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献祭”是创世教中最古老的术式之一，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活人献祭。通过献祭，术师可以收集祭品所具有的全部灵力，但是只能用于同一个目的上。因此，只要人体献祭所收集到的灵力足够，甚至可以扭曲世界本身的规律……

    ——《创世教的神秘学》，董伟著

    整个礼堂的穹顶都塌了下来。附着在大理石之上的灵能，闪烁着人类所不可见的光芒。

    下意识地，陈雨时将宋望汐扑在身下。

    他右手中的净灵剑，在一瞬间破裂成上千块碎片，环绕在他和宋望汐两人的身旁。

    净灵剑的剑身和剑柄能够切断灵能的联系，其形状也可以按照陈雨时的喜好更改。

    同样的，白羽可以切断陈雨时自身与外界的灵能联系，却不能覆盖陈雨时之外的其他人。

    那么，只要用净灵剑来弥补白羽覆盖不到的地方就行。

    陈雨时闭上了双眼。

    随即，山崩一般的穹顶和墙体，在宋望汐的瞳孔中放大。

    蒋康安所用的术式，也许并不会仅因为被切断了流动就失去威力。

    少女的掌心中，某种力量正在酝酿着。

    在背部的剧痛中，陈雨时恢复了意识。

    脸朝下趴在曾经的地板上的他，只能从夹缝中略微看见身旁的景色。

    身旁，是曾为礼堂的废墟，连一块完整的墙体都见不到。

    他的头上，还散落着几块瓷砖，不过身体还是完整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选择的正确了。

    宋望汐将压在他肩膀处的一小块大理石拨开，然后吃力地将他从废墟中拉了起来。

    咣当，失去了陈雨时身体的支撑，他背后形成的一块由石块组成的小坡倒塌了，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又一阵剧痛袭来，不仅来自背部，更是来自于全身各处。

    在疼痛的刺激下，少年睁开了眼睛。

    “多久了？”陈雨时本想问他躺了多久。

    看见少年用自己的双腿在废墟上站稳了，少女便松开了他的手：“大概十几秒吧，我也不太确定。刚才掉下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

    这么说，应该是术式引发的爆炸的冲击波导致他失去了意识。

    而宋望汐在最后一刻展开的灵式，削弱了冲击波的效果。

    “那个人渣呢？”陈雨时环绕一周，发现废墟中并没有蒋康安的身影。

    当然，也没有学生们的。

    宋望汐将一张灵符贴在废墟的瓷砖上，灵符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在不久之前还有数千名学生的礼堂中，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活物了。

    远处，先前逃出礼堂的学生们都看向了此处。

    尖叫声排上倒海似的传来，其中不乏骂声和无意义的嘶吼。

    一股悔恨感涌入心头。

    如果自己能够早一些得到净灵剑，早一些从宋海平那里学会剑式，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次悲剧的发生？

    如果自己能够变得更强，是不是就可以在蒋康安开始杀戮前就把他干掉？是不是仅靠剑气就可以破坏掉那些术式？

    如果。

    如果自己曾经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是不是就能挽救这些人的生命？

    这样的话，自己是否要为他们的无故死亡负起责任？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宋望汐默默地与他对视着。从少年呆滞的眼神中，折射着因后悔而流下的眼泪的光芒。

    她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做得很好了。”

    并不是为了安慰而说出的话语，而是真切的想法。除了他本人以外，没人有资格指责他的做法。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他都无可指摘。

    “至少还做到了一件事。”

    至少他救下了她。在强敌面前，他成功地保住了他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至少，不会留下缠绕着他一生的悔恨。

    “所以，不要责怪自己。”

    虽然少女这么说，她的声音中却在不知不觉间混入了哭腔。亲眼见证着比恐怖袭击还要惨烈得多的事件，任谁都不会好受。

    少年抬起头来。

    就在一个小时前，陈雨时对于山尺国还没有如此浓烈的仇恨之情，也没有什么必须要为了对抗他们献身的理由，仅仅是他认为这样更好罢了。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理由。

    如果放任他们侵略下去，这样的事情会一直发生下去。

    他所热爱的这座城市，甚至是这座大陆，都将无可挽回地落入地狱。

    要做的事情，他们都已了然于心。

    “我们走吧。”

