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nario沿着海岸线走，林诗文说这样不会迷路，只需要一直往前。

    梁生实在是太无聊，又开始播放莫老板的惊喜歌单，刘亦菲的《月夜》，窗外一片无垠的海，和此刻他的心一样平静。

    公路上的车寥寥无几，这辆野兽彻底摆脱枷锁，发动机和排气管的怒吼声穿越寂静，在空旷的天空下如交响乐团的十重奏。

    为什么要一路向北走，明明原路返回是更好的选择，其实她根本来不及去想所有的事情，只是生死攸关的一刻她就这么做了，她不想回到那个仿佛戴着枷锁的城市，更不想带着他一起回去，这样蛮好的不是吗，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放着不清楚哼着什么的歌，向着前方不知道有什么风景的方向加速。

    “我想，以后我们一起去坚尼地城喝酒。”梁生突然说。

    “好。”

    “我想，以后我们去上海，苏州河边旁的巷子里，有一家蟹黄饭，老板兑了啤酒，我可从不告诉别人。”

    “好。”

    “我想，和你一起去东京，东京湾有一座桥，叫彩虹桥，夜晚在桥上能看到东京塔，附近还有一家叫做菊川的餐厅，那有全日本最棒的鳗鱼饭。”

    “好。”

    “我还想，以后我们去墨尔本，那里有座观景台，离城市不远，日落时的城市群是粉色，我们去发呆。”

    “好。”

    “我想......”

    梁生说了很多想一起做的事，林诗文承诺了很多要一起做的事。这些年，他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就用拍立得定格下来，相纸带着他的愿景留在那些城市，记录他认为最棒的食物，最醇香的酒。因为有那么一天，他会忘了自己来过，但那条穿过城市的河记得，听他唠叨的许愿池记得，一草一木记得。

    “我想，以后保护好你。”梁生轻声说。

    “嗯。”

    林诗文轻声答应，梁生滔滔不绝地说自己的愿望，她有些出神，梁生说什么在她看来已经不重要了，做什么她都会一起去，即使一起逃亡。

    “好耶！”梁生大喊。

    “动作小点，小心绷带破了。”林诗文瞧见这家伙活蹦乱跳的，无奈道。

    梁生坐起来，解开身上的绷带，“喏，你帮我看看背上。”

    林诗文转过头，瞥见他的后背，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

    “医学部的人就应该把你抓去研究研究。”

    梁生背后的伤口已经快重新贴合在一起，他扔掉绷带，对着林诗文得瑟，“你看，不流血了，坐起来也没那么痛了。”

    “为人类做做贡献，把遗体捐献了吧。”她没好气地说。

    “大小姐，咱还能喘气呢......”梁生说，“不仅能喘气，咱还能，活蹦乱跳。”

    梁生忍着骨骼的剧痛，像一条虫子在车里扭动，着实不怎么好看。

    “你以前，怎么不交点朋友？”林诗文随口问道，她唠叨了一个早上，口干舌燥。

    “因为，我一直一个人，就习惯了。”梁生想了想，好像也不是这个理由，“有些同学们不太喜欢我，不过我也恰恰不喜欢和别人来往，说起来，确实习惯一个人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这有什么理由？”梁生咂咂嘴，“我是个一根筋的人，开学的时候让班里一些人不开心，又是搞小团体，我就更被孤立了，可最初我没想让他们不开心的。”

    “哪里都有这样的情况。”林诗文叹气道，“但我没法理解那些幼稚的行为。”

    “这没什么，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但肯定有女孩喜欢你。”

    梁生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大小姐，您怎么就觉得我会被姑娘喜欢？”

    “高中早恋了吧？”林诗文狡黠地问。

    “对天发誓，没有！”梁生举起手。

    “那就是有喜欢的姑娘？”林诗文不怀好意地问，“你一定暗恋你们学校的校花，然后每天殷勤送早餐，最后校花把你的早餐给她喜欢的校草，对不对！”

    “其实......”梁生还没说出口就被她打断。

    “一定是这样！最后校花和校草在一起了！”林诗文张着大嘴仰天大笑，“只剩孤独的人啊，一个人回家，诶你不会还跟在他们后面难过吧？”

    梁生不由得撇撇嘴，他还是更习惯林诗文文静的样子，再这么笑下去，估计他们会死在公路上。

    “其实......”梁生想到出国前对他表白的姑娘，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在波士顿吗，或许是圣地亚哥，那是很不错的地方，有很好的学校，会遇见很棒的人。

    “什么？”

    “你说的大差不差。”梁生闭上眼，“是失败了。”

    “哟，还是真的追过？”

    “算是吧......”梁生望着天空，眼神懵懂，不知道在想什么。

    渐渐车速减慢，路上的车辆也多了起来，公路向左边延伸出了一条车道。

    “左拐。”梁生沉声。

    “怕一会儿忘了怎么出来。”

    “我记着路，不会错的。”梁生看了看林诗文，还是作业的浴袍，“问题是咱也不能穿着浴袍啊，我还没鞋子穿......”

