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行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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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何谓白衣,与子同袍(1)

    第一次走山之旅后,九指和北暮的关系变得愈发亲密。两人常常凑在一起交谈着什么。臣未明听过两回,说的大概是关于送什么货定什么价,如何安置绑扎货物,如何不对货物造成损伤等等。听了没一会儿,他就没了耐心,开始在村子周边闲逛,最后被他找着了两块份量超过缙心的大石头。从那时起,臣未明就常常待在里屋,用搬举石头的方式锻炼身体。

    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力气足够大,才能保护好大家。

    而缙心,自从走山回来,听说可能要发财后,就变得格外卖力。她从九指那儿学到不少生活技巧,洗衣生火缝补做饭,家务做起来样样得心应手。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疲惫,但大多情况下抹了额头的汗水后,又呼哧呼哧的进行下一项劳务。北暮空闲的时候会跑去搭一把手,但每次都被小小的缙心以双手叉腰的长辈姿态数落一通,嫌弃一番。到后来,北暮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自理能力来。久而久之,也就任由缙心忙活了。

    在这一个月中,北暮每隔三两天就会消失一下。大约消失一个时辰,每次等他回来的时候,一定提着两只火鸡,或者扛着一只斑鹿。

    九指对此十分好奇,跟踪过一次,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茅草堆上,顿觉得诡异,猜测可能是作为陈沭阳的属下,获得了来自沧山上的接济。反正自己能够跟着混一口吃的,那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此类跟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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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静好,岁月无恙,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来月,有一天,无名村里来了两位陌生人。

    虽然对于这个村庄来说,陌生人的出现并没有多么稀奇,毕竟村边就是条通往沧山的必经之路。经常会有衣装奇异,引人注目的陌生人匆匆经过。但这两个人,却和他们并不相同。

    他们驻足停留,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用两个铜板讨了两杯水喝,然后站在那老头的门口,似乎在聊着什么。

    臣未明撅着屁股,通过草帘的缝隙观察那两个人。

    滔滔不绝的是个高个子,他瘦的如同竹竿,黑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肩膀。一身红蓝相间的锦衣,昭示了他来自山上的“尊贵”身份。边上的那个矮子,穿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像是刚打鱼回来的渔夫,裸露在外的胳膊粗壮结实。站在“尊贵”的高个子身边时,像极了一名不善言行的仆从。

    高个子说着话,老头指了一个方向,两个人点头会意,告谢拜别而去。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草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是我。”

    听到九指的声音,臣未明立即打开了门。

    九指神色略有些慌张的跳了进来,回身把门紧紧闭上,然后一脸急切的说道:“他们是山上来的。没猜错的话就是来抓你们仨的。”

    北暮替做了一下午针线活而累的沉沉睡去的缙心盖上草毯,掩上房门,从里屋走出来。

    “少爷,少爷。”九指脸上有些着急:“对门的老头儿跟我说,那两人描述了一下你们的样子。一个猴子样的少年,一个面相阴沉的少年,还有一个乖巧的小女孩。我猜他们十有八九找的就是你们了。”

    “怎么就猴子样了?我要跟他们拼命!”

    “然后呢?”北暮按下张牙舞爪的臣未明,冷静的问道。

    “老头儿也不傻啊。你们是陈家的人,被我们村藏在这里。如果他告发你们的行踪,我们村铁定不保。无论是来自肃将军的铁蹄,还是陈大人的怒火,都会把我们安身的所在……”

    “你是说,他们是肃将军的人?”北暮皱了皱眉。

    “对,老头儿和我说了。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老头儿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当兵的。看他们藏在腰间露出一点的腰牌和那下马的姿势,很容易就能判断,他们定然是军中人士。那谁都知道整个东临所有士兵都归攘夷侯肃然起管的,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而且…”

    九指咽了口唾沫,“从他们留在泥地的脚印和喝水时毫不介意的模样来看,这两人很可能都是内像师!”

    臣未明把头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什么?什么?内像师?这么快就找来了?”

