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间，如果要评选最枯燥乏味之事，长途旅行必在前列。

    ——因为没有任何风景可看。

    视线离开商队自备的光源照射范围，就只有灰黑。

    灰蒙蒙的黑。黑乎乎的灰。

    ——自然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没风景可看算问题吗？当然算！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

    在无边无际的灰黑笼罩下行走，时间长了，轻则会导致亡魂精神压抑，进而引发魂体能量紊乱；重则导致亡魂精神崩溃，魂舍坍塌，魂体消散乃至湮灭。

    所以通常情况下，亡魂们极少进行长途旅行。

    上舍级别的，自己可以飞行。如果是大家族出身，往往还有飞行法器可用。他们是阴间唯一可以自由往来不同魂城之间的阶层。但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他们也不会在魂城之外的荒野地面上长时间行走。

    中舍级别的，一般只有漂浮和腾跃能力，且大多没有飞行法器可用，自由活动的范围基本上限于魂城外50公里之内，不具备长途旅行的能力和条件。

    至于下舍和无房户，90％以上终其魂生，都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一个魂城里，别说去其他的魂城了，大多都不会再走出魂城一步，因为基本上没有野外生存能力。

    这也是当初韩墨第一次到33号魂城之外，远远看着城门只有寥寥数魂出入，以至于他误以为找到的只是个乡村小镇式的亡魂聚集点的原因。

    阴间辣么大，别想乱蹓跶。

    如果在阴间野外遇见了有亡魂独自蹓跶，一般来说，只有一种情形：

    就是初来阴间刚通过了两关的亡魂，在进入到魂城之前，会有一段在野外独自游荡的时间。

    其中有家族背景、能被家族魂印感应到的亡魂，会被家族派人接引回各自家族所在魂城。

    而绝大多数没有家族背景的亡魂，都是随机寻找到就近的魂城加入。

    好在阴间的所有魂城都建于忘川河附近，新亡魂找起来不算太难，所以独自游荡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而如果在阴间野外遇见了有成群结队的亡魂行走，一般来说，也只有一种情形：

    那就是如韩墨此时，身处大家族雇佣招募的商队，或是由个别中舍自发组建的狩猎队，又或是如韩墨以前加入过的拾荒队——听上去是三种，其实都一个性质——都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进入荒野。

    当然，这都是“一般来说”。

    不一般来说的话，对应两种“一般来说”各有一种例外：

    独自在野外游荡的，也有可能是“孤魂野鬼”。

    成群结队在野外行走的，也有可能是“香火盗”。

    只不过韩墨都还没有遭遇过，也对此茫然不知。

    韩墨在车厢内没有继续修炼。在商队出发前，他已经将自身全部魂体能量，都以新掌握的能量结构模型分解重组完毕。表面看上去和之前没啥区别，实际上已经是一具完全不同的魂体。

    单从级别看，他魂舍未立，是整个商队中唯一的“无房户”。

    但要计算武力值的话……

    韩墨握了握拳头，自信心大增：“对抗个普通下舍应该没问题吧”？

    ——喏，比如一直跟在我车厢附近这位“又阴又俊”的伙计，看上去魂体不算很结实啊！不知道我一拳下去会不会把他打成个“贯胸国”民，给他胸口上开个前后透亮的窟窿？

    被韩墨目光瞥过的“阴俊”伙计似乎有所觉察，抬起阴沉沉的眼睛看了韩墨一眼。他也在心里猜测着韩墨这只“亡魂里最弱的鸡”：

    ——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头？！

    ——大小姐给我的指令竟然是“不可让他脱离视线；遇到危险，哪怕自己湮灭也要护他周全”！

    韩墨觉得自己现在的魂体状况，可能类似于生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中某个大和尚，无意中修出了浑身牛逼真气，却不会任何武功。

