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处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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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

    辜执仞不敢相信自己醒来时还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执仞缓缓地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窗外的乡村小院,以及远处的芦苇荡,他的剑和那把匕首就放在桌子上,有人走进来,执仞挣扎着起身。

    走进来的是一个老渔夫,“醒了?”声音粗哑。

    “多谢。”

    “罢了,以后少喝那么多酒,就算是谢我了。”说着将一碗热茶递给执仞,执仞端起来一饮而尽。

    “你既然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执仞没有马上回应。

    “有心事?”渔夫问。

    执仞默认。

    “不妨说给我听听。”

    执仞没有马上回答,过了半晌,才说:“我和一个人有血海深仇,于是我勾引他的女儿,本来想始乱终弃,伤了她的心便罢了,没想到她怀了我的孩子,让我娶她,可是我不能娶她,我不能娶我仇人的女儿,我也不想再伤害她。”

    渔夫也沉默半晌,开口说:“如果没有那血海深仇,你会娶她吗?”

    “当然。”执仞不假思索。

    “其实你已经有了答案,那是你和她父亲之间的仇恨,不是你和她之间的仇恨,你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做不到对她敞开心扉,这还是对她不公平……”

    “或许你可以,只是你不敢去尝试。”

    执仞没有再说话,渔夫站起来,“我要去打鱼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是。”

    渔夫走了出去。

    丞相在客栈等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次日下午看到了辜执仞,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心急如焚,听到小二说:“辜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又压低了声音,“丞相等你一夜了,就在你房间隔壁,你快去见见吧。”

    丞相打开门,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辜执仞走到他门前,敲了敲门,丞相道:“进来。”

    辜执仞走进来,带上门,见到他,脸上淡淡的,行了一礼。

    “请坐吧。”

    执仞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琪儿说不愿意和你成婚,可否告诉老夫是什么原因?”

    “辜某幼时丧父丧母,独来独往,战场上命悬一线,朝不保夕,是故不敢成家。”

    “既然不敢成家,又为何闹出人命来?”丞相声音不怒自威。

    执仞默了半晌,“丞相是想让辜某娶相府千金吗?”

    “你不应该吗?”

    执仞又沉默半晌,房间里静得吓人,“只怕辜某配不上相府千金。”执仞的声音里暗含讽刺。

    “那你是不愿意娶了?”丞相的眼神暗藏杀机。

    执仞默了一时,垂眸敛下眼中冷漠寒光,“哪里。”

    “那就是愿意了?”

    执仞默认。

    丞相站起来,“很好,这个月月底将军府也该修好了,就那时候大婚吧。”说着走出了房间。

    执仞看着霍伦的背影,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丞相独自走回相府,走到相府的时候,感到一阵疲惫,夫人迎出来,“怎么样?”

    “告诉琪儿,月底大婚。”

    霍琪这时候正好迎出来,听到这话,面色一下子冷冷的,说:“我不嫁。”

    “琪儿……”丞相夫人连忙给霍琪使眼色。

    “我就是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我不要嫁给他,我恨他!”

    “那你发现得也太晚了。”丞相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自走向自己的书房。

    只留霍琪一个人呆在原地。

    月底,将军府如期竣工,骠骑将军和丞相千金的大婚在将军府如期举行。

    轿子停下来,霍琪起身,有人掀开轿帘,这日阳光明媚,春光正好,阳光透过盖头,温柔地照在霍琪脸上,霍琪看到一个穿着喜服的男子向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她,霍琪知道那是谁的手,那双手她那么熟悉,曾经牵着她从屋顶跳下,也曾护着她躲在假山之中,那双手无数次牵过她的手,可是又有几次,是真心的?

