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的母亲此时蜷曲成一团躺在地上。她魂舍塌掉一半，魂体能量也近乎耗尽，已被打落上舍，勉强保持在中舍等级。就算她今日不被湮灭，要想治好魂伤，恢复到上舍原本境界，没有数十年之功是不可能的。

    韩墨刚才就在打量她，得知她是羽族，恍然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明明第一次见的女人有种熟悉之感——她的气质形貌，岂不是和羽儿有几分相像？

    ——这莫不是羽儿的亲人？她目标明确直接抓了自己就走，莫不是为了打听羽儿湮灭之事？

    正在韩墨暗中猜测之时，他听到了二钱“搜魂之后湮灭”的命令。二钱的声音毫无波澜，似乎这个让韩墨觉得悚然的冷酷命令，只是钱氏对待敌人的一个规范程序、标准动作。

    韩墨下意识高喊道：“等等！”

    已经伸出手掌正要按在羽儿母亲头上的七钱，手掌停住了，抬头看了眼韩墨，又看向二钱。

    九钱撇了撇嘴，心里幸灾乐祸道：“敢阻拦二钱大人的命令！小兔崽子，有你好看的了，就算你是大小姐的相好也不行。”

    二钱也看向韩墨，语气照旧干巴巴的没有任何情感：“韩公子想说什么？”

    韩墨却没管二钱的问题，直接走到被“钱网”捆住魂体的羽族少妇面前，问道：“你认识羽儿吗？”

    羽儿的母亲原本萎靡的神情一震，晦暗的眼神刹时一亮，急切道：“公子认识我家羽儿？我是羽儿的母亲，羽儿她是怎么湮灭的？”

    羽儿母亲自知落入钱氏手中已是必定难逃湮灭，但她本就为调查羽儿之事而来，原本想抓走这个少年也只是心存侥幸，或许能打听到一些什么，但其实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这少年只是个“无房户”，而羽儿湮灭时已是上舍3段，应该和这少年交集不深。

    ——没想到这少年竟然知道羽儿的名字！

    要知道，在阴间没有极大的信任，通常是不会互通姓名的。

    这说明这个少年和羽儿不但有交集，而且羽儿还对他非常信任！

    这当然让羽儿的母亲大为意外，也大为惊喜——这少年应该知道羽儿湮灭的真相，只要能得知真相，她这趟就不算白来，就是湮灭了也不至于死不瞑目。

    果然，韩墨的话也立即引起了二钱的关注，当即问道：“韩公子如何得知羽儿之名？”

    羽儿是大小姐派去跟踪保卫韩墨的，按理说不会向韩墨透露身份。若说仅仅在拾荒队和韩墨待了两天，就向韩墨通告了姓名，他也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

    韩墨道：“当然是羽儿自己告诉我的。”

    二钱点点头，心里琢磨着，应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若真是如此，那么羽儿和这位韩公子的关系以及羽儿的湮灭或许另有隐情，至少韩公子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羽儿和大小姐的关系，这个细节连大小姐都未察觉。

    但二钱和羽儿母亲都猜错了。

    韩墨之所以得知羽儿身份和名字，都是苏代告诉他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叫羽儿18号。他对阴间的姓名禁忌虽然知道，但体会不深，所以刚才顺嘴就说出了羽儿的名字，在二钱的追问下只好“理直气壮”地说是羽儿自己告诉的。却不知就此引起了二钱和羽儿母亲的诸多猜测和联想。

    韩墨没想那么多，也先顾不上回答羽儿母亲的问题，直接向二钱拱手道：“这位大人，这个羽族女子既然是羽儿的母亲，是否能不要搜魂，保她一命？”

    二钱摇头道：“这与羽儿无关，也与公子无关。”

    韩墨急道：“怎会无关？羽儿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吗？”

    ——看来羽儿和大小姐的“魂契伙伴”关系，羽儿还没有告诉韩公子。

    二钱心里想着，同时回答韩墨：“公子虽是我钱氏贵客，却无权干涉我做的决定。请勿再言。”随即转首再次对七钱下令，“动手！”

