雷振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时，小柴的表情吓了他一跳。

    “师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小柴带着哭腔说道。

    雷振宇心里不由地纳闷，自己也没有受那么严重的伤吧？他慢慢回想起来，杰克陈不知道哪来的神力，竟然握了握手，就把自己的手掌骨头都捏碎了。但即便是捏碎了，也不至于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昏迷了多久？几点了？”雷振宇一边说话一边试图起身，却全身绵软无力。

    “已经是第七天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雷振宇抬头看，是跟随他一起从纽约来的华人中的一名医生，名叫李可。轮船上大家上吐下泻，靠的都是他的中药才得以度过。

    “什么！？第七天？这怎么可能！？”雷振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以为只是手骨断裂了，但按我们中医的说法，你的右半身筋脉全都断了，轻则至少卧床休息一百天，重则终身瘫痪。切不可大意。”

    雷振宇瞪大了眼睛，杰克陈的模样出现在他脑海中。

    在纽约医院见面时，杰克陈还穿着西装革履，虽然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是习武之人。

    怎么可能有这样变态的力量？

    他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用仍有力气的左手抓住小柴的手，着急地问道：

    “欧文博士在哪？赶紧叫他过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雷振宇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贪财怕死的胖子欧文博士。

    “欧文博士……自从你昏迷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小柴语气中满是担心，“师父，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担心太多了……”

    “不行，小柴，你不懂……我们公司的全部财产都在欧文博士身上。”

    雷振宇只好赶紧问房间里另一个人：

    “李可，告诉我现在情况有多糟糕？”

    李克医生摇摇头，回答道：“我只接到了要求，把你医好。其他的事情，恕我无法奉告。”

    小柴一听李克这个态度，急了，冲他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可是雷会长！”

    “小屁孩，别激动，我们怕你受不了没告诉你，你的师父雷振宇已经不再是我们公司的会长了。现在我们都听雷蒙德的，也劝你早点投靠雷蒙德吧。”

    说罢，李可朝雷振宇投去同情的目光，又补了一句：“你师父能重新当个正常人就不错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小柴。”

    小柴听了却更加生气了，他一把掐住李可的手腕，小小的人，力气虽小，却留了锋利的指甲，李可疼得耸起了肩膀，大喊“你干什么”。小柴冷笑一声，扭头问雷振宇：

    “师父，我们怎么处置这人？”

    “小柴，放开他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大家也不可能再跟随我。”说罢，他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肺都要咳碎了一般。

    果真如李可所说，右半边身体像是被撕裂开来了，压根不是一个完整的身躯。

    “我只想再问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的，任何事情。”

    李可听到了雷振宇的恳求，他躲避着雷振宇真诚的眼神，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叹了口气，看着雷振宇说道：

    “我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来说有没有用。但昨天早上，我们在第二艘抵达的轮船上发现了两具死尸，都死于中毒。至于是旅途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有人谋杀，暂时还是一个谜。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了。雷蒙德控制了整片地盘，我们这些华人，还能说什么呢？在哪给这些白人打工不是打工，唉，当时真后悔信了这里有什么金矿……”

    说罢，李可甩开小柴的手，离开了雷振宇的房间。

    他一走，门一开，雷振宇这才感觉到房间里刺骨的寒冷。

    才七天，难道就入秋了吗？

    小柴看着雷振宇打颤的牙齿，关切地问道：“师父，你很冷吗？我已经生了火了，但好像没什么用？”

    雷振宇看着仅仅穿着两件衣服的小柴，明白了李可没有在骗他。

    他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半个小时后，北美乡村合作社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聚集到了街道上，抬头看着一个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的人。

    雷振宇，穿着厚厚的皮草，坐在轮椅上，吃力地昂头看着这座阿拉斯加小镇。

    “都跟你说了，这人被诅咒了……”

    “嘘，就算是真的，也不要这么说雷会长吧？”

    “这有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伦敦、巴黎还是纽约，这里是新世界，这里的法则只有一个——适者生存。他自己活都活不下去了，还什么会长。”

    “唉，就算如此，这也太诡异了吧，本来还好好的，怎么就……”

    ……

    虽然身体不听使唤，但过目不忘的能力仍在，雷振宇看着众人的嘴皮不停地动，这时这项能力成了一种痛苦的诅咒，再细小的流言也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扭头，却又看见了另外扎心的一幕。

    原本挂着《北美乡村合作社》招牌的地方，如今挂着一头雄鹿头的标本，下方只有一个英文单词，在雷振宇眼中自动翻译成了三个中文字：

    雷振宇瞬间想起了雷蒙德和他一起歌唱，一起哭泣，一起豪饮的画面。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怪背叛自己的人，还是怪自己的无知无能。

    于是他干脆冲着街道怒吼：“雷蒙德，你给我出来！有种当面说清楚！”

