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陵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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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物理悟理

    俞兰亭再次拥有意识时,之前一切已经不在,她坐在高中时代的物理课堂上。

    这里应该刚刚爆发过一次“大战”,被提问问废了的同学,站着的有十几个。

    久违的物理老师,熟悉的胶东方言。

    “什么熊东西啊,狗屁不是。”

    “人家肚子里是知识,你呢?一肚子下水。”

    “说你猪脑子你都不配,你回去查字典,看还有比猪更笨哩东西吗?问恁生物老师也行!”

    ......

    “社会不会同情弱者,更不会同情笨蛋!”

    ......

    梦魇一般的存在,俞兰亭很不屑翻了个白眼。

    坐在第一排的俞兰亭还留着高中时代的齐刘海,学习优异的她认真听课的样子像个乖巧的布偶娃娃,但却根本就不乖巧,更不可能是任人摆布的娃娃。

    她的思维能力几乎赶得上康德的九分之四,在高中时就不喜欢听物理老师将简单问题反反复复,更不喜欢物理老师讲自以为是的大道理。

    本还想做更伟大的事,梦境却不给她机会。

    可明明是梦境,她就算真的成功曝光衣冠禽兽的罪行,对真实的世界有作用吗?

    的确俞兰亭的行为不会对现实世界产生任何影响,她不过是希望满足自己的个人英雌主义幻想而已。

    在现实生活中,那只衣冠禽兽还是在几年后落网了。尤其因为最近接连发生的奇幻事件,俞兰亭还是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总有某种规则维持世界的整体正义。她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不是世界上所有闲事都要去管。

    尽管近年来世界在向不好的方向不断进展,但还是有许许多多热心的勇者敢于主动做出改变。

    当社会舆论鼓吹受害者有罪论的同时,这世界上也有一群热情的青年不厌其烦地在网络发出声音,并让世界听到她们的声音。当她们在维博发起“米兔”运动时,俞兰亭同样拍了自己举牌的照片发在维博。

    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为孤胆英雌,但人人都可以为伟大事业增添自己微小的助力。

    俞兰亭抬头微笑看向她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虽然俞兰亭坐在第一排,但物理老师应该并没有注意到俞兰亭。

    梦境只因她自己过去的噩梦而定,与她无关的事也就没有展现,俞兰亭知道曾经最被她视作噩梦的存在还是这名物理老师。

    不堪入耳的谩骂声仍在继续,人们总是这样洗白说什么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才会过分严厉,还说什么学生长大了就明白老师的苦心了。

    俞兰亭已经是22岁的成年人,可问题是她现在仍然认定这句话是屁话。

    人需要尊严,青少年更需要被尊重。如果人生的重要阶段得不到尊严,那么人的一生都会因此产生深远的恶劣影响。

    俞兰亭往后排撇了一眼,看见班级第一此时也站在座位上,看情况是没有回答出问题。

    俞兰亭渐渐忆起他们班级的第一名入学时并不是第一,但在之后三年基本维持了班级第一的名次。

    他是一名自制力很强的人,不是喜欢什么科目就多学什么,反而是什么让他觉得困难才会多学什么。所以那些困难的物理题目也通常只有他解答地出来。

    他曾经英语不好,就用一个月的时间制定了详细计划,并和他的女朋友互相监督,之后他的英语一直保持非常高的水平。

    他各科的笔记条理清晰,有人借他的笔记复习时,无意间发现了写在最后一页的一句话:“如果不能好好学习,就要回家种那一亩三分地!”

    字写的不是特别好看,语意却非常决绝。他的字也被语文老师说过不好看,他就尽量用写字清晰弥补。

    尽管成语用法错了,但却点明了这句话的含义。俞兰亭知道,他的家庭条件不像自己。他没有任何退路,学习是他唯一的出路,他是抱着这种心态去学习。

    或许因为有些人在出生时已经不公平了,所以总有人希望通过后天努力成为强者。

    俞兰亭还看见第二排右边座位上一名站着抽泣的女生。俞兰亭赶紧转回头,心绪凝结,几乎喘不过气。

    她还活着,不,她已经死了。这是梦境,是过去的记忆。

    她在读大一的时候跳楼了,尽管有太多猜测,多半不靠谱,实则没人清楚详细情况。

    她读高中时一直很努力,也将成绩维持在班级第五左右,她当年去了很好的大学却承受了更大的压力。她死前几个星期发过一些奇怪的说说也并未被人注意,那些用词总让人感到灰暗甚至带着讥讽。