    林诗文缓缓减速，拐上直道。

    直道尽头是一个村落，路边林立着教堂和超市，两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真后悔......”梁生拍了拍脑袋，“不该偷这个车的。”

    梁生突然想到莫老板笑着给他介绍时的模样，那不是一脸‘小梁生啊你快偷走吧’的表情吗？

    “怎么了？”

    “我们没钱啊，肯定要偷啊，偷了得赶快跑啊！”梁生无奈，“莫老板这玩意儿，我们怎么跑啊？”

    林诗文这才注意到两边的行人，他们的眼神聚焦在林诗文和梁生附近，也许是在好奇村子里的陌生来客，也许只是他们的到来和行头太过突兀。

    “我在路口等你！去吧!相信你！”林诗文飞快说道，“相信自己，小偷小摸跟昨天比起来只是小事一桩！”

    “额......”梁生大感不妙，话到嘴边，又被她堵了回去。

    “你不是全好了吗？”林诗文对着他眨着眼睛，露出两个酒窝，比了个大拇哥，“姐姐相信你！”

    村庄里这么热闹，像是过什么节日，梁生走在路上还是一阵懵。

    这个浴袍太扎眼了啊，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要不是林诗文脚上还有个拖鞋他穿了出来，就真的没法见人了。

    这里的云仿佛触手可及，因为远离城市重工业区的缘故，天空也是难得的碧蓝色，视线穿梭其中犹如套上了一层滤镜。

    他问了问身边的人，才知道今天是苏格兰特有的圣安德烈节。

    已经到圣安了吗？她也太快了，梁生回头看看车里的女孩，她朝自己笑了笑，又比出一个大拇指。

    “笑得真假啊......”他咧咧嘴。

    他往里面走了点，就看到一片热闹的集市，有歌舞表演，男人们穿着裙子跳着高地舞，他们节奏一致，铿锵有力的动作一气呵成。

    梁生只是看了两眼，视线便放在了卖服装的摊位上。

    他见过这种裙子，苏格兰北部特有的基尔特裙子，这种裙子上的每种格子图案代表当地的一个家族或典故，侧边有一个扣子固定，长度刚到膝盖，这样的裙子这里少说有几十条，旁边还有店家搭配好的披肩。

    梁生左顾右盼，身边经过的人实在太多了，没法下手啊。

    他正在头疼时，店主亲切地称呼他为‘mate’，这个叫法和南澳的称呼一致。

    “男士也是可以穿的，试试看吗？”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农妇，本土的生活形象梁生第一次见。

    “啊......”梁生支支吾吾，“是给一位女士看的。”

    “那么这边这件最适合您的爱人了。”妇人看向远处正在发呆的林诗文，将梁生带到里面，“您的爱人看起来最适合这一件，小姑娘很漂亮，再戴上头纱，更适合不过了。”

    “女士，您是误会了，那位不是我的爱人！”梁生急忙摆手。

    “那小姑娘眼神就没离开过你呀，马上就要是爱人了先生。”妇人喜笑颜开。

    梁生愣了愣，回头看向她，只见她别过头，压根没看这边。

    “多少钱？”梁生心虚地问。

    “只要五十镑。”妇人答道。

    “如果我不要头纱呢？”

    “那就四十五。”

    “披肩也不要呢？”梁生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甚至不敢看妇人的表情。

    “三十。”妇人看他扭捏的表情，“算了，先生，买给那位女士的话只收您二十镑，这种节日大家都会给爱人送上祝福的先生。”

    啊？这话说得，梁生心头一惊，妥妥的推销天才啊。

    梁生犹豫了一会，又转头看看林诗文，和他猜想的一样，她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您看，我用表抵押可以吗？”梁生摘下腕表，“超过很多倍价格了。”

    “行的先生，那头纱和披肩也送您。”妇人看了看梁生递过来的手表，毫不犹豫地说。

    留下梁生满脸的震惊。

    他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会拿一块百达翡丽去换一条基尔特裙，却没有一点悔意。不过，这条基尔特群，是蛮漂亮。

    “诶，店家，您能不能再给二十镑零钱......”梁生低头问道，眼神眼神有意地闪躲。

    妇人也没有拒绝，从口袋里掏出接近三十枚硬币，一股脑递给了梁生，喜笑颜开地摸着小孩的头，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这一幕，梁生欣慰地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拿着二十镑，在小镇的Tesco买了两份穷鬼套餐，一个三明治一个寿司还配一杯牛奶，又在路边给林诗文带了一份热狗和薯条。

    离开前，还不忘路边把拖鞋踢得老远的青年，照他的话来说，顺走那双米老鼠拖鞋属于废物再利用。

    “开门开门！”梁生叫道，“看我买的啥！”他开心地拿着裙子在车前摇摆。

    “不开心了？”梁生见林诗文没有说话，又看了看裙子，自言自语道，“我看这挺好看的......”

    “开心，今天真的很开心。”林诗文看着他沉声。

    “哦哟，大小姐是感动了！”他嘻嘻哈哈地放在林诗文腿上，帮她擦了擦眼角，“你看咱还买了牛奶和三明治，正可谓道家老子曾讲，吃啥补啥。”

    “滚！”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