    “恐怕是的。”九指说道:“他们的脚印比我们这些人在泥地上印的要浅许多,几乎看不见,他们的体质一定异于常人。我之前就听说,好像达到那个什么桩什么桩的境界,就能比常人更轻盈,力气更大来着。”

    “筑桩境。“臣未明补充道。

    “对对对。”随后,九指想到了什么,面带狐疑的问道:“话说你们仨都是内像师。三对二的话,应该大有胜算吧。”

    臣未明尴尬的挠着鼻子陷入沉默,北暮却微笑着颔首:“但我们不愿意起冲突。我们得对自己的行踪保密。”

    九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懂,这我懂。而且咱还没开始挣钱呢,哪能让这冲突破坏咱们的发财大计呢!”

    “咱们?”北暮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的笑容。

    “啊?啊,嗯,是啊,咱们啊。”

    “可你这腿,能走山?”臣未明插嘴道。

    九指浮夸的白了他一眼,“我,我经验比你们丰富啊,什么活能接,什么活不能接,什么活什么价钱,什么活不要钱也得做,这些我再清楚不过。还有道上的许多规矩我也了解,能避免许许多多的麻烦哩。不然你想,凭啥我到现在还能活的好好的啊。你们说是吧。”

    “行,那就带上你。替我们出主意,赚到了钱,也分你一份。”其实北暮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入伙,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总是好的。现在九指既然毛遂自荐,那就再好不过了。

    “嘿嘿,那可说定了啊大少爷。咱们仨,不对,再加上我那六个小弟,还有你们的妹妹。十个人,走山人这事儿啊,铁定能办的下来!”

    就在九指唾沫横飞,兴奋的述说着后面要如何如何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阵骚动。

    臣未明跳到窗边,撅起屁股扒开草帘往外探去。

    “嚯。”他压低了声音:“那两个人又回来了。”

    北暮皱起眉头,同样凑上前。

    一高一矮的主仆二人翻身下马,站在泥地上,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在他们目光聚焦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的布衫迎风猎猎,他用黑色的布带围在额头,两只眼睛漆黑如夜,两只手纤细而洁白,左手抓紧腰间的佩剑,指骨发白,显然用了些力气。

    “嘿哟,这不是莫知礼手下的五条猎犬中的一条嘛。”

    高个子声音洪亮,落在草屋内三人的耳朵里,一清二楚。

    北暮和臣未明相视后,都看出了对方脸上的担忧神色。

    情况似乎变的更加复杂起来。紫禁侯莫知礼本就和另外两侯水火不容,那既然如此,他们的下属间也必有利益冲突。

    但说到莫知礼手下的五条猎犬,这种奇怪的称呼,并不十分了解山上情况的臣未明和北暮都显得一头雾水。

    九指适时说道:“五条猎犬…那这人就是紫禁侯身边的五常人咯?”见北暮和臣未明都没有说话,他脸上露出困惑:“就是那五个命殖境的大内像师呀。你们都不说话,难道不是他们?”

    “噤声。”北暮摆摆手。同时,他的心底泛起了滔天巨浪。命殖境的大内像师有多厉害?顾盼,孟叁,可都是命殖境内像师。顾盼的内像力不能用来战斗,倒还好说,但孟叁那样的人物,若不是运气好,,借十条命都不可能杀死他。

    而眼前这个人看身型体态就是个厮杀的好手。如果正面遇上这样一位内像师,他们仨全得完蛋。

    “不错。”黑衣男子站了良久方才开口。声音冰冷没有感情色彩。这冷酷的劲儿比起北暮还要高上许多。

    “你也是奉命来找那个女孩?”

    “错。”

    高个子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哦,既然我们目的不一样,那彼此各干各的,没有冲突了吧。我们两借个道,就此别过。”

    “错。”

    “什么?我们目的都不一样,怎么就错了?我不明白?难道你手痒想打一架?但你看看这周围,再破败的村子还是有人住的,别影响当地的住民呗,我们换个地打一架,然后各干各的行不?”

    “不。”

    高个子没好气的回道:“你不如汪汪汪来的实在些。起码我能通过声调判断你的心情。”

    沉默了半晌后,黑衣男子再度开口:“我不找女孩,我找男孩。男孩有一只鸟。”

    “废话,没有鸟那能叫男孩吗?”高个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就连矮壮男子也跟着抿嘴憋笑。

    黑衣人没理他,自顾自的说:“你若抓女孩,男孩一定会拼命。男孩拼命,我就找不到鸟。所以不能让你们抓女孩。至少,在找到鸟之前不行。”

    矮个子忽然开口,声如雷鸣:“那就一定要跟俺们打一架是吧?”

