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奇幻世界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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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罗兰·卡斯特(上)

    西陆,达梅里亚公国,阿克罗姆顿领,三年前。

    记得是秋天的时候,从海颈那端,安本纳尔帝国与洛伦特王国的战争前线,落叶和溃兵捎来了父亲和母亲殉国的讯息。

    那年罗兰·卡斯特二十一岁,但得知消息后,几乎是瞬间,他便明白卡斯特家族的光荣已全然系于他手。

    “罗兰,我们离大家远了。”路西泽分明提醒过他。

    他记得那条溪流很湍急,因为冰水几个呼吸间就把小弟全身流的血冲刷干净了,林地扭曲茂盛,他相信树木们在窃窃私语,嘲笑他的愚蠢。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直到路西泽又怯生生的说,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我觉得好冷。”

    “我们得找到银鹿,有林务官说在这里见过它。”他告诉弟弟。

    为什么要去找那该死的银鹿,达梅里亚亡了,那么它的银色祥瑞,难道不也应该变得一文不值吗?威斯克公国的紫罗兰才是他该在新时代吹捧的东西。

    “银鹿会让爸爸妈妈高兴吗?”

    “会啊……一定会的。”他记得自己平静而忧伤。

    强迫自己接受残酷又冰冷的现实,这是他成为伯爵后学会的第一件事。

    他们沿着溪流前行,马蹄踩过腐叶覆盖的湿软泥土,对岸的树丛突然稀稀疏疏一阵乱响,皎洁到令人炫目的小麋鹿探出头和长角,如人们传闻所说,它真纯白宛如新生的羊羔。

    小麋鹿在岸边停住,它银色的大眼睛隔着溪流和他们对望,这只生灵是如此纯洁且美丽,以至时间在这一刻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麋鹿扭过带角的头,钻回林地,它的蹄子在软泥地上没有留下痕迹。

    “在这里等着!”他猛一踢马刺,越过刺骨的溪水。

    “我想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比较快。”这句话令他追悔莫及。

    路西泽的呼喊渐渐消失在身后,他进入了森林。

    他驾马冲过灌木和树丛,在虬结树根和茂密枝叶间穿梭,他几乎看不见什么,只能全心追踪那一抹银色,风从耳边掠过,好几次,他几乎要被横栏的树干从马背上拍下来。

    每件往事都在他眼前如烟流窜,泪把眼睛扎的刺痛,他放声大吼,不断挥舞马鞭。

    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大地的伤口突兀出现,银鹿凌空跃起,在半空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轻巧的落在了裂崖那头。

    马匹惊慌嘶鸣,在最后一刻高抬起前蹄,他被甩了下去,但那匹可怜马儿还是坠入了深渊,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扑通的落水声。

    他忍住剧痛爬起来,看见银鹿还在对面的悬崖望着他,仿佛在担心他的安慰,见他起来,就绕过磐石逃开了。

    我真是……什么也做不到。

    但没有颓废的时间留余,他踉踉跄跄迈出步子,失去了马匹,来时的路他得用双腿走回去,路西泽还在原地等他。

    鸟儿在尖叫,泥土下埋藏的腐烂尸体在发臭,蜘蛛织出苍白罗网,裹住猎物一层一层。

    等他走出森林,眼前的画面令他终生难忘,时至今日,他也唯能在最深最恐惧的噩梦中再见那副场面。

    强烈的血腥味冲塞入鼻,半死的马躺在溪水中,三个衣着破烂的陌生粗汉包围在路西泽身边,其中两个抓住弟弟的两只胳膊,抢夺着昂贵的绒毛手套和银手镯,他记得那枚手镯是母亲在路西泽十二岁生日时送给他的。

    另一个衣衫褴褛的陌生人正抽出贯入弟弟胸口的锈剑,血汩汩流出,淌进溪水。

    他们胸前的纹章虽然已经褪色,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清晰的新月形状,他们的铠甲和铁剑即使已经生锈,却也曾饱饮过鲜血。

    他们是达梅里亚公国的逃兵。

    啊,天空大地,你们为何相隔如此遥远。

    晨曦中拂过的鸟儿,为何不能永远依偎枝头。

    他记得自己把长剑劈入了有个人的头颅,记得那令人作呕的破碎声,鲜血四溅,另一人拿长矛刺过来,他反手抓住长杆让对方失去重心,跌倒在溪水中,他把那颗头踩碎在脚下,最后一个人想要逃跑,又被他拿猎弓射穿了心脏。

    可跟所有事一样,一切都已经迟了。他抱住路西泽失去温度的身体,跪在更冰冷的溪水中。

    那支黑色骑军正是那时候从西边归来,招展着嫣紫色的大旗,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巧合。

    “何等悲伤啊!血肉骨亲彼此分离,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人难过的事了,”那个男人那时披着银色的鹿皮外套,现身在他眼前,“可生死离别,是即使王庭众神也不得不忍受的痛苦。”

    “但哈根之子,我的神,祂持有的伟力要远超过那些羸弱的神明,”威斯克大公洛萨·维森的双目在那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来,“祂有意帮助你,只要你愿意答应一些条件。”

    有些歧路踏上了,就回不了头。

    所有誓言也都是打碎了,就修复不了。

    但路西泽,我的弟弟,我的愚蠢错误导致了你的悲剧命运。

    我会保护你,不惜一切。

    东陆,塔兰盾,内城。

    当路西泽靠近井口的时候,他听见了嘈杂的尖叫和呼喊,井口碗大的天空满是红色,像落日的余霞,可月亮分明已高挂夜空。

    他爬出井,在地上站定,气喘吁吁,背后的莉莉安娜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许多人在奔跑,有卫兵,有侍女,有厨师,有马僮,他们手里全提着的木桶,里面满是沉重的清水,路西泽朝他们奔去的方向一望,顿时愣在原地。

    天空像块被点燃的窗帘,火焰焚掠过黑夜的边角,那个方向通往阿克罗姆顿宫的最深处,密集挤兑的建筑群正在烈火中熊熊燃烧,仿佛浸润在一片血红中。

    人们把水泼进去,像把一掌沙子丢进大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路西泽惊惧的喃喃,他立刻想要链接罗兰的视野看看对方在哪里,却怎么也只能看见一片火海,耳边全是建筑倒塌的轰鸣。

    “罗兰!”他大喊,眼里浸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