    必须要终结掉蒋康安人体献祭的计划，才能告慰地下的亡灵。

    必须要终结掉山尺国的占领，才能真正地为他们复仇。

    六月十一日十七点三十分

    前方，是被刷成红砖样式的混凝土墙。

    宋海平维持住力场，毫不犹豫地撞了过去。

    轰隆！墙体顺势倒塌，像是开了一个半圆形的大洞。

    在跨过残垣的那一瞬间，宋海平顺手扔下了一张灵符。

    数秒后，灵符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砖墙的破洞又增大了一些。

    宋海平没有回头，全力地向着校外跑去。

    从半小时前起，他就在和一个看起来像男孩子的少女战斗。

    那个家伙二话不说就上前拼命，还提前布置了一重又一重的术式，意图在图书馆内就杀掉他。

    熟于以一敌多的宋海平，在她的面前也占不到太大便宜。

    为了将对方引出优势区，宋海平只好采用了转移的策略。

    为了隐藏自己的气息，他不惜揭掉了身上的通讯用灵符——这样一来，他与其余四人就失联了。

    在敌人重重戒备的大学里，失联的危险性自不必说。因此，宋海平选择以海心公园作为自己的转移目的地。

    这个公园，是他们事先约定好集合的场所。

    提前离开了大学的宋海平，在商业街中奔走着。不知不觉间，原本追踪着他的敌人已经不见踪影，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在完全走出了商业街，回到了以低层建筑为主的住宅区之后，宋海平才重新贴上的通讯灵符。

    灵符贴上皮肤的一刹那，他的脑海中传来的陈雨时的声音：“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嘛，发生了很多事。你们没事吧？”

    “也挺多事的。不过我和她都没怎么受伤，靖安那边也是。现在先去集合地是吗？”

    “我已经快到了。你们四个也快一点吧，这次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收到——！我们已经从大门出来了。”这是李耳的声音。

    “不，也不算完成……我把那些发给你们吧。”宋望汐低声表达着，将自己所见的情景都传输到其他三人脑中。

    在短暂的沉默后，只有谭靖安开口讲话：“都没了吗？”

    “都没了。”

    “他在哪里？”

    “找不到。”

    “……”

    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首先要知道的，就是蒋康安的位置。

    如果找不出他本人，那也就找不出他的目标，遑论阻止他的计划了。

    稍加思索后，宋海平作出了结论。

    “我们先到这边集合，然后再讨论下一步行动。”

    没有异议。

    五人默契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全力前进着。

    就在这时，宋望汐身上用于追踪灵力的灵器发出了滴答声。并肩前进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向着灵器所显示的方向跑去。

    根据灵器显示，蒋康安正向着宋海平所在的方位移动。

    蒋康安在狭窄的小路中前进着。

    准确地说，是利用灵式对抗重力，从而低空飞行着。

    借助着自己的鞋底与路面之间的距离，他可以无视路面上的障碍物，直奔自己的目标而去。

    而他的目标，已经离他很近了。

    被山尺国的最高元首指定为敌人，即使消耗掉雪江大学数万名学生的生命也要杀死的人，此刻离他只有十米远。

    他调整了自己所受到的重力，翻过了面前的矮墙。

    宋海平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经典款的黑色夏日风衣，腰间空无一物。

    这名中年人，早在他接近自己之前就转向了他的方向。

    在蒋康安的身后，陈雨时的脚步声响起。

    与先前蒋康安所猜测的形象不同，本应是纯白色的“白羽”变成了淡蓝色，和他手中的净灵剑的颜色更为相配了。

    与此同时，他的前方也响起了脚步声。

    宋海平向前走了一步，露出了他脚下踩着的某种涂鸦。

    这份涂鸦所连接着的灰色的线条，蔓延到小巷尽头的路口处。

    用以抑制敌人速度的术式。

    白羽会切断灵能的联系，自然也会挡下所有施展于陈雨时身上的术式。

    既然不能强化自己，那就把敌人拉到同一水平上。

    只要在术式的范围内，蒋康安的速度就不能超过十米每秒——否则，就必须要付出大量的灵力以中和术式的作用。

    陈雨时逐渐地走近了蒋康安。

    面对这个状况，蒋康安只是笑了笑。

    啪嗒。

    一股强大到无法计量的灵能出现在宋海平的身后，死死地按住了他，使得他无法动弹。

    由宋海平布置的术式，自然也失效了。

    “为什么……？”

    不只是宋海平，除了蒋康安本人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不只是惊讶于力量的来源和强大，更是惊讶于蒋康安的目的。

    如此巨大的灵能，简直就不应该存在于蒋康安身上才对。

    如果他只是为了杀戮，那这股灵能已经足以直接杀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或者说，是动用的力量超出了规格才对。

    “看我做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蒋康安开口了，“难道你们一直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死之身吗？”

    不死之身。

    以人类的规格无法接触到的境界，既不会被他人所杀，亦不会真正老去的存在。

    听到这句话的宋海平，仍然一动不动地挺立着。

    “不过假话而已。”和李耳一道躲藏在拐角处的宋望汐握紧了手中的灵符。

    “看你们的反应，确实是不知道啊。真可惜我看不见你们的表情啊。”蒋康安向前走了一步，“你们一直以来信任着的人，其实连人类都算不上哦。

    “从他把灵魂放入虚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能被这样的方式消灭。”

