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鸿历三年春末。沧山三百仞。知秋院，洞庭阁。

    这是一栋分上中下三层的阁楼。整体牢牢镶嵌在山体之中。每一层之间的衔接只有一副陈年老旧的木梯子，爬上爬下的时候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而且在攀爬梯子的时候，周边所见便是万丈深渊，毫无遮拦。也正因为洞庭阁险峻且易守难攻，才会被用来贮存展会珍宝。

    至于知秋院，它的前任院主是沧山的陈家，陈沭阳。因一次豪赌输给韩家后，他大手一挥，就把这座知秋院让了出来。洞庭阁的中层部分便是知秋院的所在，从洞庭阁往下便是它的下层。而这下层更有十五仞之长。洞庭阁下层的边缘有一汪清潭，唤作痴情池。当人们站在清潭边向上仰望时，便能一览危耸挺立的洞庭阁。

    至于阁楼的上层，鲜有人上去过。一方面确实太过危险，一方面它常年存放各类珍宝，生人勿近。

    现在，这场只对小部分受邀人群开放的展会正在洞庭阁的中层举办。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

    众多商贾富户在丫鬟随侍的簇拥下一一入场，有彼此认识的，道一声好，寒暄三两句。对他们来说，参加展会的主要目的不是在于拍品，而是晚饭后的活动消遣。

    当然，还是有些有余钱并且立志成为大内像师的人闻讯赶来。他们往往一个个面色凝重，左顾右盼，生怕自己心仪的拍品会在展会上被别人抢了去。

    北暮就是这幅模样。他可没有丫鬟随侍簇拥，身边就跟着毕言。毕言依旧一身黑衣，脸上戴了一副半面面具用以遮掩自己。虽然莫大人身边的五常人名震东临，但大部分人都只闻起名，未曾识其人。天方军也不会贸然闯入展会，所以毕言相对是安全的。

    北暮更不用担心被人认出了，展会的请帖上确实印了北暮的名字，并且是白衣走山人首领的头衔。但其实到目前为止，能认识白衣的大多是普通民众，这些贵族们还没多少听过他们的名号，也不会关心这些。

    不过北暮十分担心自己的目标会被富商或者贵族们抢先。因为没经历过展会，不知该如何行动，导致他看上去像一个攥紧钱袋子寻找宝物的紧张兮兮的小贼。

    此时，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背脊，可把北暮吓得打了个机灵。

    那人爽朗的哈哈一笑，撑开手里拿着的折扇，为额头隐有汗珠的北暮扇了扇风。

    “在下何术。这位公子，确定是来参加展会的么？还是想趁人流拥挤偷得一两物？”

    北暮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过身与其对话：“我来见见世面。何，何公子...”

    借着华灯映照下的光芒，他看到面前的何公子比自己矮了一头，皮肤白皙，身形瘦小，一对如水般充满灵动的凤眼就连女子都会自叹弗如。整个人给北暮的感觉就如同...一位面首。他阻止了自己冒失的想法，随意的问道：“何公子来展为求何物？”

    何公子似乎是忍着笑的，他缓了片刻，露出一口皓齿：“在下所为只有那个。”然后指了指天上。

    “那个？”北暮不解。

    “那个。”

    “阁楼顶？”

    “阁楼顶。”

    “有什么？”

    “玄通寒石。”

    北暮一怔，没想到这个人的目标居然和自己一致。

    “看兄台的样子，应当和我所求为同一物吧。”

    北暮默不作声，抱拳一礼，正欲踏入展会。

    “哎等等呀兄台。”

    “还有什么见教？”

    “你可知道那块石头要花多少钱吗？”

    “多少钱？”

    “八百两。”

    “八...？”北暮回头看了眼毕言。毕言摇了摇头。他这次出来可是凑足了整整二百两的。这笔巨款可是走山人这么久苦心经营的所有盈利了。毕言自己也有买过淬灵石，他说一般五品的淬灵石，一百两顶天了。

    没想到这枚直接就突破了天际。

    “你说真的？”北暮怀疑的问道。难道这人是通过欺骗的手段想让自己提前打消念头？

    何术耸耸肩：“不信你进去看咯。这寒石啊，可是经过品鉴的，其对内像力的增幅作用可不比一般的五品淬灵石。据品鉴师所说，一旦内像师吸纳了这枚淬灵石，无论是器灵像还是护法像，所有的内像力都会包裹一层不会挥散的寒气。这寒气攻可伤人于无形，守可化坚冰御敌。端的是妙用无常且适用性广泛。比起有些更为珍贵的四品淬灵石而言，用处更大呢。”

    毕言再次摇摇头。北暮明白，他对淬灵石研究并不深，所以也无法分辨此话真伪。

    “哎呀，反正来都来了，总得进去瞧瞧的是不。”何术倒表现的十分豁达，一只手拽起北暮的胳膊就往里走。

    跨入大堂，转瞬间的灯火辉煌让北暮难以适应。正中间，摆着一方圆形舞台，有两名舞女在其上翩翩起舞。众多观众杵在那儿，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来舞女曼妙的舞姿比起展品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切，雕虫小技。”何术不屑的撇了撇嘴。