    事后有关部门调查过一些细节,但人们没有发现任何他人因素,只能将问题归结为个人心理压力过大。

    俞兰亭认为是高中时代尤其是变态物理老师给了她压力,所以俞兰亭也一直厌恶物理老师,给自己对物理老师的憎恶找了一个正当理由。

    听着身后不远处的抽泣声,俞兰亭的眼泪竟也不由自主地滴落在课桌的卷面上。

    俞兰亭高中时代几乎没有朋友,跟任何人都不算熟悉,每天跟更遥远班级的易疏梦的联系也仅限于放学后从学校内走到学校门口的十几分钟。

    因此,俞兰亭这样的心绪波动,完全不带任何友情因素。

    在高中时代俞兰亭的生活极其单调。俞兰亭知道自己比常人聪明,但物理老师总还想逼她更紧一点,认定她不够努力。

    俞兰亭上课如果不困就会尽量听讲,每到下课她就默默做部分老师已经布置好的家庭作业,这样每天晚上她可以早点完成作业提前睡觉。

    比起每天很晚做完作业,又要自己刷题到半夜的同学,俞兰亭当然不够努力。

    但她既不早恋,又没有别的同学可能有的青春期任何烦恼,在心思完全单纯情况下俞兰亭学习效力高,保持班级第三也是非常容易的事。

    俞兰亭后来想到自己高中时代,其实她也算是认真对待了,可即使是这样物理老师总不满意,认定她可以被压榨出更高的成绩。

    班主任兼物理老师仍在喋喋不休,俗套的俚语反倒成为权力的话语。高端大气没档次,低调奢华缺内涵。

    俞兰亭默默坐在曾经的课堂上,黑板上残余的公式证不出任何物理原理,却证明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目前正在学的应该是物理选修3-1第一章,物理老师提问的问题对高二的学生算是有一定难度,但到了高三第一轮复习就被习以为常了。

    俞兰亭又看向桌上的卷子,题目明显是拼接起来的,满张卷子上全是在电场中移动电荷的题。

    这类题目无非就是用那几个公式,俞兰亭开始听第一节课时并不是特别熟悉,后来自己慢慢琢磨着也就发掘出一条套路。

    这种题她当年读高二时在大礼堂听讲座三心二意的情况下,放在桌洞里偷偷做题。结果40多个题错了1个半,还是因为粗心不小心做错。

    俞兰亭还记得当年的讲座,非要让男女生分开去听,讲了一堆废话无非就是不让早恋更不让那啥。那些教育砖家们尤其对女生还着重强调了更多废话,在播放的视频中罗列了各种恶劣事件,用以恐吓高中女生不让干那事。

    俞兰亭当年不以为意,毕竟她没有早恋,砖家讲的内容就跟她自己无关。

    可当年她已隐约感到砖家们讲的东西不对,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当年的新闻还报道过一件震惊的大事,却明显让俞兰亭发觉了人们观念的错误。

    事件大概是有个女孩跟别人喝了一次酒,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第二天一早就从宾馆数十层高楼上跳下去了。

    俞兰亭当年就很匪夷所思,这女孩还是21世纪的女孩吗?怎么脑子像是被僵尸蛀了?难道还要别人给她立贞节牌坊吗!

    多少年了,俞兰亭从高中到大学,她学会了使用网络,知道了更多。

    事实上,被僵尸蛀坏的大脑并不属于女孩个体,而是属于社会舆论。

    俞兰亭的观念早已不再是疑惑,而是坚定不移地反抗。

    耳中声响似耳鸣般振动,过去与未来交织于梦境。

    物理老师的谩骂仍在继续,好像它真的永无休止、无限循环。

    与物理老师喋喋不休地打击青少年自尊心相比,俞兰亭对他记忆更深刻的实则是第一堂物理课他写下的四个字。

    “物理

    悟理”

    那时,粉笔的尖锐声响划过黑板,这四个字赫然占满了半块黑板,直到俞兰亭高三毕业时仍旧记忆深刻,恍如昨日。

    俞兰亭高中时期做的物理题目不多,她向来只做完作业。对于怎样学好物理,她完全只记着这四个字,物理,就是悟理,不过是自己琢磨多琢磨总会突然明白,从此所有的题就都是套路了。