    结果他这一吼，原本看热闹的人都散开跑走了。

    街道瞬间空无一人，仿佛是雷蒙德安排了一场无声的戏剧在嘲讽着雷振宇。

    他身旁的小柴，眼泪已经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他一哭，雷振宇更觉自己可怜，想要动一动身体，却扑通一下扑到在地。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滴在厚厚的灰尘上。

    雷振宇，你在2023年就是个废物，怎么都穿越了，还是个废物！”

    ……

    “雷会长，要不去我那吧？”

    雷振宇猛地扭过头去。有人来了！

    是农业分社的老唐。

    站在他身后的是几名其貌不扬、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但雷振宇能记得他们的长相，是从纽约一起过来的兄弟。

    “不嫌弃的话，我们几个仍然是西太平洋公司的员工。别忘了，还有小柴的父亲，柴会长，也仍然在旧金山等待您的回信。”

    老唐说罢，也没等雷振宇说什么，扭头朝着北边走去。

    雷振宇看向北方，才不过七日，那片原本属于农业分社的破败的田地，现在已经开垦的有模有样，甚至可以看到规整的绿苗分布在黑色的土地上。

    没等雷振宇说什么，老唐身后的那几名年轻人，二话不说把他架了起来，朝小镇外头的北边走去。

    土地开垦的不错，但居住环境却没有丝毫的提升。

    破旧的屋顶，咯吱咯吱响的窗户，被老鼠啃得斑驳的地板和墙壁……

    雷振宇坐在屋子里，不停地发抖。

    老唐不知去哪了，这让雷振宇突然紧张起来。

    也可以理解。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再对任何新世界的人信任。

    历史书上说的没错，这个世界的移民史就是一部血腥的人性史。

    难道我就连穿越，都要沦为别人脚下的垫脚石吗？

    雷振宇感觉嘴里一阵血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牙槽都被他咬出血了。

    这时，大门打开，一阵微风吹进来，却把雷振宇吹得不停地咳嗽。他忍着疼痛的眼泪，看见了一个与其他人不同身材的年轻人走进了房间。

    是第一艘船上带给他柴进的信的那名眼神坚定、身形强壮、气宇轩昂的年轻人！

    “你……你加入了老唐的团队？”雷振宇惊讶地问道。

    “怎么？好像你很吃惊的样子，难道老唐不是你选的农业分社的组长吗？”

    那年轻人语气中不无嘲讽，害得雷振宇脸上一阵红。

    “是……我只是以为你会加入雷蒙德那边……”

    “当时可没有什么雷蒙德那边，当时都是你这边，我的前会长，雷振宇先生。”

    雷振宇感觉一阵羞愧，他无话好说，只好岔开话题，问道：

    “敢问少侠大名？”

    也不知道这句话自动翻译成英文是什么，只见那少年这回露出了笑容，回答道：

    “有幽默感就好，说明你还不至于半截身入土了。我叫罗德里，按你们中国人的叫法，似乎更喜欢叫我小罗？”

    雷振宇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就在这时，老唐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些隔着几米就能闻到强烈独特味道的草木。

    只见他把草药丢进一个脸大的木碗里，拜托小罗用最大的力气将草木碾成细末。

    小罗接过碗，看似轻松，却干得又快又好，三下五除二，半碗的粉末就碾好了，

    “倒上热水，喝下去。”

    雷振宇有些犹豫，他问：“这是中药吗？不用煎熬一下吗？”

    老唐哼了一下鼻子，说：“中药、西药……区分这些做什么。看来你还不明白，这里是阿拉斯加，离北极最近的地方。在这里吃什么、怎么吃一点都不重要，吃了能活下去，最重要。这还是临海港的阿拉斯加，要进到育空河深处，连这些都没得吃了。所以别问了，照做就是。”

    雷振宇突然对这个老头刮目相看，看来老唐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阿拉斯加。很有可能，老唐曾经参加过淘金，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冒险。

    他不再犹豫，接过木碗，倒了点热水，喝了下去。

    味极苦，让舌头麻木了。很快，味觉也消失了，雷振宇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先是破败的窗边一阵黑影闪过，脚步声大到连老唐都注意到了。

    “谁！”

    小罗罗德里一声大喝，推开窗户，一跃而出，追了上去。身手矫健的他，在一阵晕眩的雷振宇眼中，仿佛看到了巅峰期的成龙，只不过一股南欧风情。

    第二件事发生在雷振宇闭上了眼后。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苦味、麻木、失去味觉后，彻底晕过去。但没想到，这只是身体的信号给他的错觉。

    当他闭上眼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放满了蜡烛的房间里。

    他回到了【交换所】，初次在纽约中央公园见到恶魔的地方。

    在一圈蜡烛的中央，坐着仍是画册中阎罗王形象的恶魔，它缓缓抬起头，用轻柔的声音问道：

    “雷振宇，许诺我的一条人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