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行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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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雨磅礴兮青丘远(1)

    “朕赐予白衣团以御行卫之名。予汝以御行令之职。凡天下宫所需之大小物资,皆由御行卫负责往来。行官道天威门而尽免路税。沧山一千三百仞,设立御行所。做汝栖身之地。即日生效。”

    离开天下宫的北暮脑海里还久久回荡着这句话。在他看来,浩荡皇恩在用血肉堆砌的天下宫殿堂上竟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依旧是花翎笙陪着他下山,这次走的是天枢门大道,路上偶有行人经过,当见到这对年轻男女时纷纷侧目。女子华服绸缎姿容上乘而引人注意,男子则白衫破损一身血污令人不适。但他俩完全没有在意过周遭的目光,自顾自低着头。

    夜空中星辰阔展,如巨幅壁画并照亮了大地。

    有五彩流光划破天际,向着比沧山更广大的地界飞去。

    花翎笙抬起头,望着那处逐渐消逝的流光,又一次率先打破沉寂:“这次恭喜你咯。”

    “嗯。谢谢。”

    “怎么,不高兴吗?为的是殿堂上那些无辜的人?”

    北暮没有说话,便是承认。

    花翎笙幽幽的道:“关于这个,我也想不出开导你的话来。因为那场面我也是第一次见...但他,既然决定以皇者的姿态登顶天下,尸山血海的场景往后我应当还会见到。”

    “希望在你往后见到的那些场景中,我没有站在对立面。”

    花翎笙一怔,挤出一个淡淡的酒窝:“北氏玩笑都是这么酷酷的吗?”

    没有理睬她的揶揄,北暮继续道:“我啊,曾经说过,不想再上山了。因为这里是另一层面的吃人世界。但没想到,做个兢兢业业的走山人,最终还是把我引上了这里。”

    “所谓条条小路通沧山,无论你愿不愿意,只要不离开沧山地界,甚至不离开东临,就不可能摆脱沧山,摆脱东临的政治中心。”发现自己把话题引向了沉重的方面,花翎笙吐吐舌头,话锋回转:“那你之前在山上住过?”

    “嗯,从两三岁记事开始,也住了十多年了。”

    “说说呗?我挺感兴趣的。小北暮一定是个喜欢扮酷的臭屁小孩。”

    北暮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童年是在各式各样学习中度过的,一直到父亲离世。”

    “难怪呢,我一直觉得你行事作风沉稳老练,原来从小就学习呀。”

    两相无话,花翎笙忽然哼哼着,蹦蹦跳跳离开了官道,往悬崖的方向跑去。

    “你干什...”

    北暮跟上前,绕过两处平整光滑的山石,看到花翎笙正站在一小片竹林中。有点点荧光在她的周身旋绕。

    “这片竹林我经常会来,我家就在不远处的一座梨园里。那时候来这里多是为了练习唱曲和舞蹈。”

    她把手伸向北暮,恰有一只萤火虫爬上翎笙的手背,忽闪忽闪。

    “来吧,一起跳一曲。”

    “我不会。”

    “唉,无趣的男人。”

    “......”

    “你呀,心事太多,心情过于沉重。这样可不好,人的短短一生,绝不能把自己束缚在某个环境或者某种情绪中。”

    北暮默然。

    “那这样吧。”花翎笙说:“我曾在天下宫的书库里看过一本记录司幽巫舞的图卷。那舞蹈是祈祷亡灵,将他们引向冥府,避开恶鬼之用。今天见到那么多人殒命,祈舞再合适不过。我来教你吧。”

    说着,她双手轻盈的在空中摆定,姿势如久旱之人仰头痛饮。

    北暮无奈的走到近前,学着花翎笙的动作。其僵硬别扭的肢体动作把姑娘逗乐了,捂住肚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学了好些时候,总算是记住了大概的动作。

    “嗯,那我们开始吧。”说着,花翎笙摆动双臂,那些萤火虫仿佛迎合她一般跟着缠绕飞舞。北暮慢了半拍,好在还算是跟住了。山风在林间吹出悠扬的丝竹音,如同为他们伴奏。

    当跳到后半段的时候,北暮就只能叉腰看着了。姑娘轻柔的体态,配合时而刚硬时而温婉的动作眼神,令他一时间忘了许多。石姐姐,北之平,以及今天所见的那一双双无助惊恐的眼睛。全部被他淡忘了,可北暮的脑海里却忽然飘过一个人影来。披肩的长发,小巧的鹅蛋脸,赤足的少女,她在北暮的脑海里微笑着,清唱着不知名的小曲,也跳着轻快的舞蹈,竟慢慢的和眼前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

    北暮晃晃脑袋,发现花翎笙的舞蹈停住了。后者的眼底似乎有些了然之色:“你在发呆啊。”

    “啊?因为你跳的好...”

    “别想撒谎,你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本姑娘的身影。”

    北暮只能悻悻的承认:“抱歉,我走神了。”

    “唉,北暮啊,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忽然,她望着远方发出一声惊呼:“哇,快看!”

    北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天下宫的方向。虽然有云雾阻碍,但并不妨碍他们能见到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那周遭盈盈飞起。

    “萤火虫?”

    “笨啊,这么远,这么高的地方的萤火虫你眼睛能看见啊?”

    “那...”