    “错。”

    黑衣男子第一次抬头正眼瞧上这两个人,他的眼眸里爆射的寒意,让高矮二人组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接下来他说的话,也令看戏的北暮几人明白了过来。

    “不是打,是杀。”

    杀字出口的时候,黑衣人的剑刃也出了鞘。剑刃出鞘的同时,矮个子张手变出一支墨绿色的钓竿。高个子的面前也凭空冒出一头长了獠牙的深黑色豪猪。

    剑刃本以高个子为目标,因为豪猪的出现而被迫改变了目标。豪猪一边突进一边从背上射出十数根尖锐利刺。这些利刺可以轻而易举没入地面甚至是岩石中。臣未明看到这画面,自认如果是自己站在跟前的话,早就被洞穿成刺猬了。

    但对黑衣人来说,这似乎没什么,如同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他举剑阻挡,便将利刺阻拦在周身以外。它们在剑刃上擦出火花,无数“叮叮”之音响起,而后跌落地面,化为虚无。

    黑衣人没有停下,准确的说,他手中的剑没有停下,阻隔尖刺后,面对冲到面前的豪猪,微微动了动手腕。动作之快,看上去只是抖了抖手腕,但实际上,豪猪的两根獠牙已被尽数斩去。黑衣人做完这事后,一个优雅的旋身,躲过猪突猛进,而剑刃也同时来到了高个子的跟前。所有的动作仿佛提前预演过一般,行云流水,叹为观止。

    眼看高个子的人头将要落地,明晃晃的剑刃却戛然而止。

    夕阳映照下,可以清晰的看到有根亮晶晶的鱼线缠住了剑刃。因为剑刃挥舞的时候带动风场,而鱼线也跟着风场转动,两相抵消下,没能将鱼线斩断。

    矮个子大喝一声,双臂一沉,手腕一抬,竟把那柄剑举到空中,连带紧握剑柄的黑衣男子一起。

    “射死他!”随着高个子的一声令下,黑衣人背后的豪猪又从背部射出尖锐利刺。

    黑衣人面色不变,松手,落地,蓄势,完全忽视背后漫如天雨的尖刺,直直冲到高个子身前,速度几乎超过射来的尖刺的速度。他旋身闪到高个子的背后,迫使那些尖刺以它们的主人为目标。

    渔夫见到此景连忙救援,他挥舞鱼竿,用鱼线缠着的那柄来自黑衣人的剑将尖刺一一弹开,这才救了高个子一命。

    然而下一刻,他感到自己脖子上微微一凉。一道寒芒掠过自己的喉咙。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但明白的太迟了。而迟到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

    他在活着的最后一刻,想起了关于莫知礼五常人之一,那位鲜少在大庭广众下使用内像力的毕言,想到了关于他所谓内像力素来就有的一些谣传。

    有人说,毕言的内像力不是一柄剑,而是三柄剑。他的第一柄剑诞生于溯根境,第二柄剑诞生于筑桩境,第三柄剑诞生于命殖境。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为他带来一件新的器灵像。

    这段谣传在许多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命殖期的内像师确实强大,但同时修炼三件器灵像,就像让一个独臂人同时挥舞三把剑一样。这又如何能够做到?

    但现在,渔夫知道他错了,谣传是真的。毕言真的能做到,而且数量不是二,是三。

    因为第三柄剑已经插在高个男子的胸膛上。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着眼睛,他不明白这把剑是如何靠近自己的,明明已经如此警惕的防备着了。可事实摆在眼前,他胸口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流淌而下,那只深黑色豪猪随着主人受到致命伤害而四仰八叉的倒下,不多时,化为一团烟气消失。

    黑衣人做完这些,挥了挥手。绑在鱼线上和插在高个子胸膛上的剑也化为一缕烟消散。他将手上沾染鲜血的剑插入剑鞘。然后,“噗通”一声,单膝跪地。

    他的速度再快也没能完全躲过豪猪的尖刺。有两根尖刺留在他的右腿上,还有一根刺入了他的肩头。鲜血无法控制的涌下,黑衣人皱紧眉头,面上稍显痛苦的神色。毕竟面对的是两名内像师,以一敌二并行险招,这点伤对他来说,还算可以接受的程度。但失血实在过多,绕是体质如他,也坚持不了太久。

    他摇摇晃晃了片刻后,终于还是一头栽倒在地。

    北暮见到此情此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