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梁生二人才抵达爱丁堡的市中心，路程的后半段时间林诗文都在抱怨梁生在加油站的时间实在太长，夜晚开车又慢，路上吵架耗费了很多时间，所以就出现这么一幕，林诗文揪着梁生的耳朵，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女孩凶狠地对着他说着什么，路人听不见，但纷纷隔着车窗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因为来晚了，梁生也没有计划住处，所以梁生开着车在这座城市游荡。爱丁堡是一座旅游城市，有中世纪的城堡，有现代化的商业设施，有自然风光的卡尔顿山。正是如此，连酒店都被游客订满了，林诗文的脸色越来越黑，梁生看着她的表情，心喊不妙。

    夜晚十点，这座城市的街上已经空无人烟，游荡了接近一个小时，华尔道夫剩下最后的两间套房，略微休整了一下，他来到林诗文的房间，“你这比我大很多哦。”他的房间在林诗文的左下方，正对着王子街的街角，林诗文的房间在顶层角落，两面飘窗，夜晚星光落进来，正对着爱丁堡城堡，城堡伫立在半山腰。

    林诗文换上了酒店的睡衣，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梁生傻眼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间，自己只是休息了一会，这边就已经泡完澡让厨师送晚餐上门了。

    “哦，今天因为你累坏了，享受享受不行？”林诗文随口说。

    梁生咂咂嘴，“可我刚找了加中餐厅想叫你一起去来着。”

    “大费周章，这么晚了。”林诗文抬头看梁生没有想离开的动作，“少爷您别站着了，吃吧。”

    二人在优雅的月光下狼吞虎咽。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动漫？《浪客剑心》。”星空下，梁生想起动漫中的一幕，夜幕里的一抹红色，在月光中飞舞，他不知道飞舞的是拔刀斋的红发，还是下等武士的血液。那时的梁生想，不愧是拔刀斋啊，风一样的男人，杀人都凛若冰霜。现在梁生又想到了那个再也见不到爱人的下等武士，突然就一阵悲伤。

    “我很少看动漫，讲的什么？”林诗文问道。

    “就是一个叫剑心的武士杀了另一个武士，又爱上了被杀的武士的爱人，后来那个女人又死在了剑心的刀下。”梁生无比同情那个为了幕府死在街头的武士，也或许，那个女人用了另一种方式为自己的爱人报了仇，所以她要死在拔刀斋的刀下，让剑心也体验到了失去爱人的痛苦滋味。他想，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个女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这个故事真够狗血。”

    “那部动漫的结尾，经历了生死离别后的拔刀斋领略到剑是凶器也是保护爱人的真意，在幕府瓦解后放弃了拔刀斋的身份。”梁生叹道，“可他后来和神谷道场的女师傅结了婚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或许对那个内心情感纠结的女孩来说，死去比活着轻松，只是，真不值啊。

    这种想法，在看着林诗文抱着流油的鸡腿大快朵颐后，一股脑抛到九霄云外，对这家伙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梁生无奈。

    酒足饭饱后，两人摊在地毯上，对着刻印着彩绘的飘窗，“话说，明天去哪？”梁生默默说。

    “大哥，不是你带我出来的吗......”

    “我觉得大小姐您的意见也非常重要。”

    “其实根本就是你不知道去哪了对吗？”林诗文幽幽道，她摆摆手，“我无所谓，赶在周一回去就好。”

    “那就一直往北，我们绕着曼城那一边绕回去，在北边转一大圈。”梁生翻看着谷歌地图，在绕着海岸更远的距离和从中间走高速的近距离中做了抉择。

    “我没意见。”

    “好，那我走了，晚安。”梁生站起来拍拍屁股，“有事就给我发信息哦。”

    “你不会一个人害怕吧？”梁生离开前又跑回来，表情贱兮兮地问。

    “滚。”

    “好嘞。”

    随着房门轻关的声音，阴影缓缓攀上窗台。

    走廊空无一人，隔壁那家人也安静了，梁生的脚步放得缓慢，来之前梁生早在走廊尽头便是听见其中的吵闹声，终于是入睡了，正在梁生想到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进入电梯那一刻，有一盏灯突然熄灭，酒店为了迎合当地的文化氛围，电梯内的装修也如中世纪一般，四个角落都是吊灯，不过都是靠电池运作的，没电也是常见的事情。

    直到电梯下降，梁生隐约感觉电梯的重量增加了，对于梁生这种对外界变化极其敏感的人来说，重量增加一点，他也能够意识到，下降速度极快，带来极强的失重感。

    但电梯还是安全停到梁生房间所在的三楼，梁生走出电梯才放下心来，随即拿起手机，提醒早上林诗文不要再用电梯，电梯应该故障了，她很快地回应，他又拿起电话拨打前台。

    回到房间，洗漱后，梁生又拨通了前台的固定电话，梁生心想这是第二通了，纳闷酒店的前台怎么也和外面的商店一样准时下班，一边抱怨欧洲人生活的不便利，一边在想给林诗文说什么。