    “兄台可会这舞？”北暮也在看着，舞女两袖翻飞，彼此相得益彰。他观舞不多，自然受到震撼。所以嘴下也就是随意一句，这种女子的舞哪有男人会的道理。

    没成想何术非常快速的回答道：“当然会，而且比她们跳的更好。”

    北暮一愣，视线转回了眼前公子脸上。

    如果是面首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这种舞蹈啊。他心里暗暗的想着。

    何术得意的说道：“如何，公子若是愿意祝我一臂之力，我就跳舞给公子看。”

    我可没龙阳之好。北暮心里想着，但没有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他摇摇头：“没兴趣，抱歉了。”

    “你都不问问帮我什么忙吗？”

    北暮不答，让何术好生气恼。

    正在此时，有名青年在数名家丁的簇拥下，上到了舞台。

    两位舞女见有人突然闯上来，忙止住舞步，愣愣的望着他，不知要做何事。

    青年一手抓住一名舞女的胳膊，然后伸长脖子作势就要亲上去。舞女被吓了一跳，缩手抱头蹲在地上。她们当然清楚，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任何一个都不是她们能够得罪的起。但突如其来的举动实在令她害怕以及厌恶。

    北暮皱紧眉头，握住拳头，却被毕言伸手拦住。

    青年见亲吻不成，倒也不恼，抓住另外一个，重重拍了下她的臀部，然后看着场下的众人，开怀大笑。两名舞女见他没有更进一步作为，哭丧着脸，慌忙下了舞台躲去角落。

    那青年调戏完舞女，让得台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其一身后，满意的点点头，仿佛轻薄舞女非他本意，吸引众人的目光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青年开口说道：“我，沧山八家之一的韩家少家主，今日来此无其他所求。但求那枚五品淬灵石。希望在场的诸位高抬贵手，忍痛割爱，将之让于韩某。韩某欠在场所有人一个人情，万谢！”

    北暮皱紧眉头，又是一个抢淬灵石的，而且还是那个韩家的人。

    他看上去纨绔，但轻浮的举动只是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并广而告之此事。

    被沧山八大家之一韩家少公子看中的东西，自然会减少许多人想争夺的念头。如此看来，这小子的心机还是有些的。并非无脑之辈，有这样的人和他竞争淬灵石，那必然是凶多吉少了。

    更何况，他北暮没钱没势，又有何仰仗可与对方争夺？

    何术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手搭在北暮肩膀上：“怎么样，有兴趣和我一同拿下那枚淬灵石吗？”

    北暮心中一动。他觉得何术这人定有古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他此行上山可不是为了引人注目，如果真的得不到放弃就好了。但他还想借机看看何术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偷啊。”何术轻声在他耳边说道：“那东西在阁楼顶，还没到展出时间呢，作为压轴品，应当在一个时辰后展出。咱们只要在那之前得手不就好了嘛。到时候，你拿石头，给我钱。看在咱们相投的份上，给我三百两就好了。”

    果然，这人的想法很激进。而且绝对危险，北暮并不想惹事，便准备拒绝。

    因为韩少下台，舞台上空荡无人。那两舞女自是被吓的不轻，也踌躇着不敢上去。

    便在此时，何术忽然大步流星的走上了舞台。

    见一公子哥登台，观众们刚刚分散的注意力又再度凝聚起来。人们窃窃私语，纷纷揣测他上台的目的。但显然，大家都在往和韩无庸争夺淬灵石这个方向猜测。

    “这良宵之夜，美酒在杯，佳人在怀，可没有舞赏怎么行呢？在下不才，对此略懂一二，在此献舞一曲！”

    台下众人纷纷鼓起掌来，男人跳舞可不多见，有勇气在众人面前登台的更是寥寥无几。

    “当然，这支舞，主要也是为了献给我的一位朋友。我和他说过，若他肯帮我一个大忙，那就跳给他看！”

    随着何术伸手一指，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聚集到北暮的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境况饶是平素冷静异常的北暮，也一时间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何术绝对是在用这种方法来绑定两人的关系，拉他上这艘贼船——而且是丢脸到家的方法。周围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什么“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倒也般配”，“可以写进我的话本里”等等。

    何术让乐师弹起名曲“镜花月”，自己则甩甩两袖宽袍，跟着曲子起舞。

    初时动作姿态略显笨拙，可在习惯了这身衣衫后，他的动作愈发行云流水般流畅起来。何术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呈倾斜角度的转起圈。衣袖跟着颤动，在空中画出不规则的弧线。

    舞曲都快跟不上何术的速度了。

    观众们纷纷发出惊呼，这哪里是舞，在他们面前的，分明是用快速旋转勾勒成的一朵花苞。它随着曲子速度的加快而逐渐呈现出绽放的姿态。因何术穿的是一身白色锦绸，那朵花也如同圣洁的雪山白莲一般缓缓绽开，美轮美奂，叹为观止。

    好吧，至少在跳舞这件事上没有丢脸。北暮心里想着，忍受着周围传递而来的好奇目光。

    舞毕，全场寂静。几息后，雷鸣般的鼓掌响彻大堂，就连刚才那两名遭到非礼的舞女也看的目瞪口呆，面露红晕，激动的难以自抑。

    何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面露红光，他走下舞台，径直朝北暮而来，在众人的注目下，他凑到北暮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如何，现在愿意帮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