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到深夜，月亮高悬于星幕，庭中的树叶随着皎洁的波光摆动，蝴蝶忍静静地仰望，任凭月光将她倾国倾城的美丽勾勒。

    秦宣站在一旁等待对方开口，从得到悲鸣屿行冥提醒后他就赶回了蝶屋——他的辖区离蝶屋很近，这也是悲鸣屿行冥会提前遇到蝴蝶忍的原因。

    没有第一时间去试探蝴蝶忍，而是先凭借之前搞好的关系，从寺内清、中原澄和高田奈穗三小只以及神崎葵口中旁敲侧击了解情况。

    可惜没找到栗花落香奈乎，上次也是这样，她似乎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蝴蝶香奈惠请他转告的话只能再次推迟了。

    最终确认了蝴蝶忍自从上次他离开后，经常会发呆和流露出烦躁的表情。

    而秦宣对此选择直球出击，直接找到蝴蝶忍，在她的惊讶中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会对陌生人高情商地迂回、试探，但对于真正想要去在乎的朋友、家人，他只会直言自己的心绪，太多的狗血剧情都是在“读空气”“礼貌”中发生的。

    言归正传。

    此刻，看着月光下柔美的身影，他第一次从这个女孩身上感受到彷徨无措，即使是在救治蝴蝶香奈惠失败的情况下，她也在悲伤后坚强地振作起来。而或许正是那一份坚强，让人忽略她其实也仅仅只是一个17岁的孩子。

    “悠介，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模仿姐姐，变不回自己了。”

    “我试着回想以前的自己，但我怎么也找不回那种轻松的感觉了，明明...我...只是想变得成熟一点，可靠一点...不再那么无力...”

    不同于之前刚得知香奈惠消息的激动，蝴蝶忍这次并没有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只有平静，但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已经将她的心神搅得天翻地覆，陷入彷徨的深渊。

    “我该怎么办呢？”

    “...”

    “...我不知道”沉默后，秦宣还是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我没办法轻率地告诉你‘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或者‘努力变回自己，加油，总会成功的’，我们一年前甚至还只是陌生人，我不是那种超乎常人的智者，仅从片面的只言片语中就能了解一个人的过去，预测一个人的未来。”

    “那太狂妄和不负责任了。”

    “但人是通过‘类比’‘经历’来学习和认知的世界和自己的，见到一棵树，我们才对‘树’有了概念，见到很多棵树，我们才对‘树’有了思考。想听听我的过去吗？”

    秦宣坐下，也看向天上的玉盘，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沉稳。

    而蝴蝶忍侧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皎洁的月光为其披上朦胧的纱衣，遮掩了秦宣眼底的情绪，她发出疑问：“你的...过去？”

    “嗯，很有趣很幸运的一段人生，或许能给你一点启发。”

    “......”

    “嗯...你听说过前世，转世之类的东西吧？”

    “一个人在死亡后，其灵魂在轮回中洗去过去的所有，投胎转世。你想和我讲灵魂不变来宽慰我吗？”

    “当然不，我在讲故事啊——一个逃过了洗魂的男孩的故事，这个世界其实是他待过的第三个世界了。”回忆爬上秦宣的心头，黑珍珠般的眼睛渐渐被久远的思绪占领，“在第一个世界里，他是一个体弱的孤儿，生下来心脏就检查出问题，被扔在了福利院，你可以理解为对孤儿的抚养所。”

    “他羡慕着那些有家人陪伴的孩子，有强壮身体的孩子，长得好看的孩子，躲在角落，期待着有一天自己‘去拯救世界’的父母从天而降，告诉自己他们爱着他，是因为意外才让他流落到这里。”

    “他幻想了无数光芒万丈的场景，能让所有人羡慕自己，崇拜自己。但幻想终究只是幻想，整天胡思乱想的他比同龄人更早熟一些，他知道，那种梦不会实现的，于是他把心给封闭，变得阴冷，如果没有人能保护他，那他就自己建起堡垒，抓起武器。”