    俞兰亭对物理老师的教育方式甚至人品不敢苟同,但她仍旧一直记得这四个字。

    到了大学,俞兰亭看到一句诗:“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俞兰亭查了之后发现这居然是杜甫的诗,她才知道“物理”本可用作汉语词汇,不需要一定是“physics”。

    这句诗本是作为一名物理爱好者的企鹅签名,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真心喜欢物理,物理使她快乐,不是因为物理给她带来分数的荣耀。

    然而,那样一名热爱物理的女孩子,到大学终究因为各种阻碍没能学习物理专业,不禁令人唏嘘遗憾。

    从物理老师吵嚷的声音中,似乎分离出俞兰亭当年的幻听,尖锐的粉笔声划过黑板,物理老师用与今天相同的音色说道:“物理,悟理。”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生?”一声怪异腔调的幻听又不知从何处传来。俞兰亭感觉跟梧婷兮今天念诗用的腔调类似,乍听起来发音古怪,却让诗句更像吟唱。

    俞兰亭猜测自己可能是因为过度疲劳,才导致即使身处不真实的梦境也有了真实的恍惚之感。

    她看着物理老师口中的飞沫以斜抛运动进入面前的空间区域,又很快落向地面。

    空气中同样正在漂浮的粉笔末,却由于比人类口水密度更小,仍旧在空中漂浮。

    下午的光斜射近窗户,在俞兰亭眼镜片上映出七彩虚像。她只得把眼镜摘下来,找出眼镜盒中的眼镜布擦拭干净。

    俞兰亭在高中时代已经有很深的近视,当她摘下眼镜的一刻,物理老师的五官、身形完全变成了马赛克色块。

    俞兰亭默默擦完了镜片,又赶紧把眼镜带上,在重新带上眼镜的一刻,物理老师的面容以及整个视野立刻清晰呈现。

    距离讲台一段距离的区域,粉笔末在空气中漂浮,有时甚至上扬,直到很久才会落向地面。

    俞兰亭大学时期加入哲学社团,跟一群哲学爱好者打交道,她当然尽可能宽泛地对各时代与文明的哲学理论稍作涉猎。

    在经历今天一切奇幻事件之前,曾经作为唯物主义者,俞兰亭对大多数不符合唯物主义的理论,通常只持批判态度,仅作为扩展知识面进行了解,从不作为可以吸收学习的思想。

    即便对待女皇推崇的学说,她也不过觉得它们犯了主观唯心主义错误而已。

    任何的思想言论,若不结合语境和具体情况,一味展开批判实为不妥。

    俞兰亭清楚自己身处梦境,感觉到自己正在思考,可是在这梦境中正在思维的自己的思惟算是什么呢?

    眼前这一小片区域,粉尘的运动学状态总在分分秒秒变化着,就连粉尘分子间的组合与分离,也在她不眼见的细微尺度不断进行。

    一轮轮的粉尘扬起又落下,徒留整间空荡荡的教室。

    她目光随着粉尘的移动而游移不定,回想起过去在高中时代,她也曾借物理老师发牢骚之余随着粉尘移动而目光游移。

    在这场虚幻的梦境,她用于辨别粉尘正在移动的思维,亦如这不断移动的粉尘时时刻刻在变化着。

    无论当年的现实,还是现在的梦境,她同样在物理课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空气中细微的粉尘。

    粉尘最终落向地面,或支离破碎,可她的认识能力并没有因这分离组合而发生改变。

    俞兰亭还记得,过去也曾在这个物理课堂上,那时即使懵懂也因一些事件思考过自己身为女性的处境。后来,她又不止一次思索过这类问题。

    其实,她这种见识的能力始终并未发生改变。即便她年龄增长,见过的事物也多了,她也始终没能消弭这种见识性。但这不过也只是因她本心里早先就有这种认知。

    然而在这个虚幻的梦境,眼前的一切不过尽是她幻想臆造之物,包括物理老师也包括她自己,不过只是她心中臆想罢了。

    俞兰亭抬头望向趾高气扬的物理老师,面带微笑同时在心底嘲笑:你以为你是谁呢?在我的梦境,你不过是NPC。

    俞兰亭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在物理课堂上物理老师说过知道答案可以直接站起来回答。

    但俞兰亭这次不是要回答问题,她接着离开了座位,一步步逼近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