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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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她要说什么

    锈迹斑斑的铁皮棚子,风化陈旧的砖砌墙壁,地面水泥板裂缝中长出黄绿杂间的脆弱野草,一旁垃圾箱时不时飘来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这就是俞兰亭高中学校用于保存学生自行车的那处破败角落。

    等着易疏梦默默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从一堆破烂般五颜六色的学生自行车中推了出来。这一切,俞兰亭早已习以为常了。

    其实她在每一世界中的自主性越来越高,只不过对方给她事先预设特定环境而已,俞兰亭倒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默默走在曾经的校园内,俞兰亭看着记忆中早已模糊的一处处景物,那些石台、花园、楼阁、路灯再一次浮现于她眼前。

    夏日西晒的阳光照射在俞兰亭的头顶,仍然让俞兰亭感觉到头发炙热。

    俞兰亭没有说话,只看着过去熟悉却早已遗忘的一草一木,又看看熟悉但却久违的16岁的易疏梦。

    易疏梦亦默默不语,长长的睫毛落下夕阳的余晖,俞兰亭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俞兰亭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和易疏梦成为朋友,或许正如希尔德加德在她灵视中遇见的苏菲娅。

    随着自行车“吱吱呀呀”轧过路面,空气中尘土飞扬,令人看不真切,但不足半刻就澄定下来,满园景色立刻清晰展现。

    易疏梦的自行车生锈的链子也发出实在不令人舒适的声响,俞兰亭盯着那处一直看着,一条生锈的链子即使破旧不堪,每一齿轮一次次也必定精准地互相划过。

    她们背后的夕阳再次绽放出最后的余晖,在那条锈迹斑驳的链条某处竟有一瞬映出落日最后闪亮的光芒,仿佛于末微处容纳了另一个缩小版的落日,但这日光的虚像也在虚幻的梦境转瞬即逝了。

    为什么哪怕再破落的现实世界,数理规律也是那么的完满如一?

    从小到大,俞兰亭总爱思考这类稀奇古怪的问题。

    多少次放学路上她们并肩走过,俞兰亭从不爱多与人交流,只得一人交流让她知道自己还未被世界遗弃,或许也是人生幸事。

    俞兰亭从不觉得孤寂,毕竟早已习惯单独的生活,也学会自己与自己的思考打交道。

    有时候,她们并不多言。

    有时候,她们无话可说。

    有时候,她们彼此生厌。

    有时候,她们却也彼此懂得。

    但只要彼此厌烦了一段时间,她们就再去寻回彼此。

    那时候,对方就又是一名崭新的人,与刚刚认识时同样。

    对方是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懂聪明人。

    聪明人或许有怪异的性格,聪明人或许更容易互相抵触。

    但更多时候,聪明人总在期待有能力理解自己的另一个聪明人。

    俞兰亭的高中不是什么浪漫的二次元高中,根本不可能举办哪怕是与学习有关的社团活动,她有机会遇见易疏梦这只奇葩已经算是极其巧合的幸事。

    那次是学校组织了级部前一百名的学习动员会,一群校领导和老师还有据说从某名校请来的叫兽又是煽情又是打鸡血。他们的动员或许有一定效果,当时应该有一部分学生自愿接受了洗脑。

    然而,俞兰亭和易疏梦都不约而同地只想嘲笑台上的一群白痴。

    台下的同学们不是白痴,仅仅是白纸。台上说教学生的老师们才是白痴,白痴企图在白纸上任意涂抹,更是一种罪恶。

    心里的吐槽往往不会宣之于众。那时候,俞兰亭只看着旁边的这个女孩子拿两张32开的卡纸互作标尺,再用圆规作出几乎完美的螺旋线。

    数学的语言往往是无言的言语。俞兰亭当时只随口说了句:“用弧线不精确,需要用函数。”

    “我知道。”当时易疏梦的表情看不出有没有生气还是别的什么。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俞兰亭本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什么了。

