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煤火炉封住，锅端下来，孟筱随手拉过一个小木凳子，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任思绪翻转。她又一次想起这十几年想起过无数次的机缘巧合的初见，想到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那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却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叫“何滨瀚”的男孩子站到自己面前，递上一封信，告诉自己想要成为朋友，那是意外，也是宿命。

    “你？何滨瀚？”

    “是的，你？认识我！”显然，何滨瀚吃惊又欣喜。

    “不！我……”孟筱急忙打断他的问话。怎么这么巧？他居然是何滨瀚？居然就是那个火遍高二的何滨瀚？居然是那个让李荫和赵梦馨反目的何滨瀚？居然是他！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相遇更具有戏剧性？！

    “那......”滨瀚眼睛里充满疑问，想继续追问什么。

    不等他问出口，孟筱就急急地说：“我认识成洁……李荫和……赵梦馨。”她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滋味，努力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波澜不惊些，但声音听起来始终还是有些怪怪的。

    “哦......”他不太明白，又似乎有所悟，欲言又止。

    四目对视，孟筱点点头：“是的，我和她们……都是……朋友！”像有意强调什么似的，又像只是随口说说。

    何滨瀚脸色顿时一暗，动了动嘴唇，又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语。她们是朋友，而自己，就不能成为她的朋友了吗？现在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告诉她赵梦馨和李荫也只是自己的同学？告诉她只因为去年中秋节的晚上，李荫拿来一块月饼给他，陪他看月亮，听他聊这几个月的离家求学感受，后来俩人成了好朋友，其他同学就把他们看成一对？告诉她赵梦馨也只是他的普通朋友？还是告诉她，她和她们不同，自从第一次在教室内看见走廊上她的身影，她就让他心乱了。每个早晨早早等在教室，等不到，他就在黑板上写下一首歌的歌词，就是那首《等你等到我心痛》，他想成为她的朋友，或者，更进一步的朋友……可是，这些，要怎么说？

    何滨瀚这些难言的烦恼，若不是三年后的一天两人无意间他提及，恐怕孟筱永远都不知道。

    那时她当然想不到那个早晨扰乱地不仅仅是自己的心神，她从来没有这样过，静不下心来，不能专注地看书、做题，甚至早读不敢再走出自己的教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乱，但她知道这样的心乱是不对的！他是何滨瀚，无论他喜欢的是谁，现在和谁在一起，他是自己的朋友赵梦馨和李荫都喜欢的男孩啊！自己和他，一定要划清界限！只有半个月就毕业了，等自己离开，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吧？没有人会再记得自己是谁了吧？

    只是，想到这些，孟筱觉得心里生疼生疼的。

    有几次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三楼，总是在踏上走廊那一瞬间止住脚步；课间或课后，上下楼或者偶尔遇见何滨瀚，她刻意扭开头和旁边的同学谈笑，装作看不见。

    她觉得一定没有人知道，晚自习下课后，悄悄上楼逛一圈，在那个教室走廊里停留片刻，感受曾经留下的气息，这成了她最近必做的功课。有一次，朦胧的月光下，她分明看到，那间教室的黑板上写着“追梦的人，为你在等候”……

    天越来越热了，校园围墙边的几棵杨树不再不停地摇啊摇，也不再有杨絮在空中飘荡，它们安静地站着，听藏在枝叶缝隙里的蝉没完没了地唱着“知了，知了……”，时间转眼间就来到了高考的前一天。

    月亮寂寥地挂在夜空中，校园里一片宁静。高一高二已经放学，高三的学生也在高考前离校，在家备考。

    晚饭后，孟筱给爸爸妈妈说出去看会儿书，就拿着书从家里遛达出来，走着走着就走进校园，走到三楼。

    站在漆黑的高二（4）班教室门口，她暗暗告诉自己：“最后一次了，再来看看！”。

    明天就高考了，也意味着真的毕业了，意味着在这个校园里和谁都不会再有一些偶遇……这几天，爸爸妈妈都有些为她紧张，她自己的心里更是乱糟糟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去那条走廊站一会儿，去那个教室站一会儿，就一会儿！”