    羽儿母亲在地上忙喊道：“公子，羽儿到底因何湮灭？”

    韩墨见七钱再次抬起手掌，勃然大怒，再次高声喝道：“住手！”

    同时魂体侧进一步，拦在了羽儿母亲和七钱之间，将羽儿母亲护在身后。

    当然，这是七钱迟疑未动的结果，否则以韩墨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走到七钱身前。七钱是着实有点摸不清眼下的状况，他和九钱一样，对韩墨之于钱氏的重要性一知半解，只知是大小姐要求“全面保护”的人。

    二钱波澜不惊，先对七钱道：“两次贻误，不能果断执行命令。回去后自己去族规堂领家法。”

    七钱心里叫苦，却不敢申辩，只得躬身道：“是！”

    二钱这才冷冷对韩墨道：“韩公子这是要阻拦我办事？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我下的命令，大小姐都无权阻拦？”

    韩墨早看不惯二钱这一副高高在上世界尽在我掌握的淡然老逼样，这时也豁出去了，干脆破口大骂：“我管你是谁？管你是哪里的王八成的精！我跟钱氏的合作协议，明明白白说了钱氏要满足我的所有合理要求！羽儿对我有恩，当初在阴雷秘境救过我的命！现在她母亲被你们抓了，我就要保她！不许你们搜魂！不许你们湮灭她！”

    二钱脸色终于变了，被韩墨骂得破了功，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淡然老逼样。他至少有500年没挨过这样的骂了。

    七钱和九钱则是完全惊呆了，心里对韩墨的勇气“佩服”不已。

    二钱长出了一口气，才压下了心头蹭蹭往上窜的火，命令七钱道：“将韩公子绑了！待会儿交给大小姐好好管教。”

    韩墨闻言，不等七钱动手，喝道：“老王八！你不怕我自爆吗？你确定你承受得起我自爆的后果？”

    二钱冷笑道：“你连魂舍都没有，拿什么自爆？”

    韩墨被噎了一下——确实，魂舍未立，自爆都自爆不了，最多就是把魂体炸开成一团烟雾，也没多大威力。

    但韩墨转眼间从脑海中具现出他已修成的黑白迷宫中“那条线”，如同当初给钱大小姐“验货”时一样，在二钱面前一闪而逝。

    同时厉声道：“老王八！你看清了！你不怕我毁了我脑子里这部功法吗？”

    二钱沉默了。或者说震惊了。

    他终于真正明白了族长、大小姐为何会如此兴师动众，为何宁可冒着同时惹恼多家大势力的风险，也要将一切和韩墨有关的泄露风险扼杀。

    事实上，他比大小姐眼光更毒辣，而且他看到的韩墨具现出的“那条线”，也比当初大小姐看到的更完整——毕竟韩墨这段时间“死去活来”的苦修不是白给的，他此刻具现的已是完整的一个“族魂印模块”。

    这对自身家族魂印并不完整的钱氏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所有对完整“族魂印”苦求不得的阴间大势力来说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了。

    二钱怂了。确认过后，他不得不承认，韩墨是他惹不起的人。

    如果说韩墨自爆他还有自信可以瞬间控制住韩墨的魂体能量波动，让韩墨自爆不能。

    但是真要逼急了韩墨，他要自毁脑子里的功法，那只是魂念一闪的事，谁也制止不了。

    七钱和九钱面面相觑，作为压岁钱里的小字辈，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二钱大人如此尴尬吃瘪。而且让二钱大人如此尴尬吃瘪的既不是族长大人也不是大钱老大，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姓“无房户”！

    ——这踏马说出去谁敢信！

    ——这踏马看见了谁敢说！

    俩人生怕二钱恼怒之下迁怒于他们，惹火烧身，都赶忙目光转向他处，表情茫然，好像在表示“我啥都没听见，我听见了也啥都没听懂”。

    二钱足足憋了一分钟没说话。

    这可折磨苦了装傻的七钱和九钱，觉得这突然的安静、可怕的沉默是那么漫长；

    也让不管不顾爆发之后的韩墨心里忐忑不已，他担心即使拿出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杀手锏”，也救不了羽儿母亲的命；