    “他有点小聪明，而且非常善于观察和模仿，懂得利用自己的样貌、语言去谋求利益，很快便成功与最强壮的孩子成为朋友，得到院长的喜爱。老实说，他们对他是真的不错，孩子有好吃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重活更是从来没让他碰过，也没人敢因为他的身体虚弱而欺负他，因为那个强壮的孩子当场就会如同愤怒的公牛般冲来教训对方，事后挑事者还会被训话。”

    “他们都是真正善良的人。”

    “被抛弃的孩子，反而找到真正的‘家’，所以，他现在才...”蝴蝶忍依旧侧头看着秦宣，双手撑在身后，轻轻摇晃着纤细的小腿。虽然没有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听到朋友的好运，让她的心头也轻松了一点。

    ‘还算不错，等下就装作已经想通的样子吧，本来也是自己的事。’蝴蝶忍心想

    “所以他现在才保持了善良，变得心软？哈哈哈，不！”秦宣注意她的神情，却只是嘲弄地笑起来，“你不了解一个自卑又傲慢的坏孩子，他什么都没有，看着别人健康地奔跑，快乐地笑容，他嫉妒到发狂，那些善良的好意对当时的他来说就是施舍，他们的微笑刺得他想吐。”

    “他偷偷传播那个孩子的坏话，引导别人诬陷他，孤立他，因为只有贬低别人，他才有自信和他们‘平等相处’，因为只有看到别人的不幸，他才能‘内心平衡’。”

    “你知道最让坏孩子难受的是什么吗？那个被愚弄的孩子一直相信着他，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幅开心的模样，让他的肮脏是那么清晰！”

    “一直到十四岁或是十五，他并不清楚自己准确的年龄，或许是身体激素的催发，这种阴暗达到顶峰，他离深渊只差一步，但所幸，他死了——那个背负了十几年的炸弹终于引爆了。”

    “你...他后来呢？”

    蝴蝶忍被这个与她所想的剧情大相径庭的故事震惊到了，明明秦宣现在所表现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柔与善良，无论是自己的接触，还是他人的评价里，他都是值得信赖的。

    摇晃的脚停住了，身体侧倾向他，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而秦宣没有在意她神情的变化，他已经沉浸在过去。

    “后来那个孩子降生在第二个世界，也是你姐姐现在所在的世界，他遇到了现在的母亲和弟弟。”秦宣的脸上终于生动了起来，而已经被故事吸引的蝴蝶忍连忙乘机问道：“你得到了一直渴望的家人，是他们改变了你？”

    “说对了一半吧。在他的弟弟出生前，他其实没多大改变，呵，人们常说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自以为是的愚蠢者，哪怕失去了再多也不会珍惜的。而且，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便是恶人——缺乏同理心，感情淡薄。”

    “他当时偏执地认为这是他们上辈子欠他的，肆意地挥霍着母亲的宠爱，为了刺激感情，宣泄自己的暴虐。若不是前世的记忆在用‘世俗观念’束缚他，他或许早就犯下大错，为世俗所不容。但在得知母亲再次怀孕时，他还是克制不住想杀了弟弟，因为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哈哈，一个彻底的混蛋，对吧？”

    “哦，我露了一个人，家庭里的父亲。”秦宣用着恍然大悟般的惊讶语调，但脸上的表情像一块坚冰，“那个男人在次子临产的前一个月勾搭上了一个‘贵族’小姐，离开了他生活的星球，带着所有的存款。你学过西学，应该能听懂。”

    “那就是另一半，哈哈，那个男孩这时候才开始变好，哈哈！”

    秦宣突然大笑起来，但表情是那么痛恨狰狞。

    “真是讽刺啊，爱，善良都无法拯救他那颗肮脏的心，但恶意敲醒了它，哈哈，贱得无可救药！”