    霍琪无视了执仞伸过来的手,扶着喜娘,向将军府缓缓走去。

    执仞的手停在半空,无奈收回。

    不远处的喧哗声不时传来,霍琪已经有些困了,她想今天执仞应该很晚回来,索性自己掀开了盖头,正要自己更衣睡觉,门嘎吱一响,执仞走进来,看到她已经自己掀了盖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

    霍琪看见他进来,顿时无比警惕,又坐在了原处。

    “饿了吗?”执仞开口,“我让人给你拿了些吃的。”

    “你为什么会答应和我成亲?”霍琪没有看执仞,眼神固执地看着面前的虚空,“是丞相的话就是比我的有分量?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的阴谋?”

    “我还能有什么阴谋?”执仞反问,“就算再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你怀的也是我的孩子,我也不会伤害你和他。”

    霍琪冷笑:“我真想知道父亲和你说了什么?可以让你有这样的变化。”

    其实丞相没有和执仞说什么,只是一切利益考量尽在不言中。

    执仞也有些累了,说:“我去书房睡,你好好休息吧。”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执仞一离开,霍琪就像满身的刺通通收起来。

    寸心走进来:“小姐,这是将军让我拿来的。”

    霍琪看着寸心放在几上的一碟点心,没有说话。

    那一夜,便是这样过了。

    那年夏天,谢广腿疾复发,痛不欲生,太医无时无刻不在静王府守着,生怕静王就这么去了,夏日炎热,据说那滋味就如附骨之疽,百爪挠心,多少人因为忍受不了而选择自我了断。

    沈冽本来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是霍琪到沈府找她,她自认和霍琪并没有太多交往,是以有些意外,出去见了她。

    霍琪显得很有忧心,让沈冽屏退了侍女,对沈冽说:“你听闻近日静王旧疾复发了吗?”

    沈冽摇摇头。

    “你们好歹相识一场,就算静王有得罪你的地方,也该去看一看他,对吗?”

    沈冽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对霍琪说:“我和你一起去。”

    辜执仞因为谢广旧疾复发,得以名正言顺前去探望,修琴将无数前来慰问的皇亲或者官员拒之门外,但是没有拒绝辜执仞。

    辜执仞等了一会,等谢广从昏睡中醒来,辜执仞候在屏风之外,修琴已经退了出去,执仞出声:“你还好吗?”

    谢广咳了几声,艰难地看似轻松地说:“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执仞听着他细若游丝的声音,不禁心中酸涩,“我成亲了,但是没有请你来喝我的喜酒,因为我怕我请你,你就来,让丞相生疑。”

    谢广似乎笑了笑:“没想到啊。”

    执仞也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还有谢广,你就要当伯伯了。”

    谢广这次笑出了声,笑到最后,成了剧烈地咳嗽,“好……好。”

    “但是我不会忘了,我为什么回来。”

    谢广的咳嗽声渐渐停了,变成痛苦的喘息声,最后说了声:“如果我们能对我们最亲近的人下手,岂不都变成了禽兽?”

    执仞默了许久,“若非禽兽,便是那年风雪里的亡魂。”

    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谢广说:“好好对霍琪,她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霍琪的声音:“静王哥哥醒了吗?我们能进去看他吗?”

    执仞没有接话,出去,看到沈冽和霍琪一起来,沈冽向他行了一礼,他也还礼,对霍琪说:“你来了。”

    霍琪点点头,看向修琴:“我们能进去吗?”

    “静王刚醒,需要静养,也不能说话,两位姑娘还是在这里陪他一会儿吧。”

    执仞先行离开,留她们二人在门外。

    霍琪走到窗边,“静王哥哥,我们都很担心你,你要早点好起来,我还把沈姑娘带过来了,你想见她吗?”

    沈冽已经半年没有见过谢广了,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冷若冰霜,都曾让她受挫难过,可是时间已经冲淡了一切,现在她一想到他的痛苦,她就觉得感同身受,就要流出泪来。

    谢广没有说话,说明他不想见她。

    沈冽开口道:“静王殿下,许久未见,不知你愿不愿意再见到我,但我希望你早些好起来,你一定要早些好起来。”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酸涩,于是远离了窗边。

    一窗之隔的谢广,忍受着这一年又一年无休无止的病痛,但是某一刻,他似乎第一次察觉到,王府的窗棂透过的阳光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