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龄术士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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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二)

    雨落在潮湿的黑暗里。落在无形的静寂中。

    亚历克斯跟随图兰先生前往小礼堂接受问询。路上图兰先生告诉亚历克斯,傍晚有人看到罗恩一个人走出宿舍区,再也没有回来。

    与下午回宿舍时不同,来自法皇厅的教士正值守在各个路口。他们披着白色的雨衣,内侧是血红的衬里,沉默地立在雨夜中,如同无声的塑像。

    这些人会都是超凡者吗,在博洛尼亚学院内“银领子”很少露面,而那些普通人一生中或许也不会见到超凡者。亚历克斯一直以为超凡者是默默无闻的极少数,但是看着随道路延伸的塑像们,他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小礼堂坐落在学院深处,有着高高的雕花栅栏把它和道路隔开。平时小礼堂少有人至,偶尔会被借用作私人聚会。

    空荡的礼堂里只有两个人,幽暗的烛火下人影摇曳。

    一位是带着无檐软帽的男人,看不出年纪,似乎有些面熟,亚历克斯隐约记得给自己上过课。

    另一位则要健壮的多,“骑士”,亚历克斯见到他的时候就想起这个词。矫健的身躯,刚毅的脸庞,正直的目光,再没有哪个词语能更好地形容他了。

    “不用紧张,你最后一次看到罗恩是什么时候。”没有自我介绍,带着软帽的男人直接问道,像是老师对着学生问话。

    亚历克斯讲述了两人下午会面的经过,期间那位“骑士”一直紧紧盯着他,仿佛能辨别语言的真假。

    问询很快结束,一位教士陪同亚历克斯回去。

    外面雨下大了,凌厉的雨线肆意敲打地面,激起层迷蒙的白雾。

    “亚历克斯。”耳边忽然传来人声,雨幕中显出了模糊却又熟悉的轮廓。

    似乎是罗恩。

    “亚历克斯...”雨声中他的声音听不真切,亚历克斯向前走了几步,右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他终于看清了朋友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

    “快跑,快...跑...“罗恩的,他的瞳孔已经涣散,青紫的嘴唇机械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红色的头发被打湿,顺着额头流下的却是大片猩红的液体。

    身旁传来异响,教士的手伸了过来。亚历克斯略微伏身躲过,腰腹发力,臂膀带动着匕首决绝刺出,幽蓝的利刃没入教士的胸膛,但手上传来的感觉仿佛只是刺入了一片虚无。

    匕首是父亲留下的遗物,亚历克斯一直随身带着用来防身。

    “它就是死亡本身。”父亲这样描述。

    亚历克斯闪到一旁,好友僵硬的尸体倒在地上。那双曾追逐繁星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再也不能仰望夜空闪烁。曾经火焰般跃动的头发散开在积水中,顺着水流任意摆动,如同死气沉沉的水草。

    教士脱去雨衣,扯下兜帽,面容在暴雨冲刷下不断扭曲,最终变成亚历克斯熟悉的样貌。

    是图兰先生,此刻他挺直了身子,散发着压迫性的气势。再也看不出卑微谄媚的影子,在雨夜里他像位优雅的贵族,从容不迫地掌握着一切。他早就在路上布下了精密的结界,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

    “你就是安托,那个形变者。”不知道为什么,亚历克斯心中没有本应出现的慌张,反而很平静。

    “很高兴你听说过我,不过你的父亲肯定不希望我们在这种场合碰面。”图兰先生,或者说是安托这样说道。

    亚历克斯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认识自己的父亲。

    安托看着亚历克斯手中的匕首笑起来;“这曾是我支付的订金,是很大的诚意,可你的父亲没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作为微不足道的利息,你的生命我就收下了。”安托的话语仿佛蕴含着奇异的魔力,亚历克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手中匕首缓慢却坚定地向胸膛靠近,然后一点点刺入皮肉。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有寒冷,麻木,沉重,仿佛刺入的是寒冷的冰锥。异样的感觉扩散开,似乎全身的力量都顺着胸口的空洞流失,仰起头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冰凉的雨水灌入口中,天空中闪亮的雨线变得模糊,黯淡的阴影遮住了视野。

    原来死是这样的,亚历克斯最后想到。

    “我们存在时,死亡还未降临。

    当死亡降临时,我们已不复存在。”

    亚历克斯的意识坠入无边黑暗。

    安托满意地看着亚历克斯倒下。他掌握了血族的技艺,但也不可避免沾染上嗜血的渴望。潜伏在学院的两年里他试图找到解除这种诅咒的方法,却没有任何收获。

    最后还是选定亚历克斯作为目标,他年轻,富有活力,是不怎么让人满意的老朋友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的血液有着让自己难以拒绝的诱惑。

    于是他随便杀死了名守卫,造成形变者是刚刚入侵的假象。从而引起法皇厅的介入,准备趁着两者交接的混乱顶替亚历克斯的身份。图兰助教的身份已经在学院使用了两年多,不会引起过多怀疑。

    身为术士大师,又熟练掌握了高等血族的能力,安托对计划很有自信。

    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安托扶正领巾,像是准备享用餐点的宾客,雨水没有一滴落到他的身上。

    匕首插在亚历克斯的胸口,这个年轻人死透了。这是能收割生命的匕首,也能把丰饶的生命力回馈给受到承认的主人,安托从一位血族亲王得到它,后来又转赠给亚历克斯的父亲。

    他随手拔出匕首,却惊讶地看到亚历克斯的伤口紧接着愈合,幽蓝的锋刃成了破败黯淡的灰色。

    “怎么会!”安托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森然冷意顺着手臂攀附上来,牢牢抓住心脏,像是湿冷的节肢动物的触角,在逃亡的十几年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恐惧,这种低劣的情绪,安托以为自己早已经摆脱了它。

    还没来得及多想,“死透了“的亚历克斯就睁开了眼,他像是刚刚睡醒的孩子,眼神空洞迷茫,胸口随着悠长的呼吸上下起伏,有力的心跳声穿透雨幕,格外清晰。

    “他给你注射了样本!那该死的-”凄厉的咒骂戛然而止,安托体内的血液随着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沸腾,握着匕首的手臂自己动了起来。

    形变者的灵魂在雨夜绝望地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