    主动打人可能不行，被动扛揍绝对一流。

    ——这就很好！要想利用禁地逃出钱氏掌控，跳出钱小姐的手心，保命才是最关键的。图腾宝内部世界大概率还是打不开，所以躲入禁区很可能是我的唯一选择。不枉了我加班加点“肝”出来这具崭新魂体，在禁区存活的机率应该增加了……至少10%吧？

    韩墨评估完自己的魂体，注意力转到图腾宝上。这是他“逃跑计划”中最关键的道具，当然要“尽量”掌握。

    实在是因为图腾宝眼下还不受他主动控制，他只能根据上次在小阴雷秘境的经验，以及模模糊糊对图腾宝状态的感应，“尽量”做到心里有个大概，关键时刻别离了大谱，弄出个大纰漏把自己玩死。

    其中最需要搞清楚的，是触发图腾宝启动的条件。

    韩墨目前已知的是，必须是数量庞大且相对集中的能量，比如秘境、禁区、或者富集的矿脉等等，才会触发图腾宝自主吞吸。

    普通的野外空间中常态流动的能量，或者零星的矿石，都不足以启动图腾宝。除非是韩墨的魂体和矿石发生了直接接触，这相当于主动投喂，送到了图腾宝嘴边，那自然是笑纳了。

    但是在魂城里，同样有庞大且相对集中的能量——比如仅仅整个城市的照明光源，蕴含的能量就不会少于一般的秘境；更别说无数的建筑和数以百万计的亡魂，本质上都是能量体——图腾宝却静悄悄无动于衷。

    韩墨相信，上次阴雷秘境中，那个棍子死灵和羽儿，如果不是自己一头钻进了图腾宝内部世界，图腾宝是不会主动吞吸他们的能量的。而当时图腾宝内部世界之所以打开，很大可能是因为韩墨遭到了棍子死灵的致命攻击所致。图腾宝应该不是攻击性法宝，不具备主动攻击性。

    所以——图腾宝到底是如何区分这些能量的，为什么野外的能量可以吞，而魂城里的能量就不会吞？

    关于这一点韩墨琢磨了很久。

    首先可以排除能量属性不同的原因，图腾宝貌似根本不挑食，什么属性都来者不拒。

    只吃野生纯天然的？不吃人工培育的？（信奉自然主义or有洁癖？）

    或者说，只吞吸无主的能量，有主的能量不能碰？（有法律or道德意识？）

    应该没这么智能……吧？

    韩墨觉得图腾宝并没有任何具备智能的迹象，否则他在脑海中花样百出的对这货用尽了姿势和方法，也不会得不到丝毫回应。

    野外的能量和魂城的能量一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别，这个区别是图腾宝是否启动自主吞吸的关键。

    ——到底是什么？

    韩墨从身上摸出前些天四叔给他的小盒子，从里面拈起一颗念晶。同时用魂念沟通图腾宝，发出类似“来吃呀……是我主动喂你的哦……好吃哟……”的意识。

    图腾宝无动于衷，根本不鸟他。

    韩墨将念晶放回盒子，收了起来。

    这也许证实了他的一个猜测，触摸到了图腾宝区分能量的部分谜底。

    他先前已经发现，图腾宝不会主动吞吸的能量，除了魂城内的设施、亡魂魂体之外，还有唯一一个东西——念晶。

    不管是野外念晶矿里的，还是亡魂拥有的，也不管是在魂城区域内，还是离开魂城来到了野外，就像他刚刚测试的这样，只要是念晶，图腾宝就一个字

    ——坚决不吸！

    从图腾宝的“两不吸”这个关联出发，韩墨得出了一个“虽不中亦不远”的结论：

    关键应该在“念力”这个词上。

    人族建立的魂城，包括里面的一切设施、建筑，也包括亡魂的魂体，这些能量全部都掺杂有人族的魂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有主的能量。

    而魂念就是念力，只不过是独属于某个具体亡魂的念力。

    而念晶，之所以叫这个名字，突出一个“念”字，也正是因为其中包含有念力，而且是无主念力，谁得到谁就能使用，主要作用是恢复和增长亡魂的魂念。只不过因其相对稀有和绝难复制，也同时担当了阴间货币的功能。