    教室和以往一样，没有亮灯，应该也没有人吧，那正好。

    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轻轻推开门，孟筱却愣住了！第三排中间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呆呆的。没有开灯，月光穿过玻璃投射灯他静静的脸庞上，朦胧却又熟悉。是的，是他！

    正在呆坐的滨瀚听着脚步声打破一时的静寂，慢慢从楼下到楼上，越来越近，再到教室门口，直到盼到的那个人推开门，他才幽幽地开口：“你，来了？”

    孟筱伫立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转身离开却挪不动步子，只能“嗯”了一声。

    听到孟筱的回应，何滨瀚定定地望着她，许久，他缓缓站起来，三步并两步来到孟筱跟前，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说：“什么意思？”声音里有不解，更多的却是不满。

    “什么什么意思？”孟筱错愕地反问。

    “你明知故问，你在故意躲我！”滨瀚直截了当地说。

    “躲你？我……没有……”孟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为什么当我陌路人？为什么不听我解释赵梦馨和李荫？我们只是做朋友，不行吗......”盯着孟筱低垂的眼睑，何滨瀚控制不住自己，一连串地问。

    “朋友？”似乎这两个字眼刺到了某根心弦，孟筱猛然抬头望着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梦馨、李荫，也是我的朋友！还有，成洁！”

    “......”滨瀚错愕地愣在那，满眼不惑。

    “是的，我的朋友很多，梦馨、李荫、成洁都是！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们都还在这......”孟筱费了好大劲儿说完这些，似乎依然意犹未尽，但又不知能再说什么，也愣在那。

    滨瀚张张嘴，却最终不再说一个字，空气安静得让人心慌。

    “......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从走廊里飘进断断续续的歌声，孟筱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她不清楚是谁突然在这个时候唱歌，唱的是当时最流行的那首《吻别》，歌词里是别离的伤感，还有对未来的期盼。

    自己也在伤离别吗？眼前这个要和自己成为朋友的人也会伤离别吗？若考试结束了，这个校园里不会再有交集，这里还有漂亮可爱的李荫和豪爽大气的梦馨，自己很快会成为被他遗忘的风景的吧……黑暗中，空气更加凝滞了！

    那天夜里，孟筱怎么也睡不着了，无论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那个月光下的身影，耳畔都是那句“我们只是做朋友，不行吗？”还有她转身离开时何滨翰留下的一句”抱歉！明天好好考试”。

    早上起来孟筱还是浑浑噩噩的，头还痛，妈妈说她可能感冒了，担心影响她发挥。她反而懂事地安慰妈妈说：“妈妈，没事的。”但她心里明白自己这感冒因何而起。

    在送她去考试的路上，孟筱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暗自给自己说：“孟筱，孟筱，清醒些！十年寒窗苦读，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千万不能想其他的，不能胡思乱想啊！”

    两天的考试，孟筱感觉自己发挥不太好，考场上脑门嗡嗡作响，昏昏沉沉。两位监考老师很细心，发现她状态不好，还专门给她拿了饮用水和湿毛巾。她心里有满满的内疚和羞愧，最不该分心的时候，她却收不住自己乱飞的思绪，甚至在考场座位的课桌上，还有自己写下来的无数个“瀚”字。

    等待考分的时间是磨人的，但也是快乐的，因为假期来了。

    放大假了，和成洁泡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家属院和学校离得极近，她们最喜欢的就是约着来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孟筱没想到，同住在一个家属院的她和滨瀚在那里有了交集。

    小卖店老板的女儿叫汪莉，二十岁出头，从小妈妈去世的早，高中毕业后就帮着她爸爸打理店。汪莉脾气好，随和，大家都喜欢叫她莉姐。

    高考后第二天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蝉在枝头无精打采地鸣叫，叫得空气更加炙热。大人都午休了，孟筱就按和成洁约定好的，偷偷地溜出来，准备到小卖店汇合，和莉姐一起玩。

    “孟筱，快来！”刚走进大门，远远地就听见小卖店里传来成洁的唤声。

    “来了，来了！”孟筱边欢快地答应，边加快脚步走过去，却在进门的那一刻脚步一顿。屋里不仅有笑吟吟的成洁和莉姐，还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望着她们，既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