    最受震撼的则是羽儿母亲，她想的是就连羽族的族长恐怕也不敢当面骂压岁钱的首领是“老王八”！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羽族积弱已久，高层暮气沉沉，面对钱氏这样的大家族最常用的策略是委屈求全。她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亡魂！

    ——咱家女儿不会是因为爱上了这少年的英雄气概，才将姓名告诉他的吧？

    没人猜得到二钱大人在这一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

    连二钱自己都想不到，某一瞬间他脑子里竟然冒出了“独自劫走韩墨，想办法得到他的魂传秘法，凭借完整的族魂印，从此在阴间另开钱氏一脉，自己称宗作祖”的荒唐念头。

    说这荒唐，不是说这个念头做不到，恰恰相反，如果他真这么做——只要躲过钱氏家族的追杀，只要得到韩墨的配合，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聚拢新生亡魂中的族人——这个念头是真有可能实现的，那毕竟是完整的“族魂印”啊！

    什么叫“族魂印”？

    就是可以凭此开创一个家族的魂印！

    就是凭此可以完全控制一个无论多么庞大的家族的魂印！

    就是钱氏哪怕只拥有大半个就能称霸阴间的魂印！

    而韩墨的脑子里竟然有一个待觉醒的完整族魂印！

    二钱觉得自己那“私字一闪念”荒唐，是因为这背离了他几百年来自诩、自信的对钱氏家族的耿耿忠心，使他短暂地对自己产生了迷惑——我真的是我以为的我吗？

    这迷惑虽然极短暂就消失，被他惯有的清醒和理智所平复，但竟使他莫名对韩墨诞生了一丝恐惧，有点不太敢正视韩墨的眼睛——好像韩墨是个充满邪恶诱惑的恶魔，看见他的眼睛就会让自己走火入魔，让自己为人为魂数百年才辛苦建立起来的人设彻底坍塌。

    终于，二钱开口了。

    他没有看韩墨，而是直接对七钱道：“将她打散魂体，还原魂舍，交给韩公子。”

    这次七钱瞬间闪过韩墨，手起掌落，没再给韩墨阻拦的机会。

    韩墨来不及阻拦，也确实没了再阻拦的勇气。所谓一鼓作气二鼓衰三鼓竭，在刚刚那样激烈的爆发之后，短时间内他也爆发不出来了。

    只见羽儿的母亲在七钱掌下，魂体快速收缩，眨眼间人形消失，凝变成了一座只有三寸来高、支离残破的小小祭坛——正是羽儿母亲的魂舍。

    七钱将这魂舍小心翼翼交给韩墨。

    二钱也不再废话，腾空飞起，向早已消失在远处的黑衣女子追去。

    七钱也腾空飞起，按照家族魂印的联系感知大小姐的位置，赶去支援。

    原地只留下了九钱和脸色铁青的韩墨。

    韩墨双手捧着羽儿母亲的魂舍，见它摇摇欲坠的样子，妥妥的就是一“危房”，生怕自己手一颤就给抖碎了，不知该如何安置。同时嘴里还骂着：“狗日的二钱！这么狠！”

    九钱嘴角抽搐，想笑不敢笑。他是彻底服了眼前这位小爷，活活把二钱大人憋出了内伤还破天荒不得不更改命令，就这还要被这位小爷骂“狗日的”！相较之下，自己先前只是被叫了几声“小钱”、“老钱”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幸运！

    反正从这一刻起，九钱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能招惹这位小爷。二钱大人都惹不起，他九钱凭什么去惹？

    九钱走上前，对韩墨先露了个善意的笑容，才道：“韩公子，你可不要不知足了，二钱大人这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既没有搜她的魂，也没有要她的命，还保住了她此时的魂舍级别，完全满足了你的要求，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