    “我只是玩玩,不需要精确。”易疏梦很久才又回了一句,尽管那时俞兰亭还不知道她叫这个名字。

    之后的话题再没有更多的互相测试,因为毫无必要。

    聪明人之间如果定要相较高下,那么并非真正聪明。

    上一次月考成绩也不必拿来作为标尺,毕竟成绩远远无法衡量智力。

    或许一起嘲讽台上那群跳梁小丑才是她们最引起共鸣的幸事。

    学习好的孩子未必是好孩子,她们更不屑于成为别人眼中的好孩子。

    易疏梦的班级学习风气更差,她作为班级第一还比俞兰亭级部成绩低了几名。

    在学习方面,易疏梦更只能依靠自己,但即使她宁愿主动学习也不愿去做老师们眼中所谓乖巧的孩子,或者这才是她们最共通之处吧。

    然而,这样的动员会直到高三毕业也只有仅此一次了。尽管校领导在最后声称以后还要举办类似的动员会,但毕竟他们也发现真实效果远远不及他们预期的想象。

    他们期待以后甚至有人以能参加这样的动员会为荣并因此主动去提高成绩,但这根本不可能。就连他们期待的学生代表演讲也被不知趣的学霸们念成了语文课文。

    俞兰亭记得动员会之前她也曾经被邀请了发表演讲,但按照俞兰亭的性格当然毫不犹豫把这份光荣给推卸掉了。

    俞兰亭还记得正当老师们和学生代表发表演讲时,哪怕平时乖巧可爱的孩子,大多数也在偷偷做作业,或许只有极少一部分孩子认认真真接受了洗脑。

    俞兰亭后来总在想,当时坐在她旁边的不认识的外班同学如果不是易疏梦,她就永远没有机会认识易疏梦了。又或许当时坐在她旁边的不认识的外班同学如果是别人,那么还可能也是像易疏梦这样奇异的妙人吗?

    “你今天是不是在你们班黑板上写了什么?”易疏梦一句话将正在幻想中的俞兰亭拉回虚幻的现实。

    “哦,消息传播挺快,你知道了啊。”一个人对待同性恋的态度会随时间年龄发生变化,俞兰亭记得现实世界中让易疏梦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时,易疏梦已经很容易接纳同性恋,但高中时代的易疏梦未必接纳。

    “你是同性恋。”俞兰亭听出易疏梦说的是陈述句,语气相当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的陈述句。

    “对,我是。我没骗他们,他们让我找到机会出柜,那我就索性出柜了。”

    俞兰亭说完,默默得等待着。她宁愿相信真正的易疏梦才是真正的易疏梦,通过以往对易疏梦的了解,易疏梦应该无论何时都能坦然接受同性恋。

    而面前所谓的“易疏梦”,它不过是个NPC,它的任何行为跟真正的易疏梦都毫无关联。

    即使这个NPC说出什么打击她的话来,那也再虚假不过。

    “我知道了。”易疏梦依旧是陈述语气,但俞兰亭听出她隐藏的一份压抑。

    “我......”俞兰亭刚想辩白什么,可终究欲言又止。她不可能对廖微芹感兴趣,才可以轻松辩白清楚。可若说同性恋对自己倾慕的异性恋同性没有任何期盼,那当然不可能。

    “你想说什么呢?你说不出口吗?”易疏梦轻轻质问,并不像质问的语气。

    易疏梦停下了车子,只看着俞兰亭。

    俞兰亭也停了下来,与易疏梦对视着。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易疏梦问。

    “同性恋不是病,同性恋是普通人,同性恋没有什么不同。”俞兰亭好像例行公事般做着科普,没办法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怕易疏梦这么脸皮厚的人真的敢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不,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啊?”易疏梦又问。

    “我......”这下俞兰亭彻底懵圈了。

    夏日的蝉鸣与杨树叶“莎莎”作响声叠起交织,俞兰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易疏梦的声音夹杂着蝉鸣但又清晰可闻:“要不由我来说,我......其实......我其实......哎,我居然也说不出口了。”

    俞兰亭继续对视着易疏梦,她要说什么?

    不,这不真实,俞兰亭赶紧闭上双眼。

    易疏梦平时不这么说话,这个NPC接下来不管是要诱惑她还是要刺激她都太卑鄙了。

    此起彼伏的树叶声与蝉鸣混响,俞兰亭依旧闭着眼睛,只默默感受这自然与物理规律的交叠。

    “我要赶紧回家了,我不想让姜折桂看扁我。不论他以后要针对我还是放任我,我都还能继续学好物理!”

    周围蝉鸣声与杨树叶的摇响声在一瞬间极升至顶峰,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俞兰亭依旧闭着双眼,此时只听见自己的说话声。

    ......

    俞兰亭再次睁开眼时,易疏梦已经不见了。她站在高中时代的教室里,周围还有许多同班同学。

    上一世界的崩坏方式有点非主流,站在人群中的俞兰亭只想吐槽这一点。

    她望着前方的人群,几十名同学挤在一面墙的周围,那是每次考试出排名时,同学们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成绩。

    俞兰亭也跟了过去,其实她在现实中就经常做这种噩梦,梦见自己高中时期考试名次到了几十甚至一百以后。因为她整个高中除了一次在100名,其它都在20名左右甚至从未出过40。仅仅因为一次的偏差从此让她万分担忧畏惧每次的考试名次。

    俞兰亭虽不是人们眼中的乖乖女,但其实对成绩还是多有在意,成绩或许是她证明自己能力的一部分。

    她心情居然有几分真实的忐忑,渐渐走向那面墙,不到片刻她已经钻进了人群。

    就像多少次出现在梦境中的模糊印象,又像遥远过去中的记忆碎片,高高张贴的成绩单每一个印刷细节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到在那熟悉印刷体的条条框框内,班级第一不是她,第二不是她,这暂且没有关系。第三居然不是她!第四、第五、第六居然还不是她。

    俞兰亭心情慌张,迫切想要往下看下去,却被人群又挤到稍远的距离。

    俞兰亭突然感觉一阵头疼,被人群推攘着跌倒了下去。

    不可能,她平时身体没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