    人体献祭。

    只要献祭了足够多的人，就能够收集无比强大的愿望，从而扭曲世界的规律。

    比如说，宋海平不会死亡这种规律；甚至是，净灵剑可以切断灵能的联系这种规律。

    宋海平死死地盯着蒋康安，他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球可以转动。

    “我仿佛听得见你在说话呢。是要否认呢，还是要在死前向自己的女儿承认自己的罪孽？”蒋康安转动着手中的太刀，“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被神宽恕的。你今年几岁了？”

    四十五岁。这是宋海平护照上所写的年龄，更是他告诉其他人的年龄。

    “大概有三百岁了吧？这样的话，你对帝国的仇恨也就可以解释了。”

    蒋康安从剑鞘中拔出了太刀。

    “毕竟你是南征大战的亲历者吧？”

    下一刻，蒋康安将太刀刺向宋海平。

    在太刀移动的刹那，陈雨时以不输于蒋康安表现出的速度移动到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蒋康安转过身来，将太刀划向少年。

    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净灵剑，撞上了玉钢锻造的太刀。

    太刀的刀尖，划过了已经变了色的衣袖。

    最强的剑与最强的盾，都被同一人掌握。

    下一刻，曾经杀过上百人的太刀，被打散成上百块碎片。

    净灵剑不仅打断了覆盖着太刀的灵力，还打断了它本身的结构。

    轻松地斩破了对方的力场，净灵剑扑向了蒋康安的脖颈。

    在接触到他的皮肤之前，蒋康安的身影在陈雨时的眼中闪烁了一下，随即出现在了宋海平身后二十余米的地方。

    比起在礼堂里的躲避，这一次陈雨时甚至没能察觉他移动的轨迹。

    少年将净灵剑向前一斩，剑身就精准地划破了宋海平上方堆成一团的灵能聚合体。

    恢复了自由之身的宋海平，被少年搀扶着拖到了身后。

    虽然压制着他的灵能已经被切断，宋海平自身的灵力却在飞速消散着。

    他张了张嘴，想要对少年说些什么，却被少年拒绝了。

    “那些有的没的之后再说。”怒视着蒋康安，陈雨时坚决地说道，“现在，我要先杀了他，为他们报仇雪恨！”

    接着，只有两个人的战斗开始了。

    在一开始，剩余的四人就不可能参与到战斗中。

    主要的原因是，宋海平已经虚弱到需要他人保护。

    根本原因是，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以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

    即使失去了武器，蒋康安也丝毫不落下风。

    从表面上看，应该是陈雨时握着净灵剑追杀蒋康安才对。

    实际上，蒋康安完全掌握了主导权。

    以陈雨时的速度，完全追不上对方的移动。无论怎样尝试，他和对方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十五米以上。

    在这个距离上，陈雨时不可能用净灵剑直接攻击到蒋康安。而除此之外的攻击方式，自然也不会有意义。

    那些用来对付一般灵能者的灵符和灵式，在应对蒋康安时完全失去了作用——况且旅行袋早已扔给了宋望汐进行代管了。

    两人战斗的过程基本就是不断地奔跑、跳跃，以及瞬移一般的突击和躲避，然后重复这一过程。

    “你就不想知道吗？那个男人的过去？”不知何时，蒋康安停在了一间住宅的屋顶，而陈雨时也没有第一时间扑向他。

    虽然不想与他交谈，但在陈雨时的心中，确实希望得到这些信息。

    虽然陈雨时一个字都没有回答，蒋康安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帝国还没有建立的时候，他就出生了，那时他还不叫这个名字。他的母亲因难产而死；在他七岁那年，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二十岁时，还年轻的亚天帝国发动了南征战争，他也参军入伍——结局自不必说，他在遭遇战中几乎殒命。”

    陈雨时依然沉默着。

    “就在这时，他将自己的灵魂放入了虚境，从此拥有了不死之身，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在这三百年间，他不断地从事着反抗帝国的事业。在此期间，他结过三次婚，诞下了四个子女，但活到今天的只有宋望汐一个。”

    蒋康安转过身来，与陈雨时四目相对。

    “所以呢？”陈雨时平静地反问道。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所以他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要让你杀了几万人的生命来诅咒他？！”陈雨时几乎是放声大吼道，他早已不在乎隐蔽自己一事了。

    “就是因为他不死。”蒋康安冰冷地回答道，“帝国尚且能够忍受这个一直热衷于反抗的男人，但是我们不能。一个愈来愈老练、愈挫愈勇的永生的敌人，是元首所不能忍受的。要彻底杀死他，只有动用这数万人身体中所有的灵力才行。”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蒋康安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消灭掉宋海平。

    “元首很欣赏你。如果你乖乖配合的话，我们可以……”

    “收声！”陈雨时怒吼着，用净灵剑划出两道X型的剑气。

    蒋康安叹了一口气，身体闪烁了一下后便出现在了另一栋房子的屋顶上。

    跟随着蒋康安的脚步，陈雨时逐渐接近了海心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