    念晶中的念力从何而来，念力的本质是什么，如何会形成实质化的念晶矿……这些韩墨都不太了了。

    但是图腾宝唯独不吸含有念力的能量；只要是不含念力的能量足够庞大足够集中，图腾宝就会主动开启吞吸功能给自己“充电”——应该是个靠谱的答案。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韩墨大致搞清了图腾宝的启动机制，又在脑子里开始不断整合分析能够观察到的信息，估算着自己逃跑计划成功的概率。

    钱氏商会组建的这支商队，除了钱小姐和四叔这两位他已知的上舍，还有32名亡魂。

    以韩墨目前的眼力，他很难清楚分辨中舍、下舍。但根据他目睹过一次的狩猎队现场招摹来看，哪怕加入一般的狩猎队，底线也得是下舍起步，而且有武力值要求，不能是太渣的下舍。

    那么眼前这支由阴间大势力排名第2的钱氏组建的商队呢？

    底线至少也得是下舍中的精英起步吧？

    中舍的比例正常的话应该不少于30%？考虑到此行要前往禁区的因素，甚至达到或超过一半？

    其中至少有三五个中舍——比如领队和管事模样的那几位——战力应该能媲美普通上舍吧？

    再加上钱大小姐的尊贵身份、自己的特殊“宝物”身份……或许商队中还隐藏有别的上舍级别高手？

    如果再考虑到一些不可预知因素，比如失去了羽儿的羽族、钟表店自爆老板身后的势力、以及韩墨坚信一定会出现的苏代……

    上舍毕竟稀罕，也许不会再多，但以钱氏之财大气粗，或者还备有能对抗上舍的法宝级大杀器？

    ……总之，不管如何高估这支商队的实力都不过分。

    所以！韩墨的分析结果验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路上绝对不可逃！肯定逃不掉。哪怕出现了貌似绝佳的机会，也不可轻动。

    ——只有借助禁区，只有仰仗图腾宝，才有一线机会。

    对了，还有这十几头拉车的阴兽。看上去和阳间的牛马骡子区别不大，除了普遍更大只、更强壮以外。

    韩墨以前没见过，仔细观察下发现它们状似奔跑，其实四蹄悬空，是在疾速飘行。

    ——这些大家伙能为人族亡魂所用，那应该不是以前18号羽儿给我科普过的“死灵”。

    ——叫做“阴兽”……莫非是阴间本土原生的？苏代曾跟我提到过“阴间本土势力”这个概念，当时说的是羽族。可见阴间是有原生物种的，而且其中的高等级物种还能组成势力。

    ——黑豆应该就是阴间原住民吧？

    想到黑豆，韩墨自然马上又想到了苏代。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苏代到底在做一个什么局、多大的局，目的又是什么，但他知道花了心思做局的人，一定不会错过看戏的机会。

    这是他坚信苏代会出现的原因。

    一路无话。

    两天后，在商队翻过一片丘陵，进入一座绵延极广的大型山脉中时，发生了第一件意外。

    一位落队的钱氏商会管事失踪。

    四叔腾空飞行追查了方圆20余里范围，没找到失踪的管事，也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钱小姐面不改色，命令商队继续前进。

    但是接下来的行程，几乎每天都有失踪事件发生，甚至一天数起。

    而且以四叔上舍之能，仍旧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似乎所有失踪的亡魂都是凭空消失的，连走在一起的队友事先都毫无察觉。

    看不到的敌人。防不胜防的偷袭。未知的手段。

    整个商队都沉浸在一种恐惧气氛中。

    10天后，当他们终于走出这座大山脉最后一个山口，来到一块开阔地的时候，除了钱小姐和韩墨，整个商队已经只剩下18名亡魂，减员高达14名。

    仅仅一轮暗战，就损失如此惨重。

    韩墨也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不会还没到禁区，我们就被团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