    “我无法跟你具体描述那种感觉，无来由的空洞，烦闷，每一根骨头，每一丝神经都歇斯底里地想要发泄，但没有目标，只能折磨自己。痛得跌倒在地，却不知道为什么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却不知道为什么流，张开嘴巴想要咆哮，但什么声音都喊不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恶。”

    “过多的记忆负担，心理问题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我不太了解医学，但我的大脑应该是在那时候病变了，又或者是现在的‘我’这个人格杀死了‘他’。”

    “我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刚出生的时候，脑子里的所有概念都被清空，准确说是刻意模糊了，感情重新回到了我的心里。”

    “但这一次我不需要别人来教导，我开始学着曾经向我释放善意的人的样子对待周围的一切，用所有被世俗所称颂的‘善’，‘道德’束缚自己，为自己带上面具，制定规则，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去成为一个人。”

    “然后就是现在的样子了，看到有人陷入困难会心软想去拉一把，看到有人作恶伤害他人会愤怒得不能自已。人是一种很容易被欺骗的生物，这些情绪都绝对发自我的内心，我想那样去做，但你觉得，我还是我吗？这种‘真心’它是否能称为真实呢？”

    “甚至我现在向你讲述这些，也仅仅是因为——待人以诚，来自一本幼儿启蒙书。”

    “我...”蝴蝶忍沉默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有些心疼眼前的男孩，现实造就了他的恶意也造就他的善念，但其中的过程，世界并不在意。

    她不清楚他心里的挣扎，求救，但仅仅只是想象他所面临的现实——一个四岁的孩子，即使有超前的心智，面对父亲的背叛，母亲的绝望和弟弟生命的飘零，他是如何挺过来，又强行扭转自己的性格的。

    她所纠结的，忍受的，只是他人生的一小段，正是这种共情让她能想象到那是何种折磨。

    如果说她做的是让冰融化成水，那么秦宣所做的是让冰燃烧成火。

    她忍不住伸手将秦宣抱在了怀中，柔声说道：“我没有资格评价你的人生，但我无比确信你所拥有的情感是真实的，它在世界上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而且，你仍然保留着自己不是吗？一个‘圣人’可不会用暴力威胁一整个小镇的人哦。”

    “不过说实话，悠介给我又出了一个难题呢。”蝴蝶忍轻轻把下巴搭在秦宣头顶，眼睛看向前方，似在追忆又像在思考什么，良久。

    “是我在钻牛角尖了，毕竟有些事，是我会去做，而姐姐不会的。”

    “所有的过往铸就了今天的我们，过去不会消散，它只是融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人不是某一个词便能形容的，做好现在的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就好。”

    “姐姐是我最憧憬的人，所以我模仿她，但我不需要变成她的样子，也不需要变成原来的样子，我只需要变成未来，一个经历过一段成长的我。”

    “我无法立即释怀，但也不会再刻意去纠结它了，那只会让我陷入无底的深渊。”

    “谢谢你，悠介。”

    “唔！！唔！”

    秦宣完全从回忆里醒过来了，他现在就两种感觉，窒息和尴尬。

    气氛到位就把自己的那点破事拉出来大肆宣讲了一番，感觉这个世界不能再带下去，是时候开辟新的世界了。

    当秦宣面红耳赤地挣扎出来，蝴蝶忍倒是恢复过来，一脸坏笑，“啊啦，悠介你脸红了哦，很可爱呢。”

    “这是正常的人的反应！而且你在笑话我之前倒是先把耳朵给降降温。”

    然后秦宣就被铁拳制裁了。

    “忘了告诉你，我以前可是很容易生气的人哦。还有，不可以说让女孩子难堪的话，会变得不受欢迎的。”

    蝴蝶忍坐在地板上，丰腴笔直的腿微微弯曲，手肘搭在膝盖，白嫩的小手撑着下巴，定睛看着秦宣。

    “而且，这根本谈不上有趣和幸运吧？”

    “额，我倒是觉得挺幸运的，命运总在我犯下大错前制止了我，虽然方法有些粗暴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挺好的，很安心。”

    “唔，很会耍帅呢。”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