    “睡了吗？”他忍不住给林诗文发短信。

    “睡了，在梦里。”林诗文回复地很快。

    “我也睡了，在做梦。”梁生玩味地敲下这段话。

    “隔壁的人刚才又在吵。”

    “我刚才回去他们很安静。”

    “现在安静了，他们应该睡了。”

    “嗯，你快点睡，明天吃完早饭就出发。”

    “晚安。”

    “晚安。”

    敲下最后一个字，梁生关闭了手机入睡。

    这一次，那身体的疼痛感却是没有袭来，但梁生还是难以入睡，他觉得哪里不对，从刚才出了林诗文的门，自己就隐约感到不安，男人的第六感什么时候这么准了，之后酒店的电梯故障，但自己也没什么事。仿佛是身体里自发的一种强烈不安感，没有源头。

    他慢慢闭上眼。

    窗外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晚风在摩挲着窗户。

    这座城市的纬度接近北极圈，北纬56°，午夜，温度骤降，梁生已经熟睡，飘窗上缓缓攀上一层冰霜。

    静如死寂。

    冰霜包裹住房间，外界寒冷的气温渐渐传导进来。

    那萧瑟寒风掠过城市每一个角落，清晨人们或许会发现遍地晨霜。

    那冰如蒲公英般在结了霜的透明上绽放，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细微的冰纹向上蔓延，纹路缠绕在一起，从冰中渗出血液，结成了末世的花。

    同一时刻，梁生惊醒，那股颤栗在心底油然而生，没留给他任何反应时间，顷刻间，飘窗上的花绽开，上千片玻璃碎片飞入房间，玻璃碎片划过他的皮肤，他抓起风衣，玻璃碎片径直扎入他的背部。

    好在梁生早已习惯刺骨的疼痛感，他用尽全力往门口跑去。

    “终于，来了吗？”他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喷出一口鲜血，“这是，要杀我！”

    他没有回头看，试图打开门冲向走廊，在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身后的冲击力将他冲飞了出去，诺大的冲击力让梁生撞入了对门的套房内。

    梁生抬头，床上的两具尸体还在顺着床沿滴着鲜血，鲜血如河流般倾泻，顺着角落的墙壁，聚在梁生眼前，他愣住了刹那，黑夜里视线一片模糊，他感觉到已经浸湿他双手的血液，血液有股温热，好像才死了不久，他忍住想吐的冲动。

    梁生疯了似地冲入走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死于谋杀的，死人。

    刚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两个房间是正对面，轻风从他的房间吹过，带着恶臭的血腥味。他呆呆望着对面的人，不，或许不能说是人。影子，这是梁生脑海下意识产生的念头，只是一道单薄的影子，它映照在星空下，让光线直穿过它的身体。

    梁生不再犹豫，冲了出去，向走廊尽头的电梯，他拼了命地奔跑，几秒就到了电梯口，后面的影子没有追上来，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电梯门一直开着，三盏灯亮着，梁生想起来，这电梯，似乎自己下来后，便是没有关过，只不过自己没有在意。

    在光亮下，梁生的视觉极度敏锐，那灭了的灯上，滴着如血液般的深红色，梁生默默走近抬头望去，血液已经从电梯顶渗透，他有个不好的预感，或许这栋楼的活人......他没敢再想下去。

    “林诗文！”在林诗文的消息里，他以为隔壁的人入睡了，他忽视自己凭空生出的不安，林诗文说隔壁的吵闹之后很快安静。

    那不是安静，梁生想着这个可怕的结果，那是，死亡......

    电梯门突然关紧，梁生反应过来退后一步，两道门相撞瞬间变形。

    “妈的！”梁生怒斥一声，走廊的灯同时开始闪灭。

    影子不在这，一定是去楼上了，梁生想到，从楼梯间上楼。

    无力感，沉重的无力感，压着梁生的心头，他只能拼命奔跑在黝黑的楼梯间里，那影子实在太快，不是人类的速度。

    还差一层。

    “不对，矛盾了。”梁生背后被冷汗浸湿，停下脚步，他想，“我们的差距之大，林诗文的生命于它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梁生刹那间回身一拳打向背后，“那就是在我身后！”

    只是意料之外，那拳头停滞在半空中，在黑暗里，自己无所遁形，影子在暗处。

    他的手被紧紧抓住，再也前进不得一寸。

    “你们，要什么？”梁生愤懑地吼道，“我的命？”

    无力感，还有濒死的恐惧感，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莫老板所说的长生，原来只是，不想死，没有人不害怕永生的孤独，只是所有人，更怕死亡降临。面对死亡，梁生害怕了，强烈的恐惧侵扰他的心绪。

    梁生被踢进墙内，在大理石的墙面上砸出一圈凹陷。

    我还，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