    韩墨蹙眉道：“这现在是怎么个状况？我该怎么处理……不对……怎么安置她？”

    九钱道：“这是阴间处置敌对亡魂一种不太常用的手段，就是让她保留魂舍陷入沉睡。刚才七钱动手的时候也算用了点心，没有逸散一点她仅存的魂体能量，都纳入了她的魂舍之中。公子现在只需用自身魂念具现个合适的器具，将她的魂舍妥善安放在里面，不会随便乱晃乱撞就行。”

    韩墨依言施为，具现出个长方形小盒子，将那小祭坛放入，又调整魂念使盒子内壁与祭坛完全贴合，稳稳固定住，决不会受外部震动影响。然后盖上盒子。

    ——怎么看，都有种生前见过的手办礼盒的即视感。

    韩墨拿着盒子想了想，问九钱道：“要不要留几个孔透气？”

    九钱哭笑不得，摇头道：“不需要，本就是魂念具现，不会影响她吸收外界能量恢复。”

    韩墨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原状？”

    九钱道：“她现在的魂舍已跌落到中舍级别，而且魂体能量损耗过半，如果不算特殊的外力相助，全靠自然回收魂体能量的话……嗯，我算算……差不多也就百八十年吧，就能复原。”

    “百八十年？！这么久？！”

    韩墨没想到竟然要这么久，这也意味着他得随身携带羽儿的母亲百八十年。

    他忍不住又骂道：“狗日的二钱！”

    九钱都替二钱大人觉得冤了。忙陪笑道：“韩公子，您是新来阴间，还年轻。其实对亡魂来说，百八十年真的不算长，你看我都阴寿200多了，二钱大人阴寿怕是快600多了……”

    韩墨道：“阴寿600多了？那我之前还真没骂错，敢情二钱真是个老王八。”

    九钱不敢接话了，赶忙的四下张望，生怕二钱大人突然出现一指头削死自己。

    韩墨将小盒子收好，突然想到，如果图腾宝内部世界能打开，把羽儿母亲的魂舍放在那里，安全不说，也许还能快速让她复原。魂舍破碎其实就是魂伤，而图腾宝是有疗伤功能的，没准儿只需要个三五年甚至一年半载就能把羽儿母亲治好了？

    想到这里，终于心情开朗了些。

    ——这也算是能告慰一下为救自己而湮灭的羽儿吧！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已经不远的寒冰禁区。必须尽早进入禁区，必须甩开九钱，必须尽快让图腾宝“充电”，必须早点打开图腾宝内部世界！

    韩墨看向九钱，微笑道：“小钱，咱俩现在去哪？难道就一直在这呆着？”

    九钱现在已不再计较“小钱”的称呼，似乎被二钱在韩墨嘴里的遭遇脱了敏，笑道：“待在这干什么？大小姐说公子不是想去禁区测试啥吗？我护着公子，咱们去禁区找他们去。”

    韩墨大喜，心道钱大小姐别的不说，这“格局大气”的评语绝对没跑。

    看来她是真不相信韩墨能逃得掉啊！

    想想也是：禁区外围大局已被钱氏掌控，韩墨身边又贴身跟着一位压岁钱里速度第一的上舍5段，还有包括二钱大人和钱大小姐本人在内的一堆上舍随时可支援。

    ——这都还能让你一个连魂舍都没有的小小韩墨跑了？那钱氏也不用在阴间混了，全体自闭在家族祖地洗洗睡了算了。

    韩墨看着九钱，目光灼灼地道：“小钱，我觉得你不错，是钱氏里不多见的好人。”

    九钱浑身一激灵，忙道：“韩公子你要做什么，直接说，别这样看着我！”

    韩墨道：“之前你不是能变鸟么？还救了我，让我免于脸先着地……你看，是不是你再变成鸟我骑着你……哦，不……你驮着我，咱们就能早点过去，不用在路上磨蹭浪费时间……”

    九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