    “我觉得是我们的舞蹈起作用了。”

    “真的假的...”

    “哈哈哈,就当是吧!那些一定是逝去者的灵魂,他们被我们引导向了北方,那里就是冥海!”

    北暮还呆呆的望着那点点快要消失不见的光芒,却被花翎笙重重拍了下肩膀:“走啦,木头脑袋,本姑娘要回家了,下山的路你自己当心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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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鸿渊在位第三年,即越鸿三年,沧山八大家族之一的韩家在天下宫被屠戮殆尽。共计三十八人。韩家所有明面上及背地里的产业皆被东临皇铲除吞并。其中,韩家在贵族中的最大赌坊被改建成御行所,山下的掘金走山人则同样被御行所收编。两百多名走山人小部分被充军发配,但大部分都留在了沧山上。之前默默无闻的白衣,在此事件后迅速崛起。成为了沧山和外界最重要的物流桥梁。就连之前不可一世的天方和堂,也在皇帝名义的御行所下日益没落。

    有略知内幕的好事者对此次事件进行了详细的分析。首先,攘夷侯肃然起最先沉默。大家猜测,他的目光更多的集中在对青丘的战场上,并且因为韩家所犯乃是他肃然起最痛恨之事——私通外敌,所以肃然起自然不可能站出来反对皇帝的做法,他只能眼看着萧鸿渊将韩家铲除。而东襄侯陈沭阳本就是提出与青丘开战的第一人,他对青丘的态度也决定了他不可能在此时站出来。至于三侯最后的紫禁侯莫知礼,不仅没有提出异议,甚至还派五常人之一的封目替萧鸿渊斩草除根。甚至有传言说,萧鸿渊之所以能发现韩家暗通青丘,很大可能性便是来自于莫知礼的情报源。这样看来的话,攘夷和东襄侯都没有问题。在对青丘的立场上唯一动摇的莫知礼又在此事件上出了大力。可以说,这次诛杀韩家,是沧山上天下宫中最大几股势力共同认可的结果。

    这一个月中,北暮完全做甩手掌柜,所有的御行所活计全由九指和牛槿统筹管理。九指从区区一介山下贫民摇身一变成为了御行所总管,日进斗金,也让他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传奇人物。而陆无命也跟着九指在御行所安顿下来,把那小院给卖了,整日就是听曲看戏喝酒,日子好不快哉。

    臣未明和北暮以及缙心三人依旧居住在山下。这是北暮的提议,也是臣未明和缙心都一口答应的事。毕言自然跟在北暮的身边,每天陪着他锻炼。

    对于自己的黑匣子,北暮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他几乎认定了这个匣子无非就是个坚固无比的储物器灵像。偶尔拿来防身效果不错,但真要它对付敌人,还是差了许多。除非能再找到五品淬灵石,那样也许还会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但五品淬灵石是可遇不可求的,他现在有了钱,逛了好几次灵石展,却最多只能见到八九品的石头,而且想来也对自己没有多大裨益。

    倒是臣未明,在有了充足营养和淬灵石资源的帮助下,已经来到了溯根境九段。他身上的铠甲也逐步变得更轻,变得能承受更多伤害。

    缙心嘛,自始自终不知道她扶疏境的内像力究竟是什么,无论如何引导,都没有任何激发出来的端倪。好在,自毕言斩杀“鱼豚”二人后,就再也没有谁来找寻过缙心。所以她哪怕没有实力保护自己也没关系,毕竟还有两位哥哥时刻守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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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鸿历三年十月初。青丘赤凤王率三千赤狐突袭东临大将军顾运升的营帐。竟被其得逞,赤凤王亲自斩下顾运升首级,以断了一条腿为代价,安然撤出。随后青丘大军举旗冲杀,白熊王自北面夹击。将顾运升的三万精兵冲散冲垮,俘虏斩首东临人两万有余,创下了自战事燃起后的第一场巨大胜利。

    萧鸿渊继位不过三载,可不愿就此吃下败仗。肃然起自然也不甘愿,虽然他本人必须要坐镇沧山防止祸起萧墙,但遇到此等大败也是坐立难安。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派出了东临军中名副其实的第二人,偃月白狼,从无败仗的魏无疆。

    魏将军年方三十有三,已经是命殖境九段的大内像师。之前因为闭关修炼而隐居沧山。本想尝试冲击扶疏境这道鲜有人踏过的屏障,成为自肃然起后第二位东临的真正强者,但无奈战局告急,军令如山,只能出关率领本部军马赶往战场。

    他出征的那一天,沧山下起了罕见的暴雨。他的妻子刚刚生产,他甚至没见到出生的孩子和产后的夫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和年芳十六的掌上明珠道一声别就匆匆穿上银白色戎装,骑着雪白战马,手持雪银偃月刀,在百姓夹道欢呼中奔赴战场。

    魏将军离开沧山时,自然要经过碣石村的。军队没有选择在村中间穿过,而是从村旁十里绕行。这是魏将军一贯的行事风格,能不扰民便不扰民,无论是山上的还是山下的。

    但依然有不少碣石村的住民闻风而动。北暮自然没有跟去,他压根不关心这些。但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位魏将军却恰恰与他有了必然且深刻的联系。倘若他提前知道,那么这一趟怎么样也得去仔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