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落花为裳，醉了夜色不回。

    成百的桃树环伺在方圆几里得空间内，枝桠婆娑在苍茫的夜色中，描绘出大片的阴影。月色如霜，飘零散落的桃花瓣仿佛是梦境的叹息。

    “怎么还是没有声息，小龙这小子真是让人担心。”少羽从一棵桃树上飞身折了回来，紫色衣袂翻飞，震落了几片桃花瓣。

    江一凝眉望着一如往常的月光，警惕地打量起周围的光景。……不对劲，江一和少羽踏遍了满林的流霜，还是没看到半个人影。树树妆容繁华，似乎还有些眼熟……如果没记错，这个地方江一们来过。会不会……迷失了方向？

    月色冷漠地模糊了桃花的容颜，凉秋夏末，满地的落花瑟缩地任由风的吹拂，卷舞着彷徨的舞蹈。周围一片空洞似地安静，让人感到一丝丝心慌。

    事情不对劲……冷静冷静，江一沉下眸子里的情绪，看着一片桃花轻飘飘地落到了江一的肩上，心里一震，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桃花阵！”

    “什么？”少羽握紧了手中的枪，瞬间一晃，周身的桃花蓦然变成齑粉。

    桃花的浓郁的香气如一缕青烟在风中弥散，江一皱眉，一挥九阴勾魂，就看到锋芒上隐隐缭绕起来的雾气，“有人置了阵法，闭息，这里好像还有瘴气浮动。少羽，江一们必须马上破阵出去！”

    “恩。”少羽应了一声，退后一步，和江一背靠背站着，破阵霸王枪映着参阅幽邃的光芒，护在江一的身侧。

    江一背对着他，感觉到温暖透过后背的衣衫缓缓流淌到心里，却隐约能猜到少羽渐渐拧紧的眉。江一暗中握紧了九阴勾魂，少羽，江一一定好好修炼武功，不再让你时时刻刻担心江一，关键时刻，江一绝不会是你的累赘。

    江一的眸子一凝，夜风吹得萧瑟而寒冷，月沉雾浓，为什么还能清楚地看到星星……？

    江一再脑子里回忆着以前阅读过的阵法古籍，似乎有过对桃花阵的记载……是什么呢？泛黄的纸张在头脑中模糊了又涣散，江一努力地回想，却一无所获……

    “小威，你了解这个桃花阵么？”少羽忽然沉声问道，因为闭息，声音显得沙哑而不自然。

    “很久以前……江一好像忘记了。”江一懊恼地回答，有些抱歉地低下眼帘，手指却在掌心扣紧，时间真的不多了，如果找不到破阵的方法，不仅会受困于此，还会被瘴气窒息。

    江一眸子清亮地看着黑暗的夜空，没有找不到的办法，只有恐惧于没有办法的弱者。所以，江一和少羽一定会破阵而出的，一定。

    “桃林之中的桃树分布得比较稠密，林带曲折而且深长，绵延数里，置身其中的人判断方位十分困难，只能根据星辰判断……”一个沉静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着少羽冷静自若的分析，江一的唇角忽然扬起一个自信的微笑，这个人已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力拔山河的气魄。

    临阵持枪，就算孤身面对万人，那种属于王者的威压也能胜过三军。

    让人不由相信，无论多么大的困难，都会在他的睥睨之下崩溃。

    “而且，星河灿烂，月影却无踪，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阵眼与星象的联系。”江一随声接口，心里已经明镜起来，和少羽一起分析着。

    这个阵似乎没那么难破解，蛛丝马迹散乱入墨迹，却能收揽入眼中，这样就不用动武力了，只需要一一排列起来顺序……究竟隐藏着什么规律？

    江一和少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漆黑的夜空中寻找着有关桃花阵的联系。

    风声游荡，似乎凌空吹拂着操纵一切的细线。

    桃林中落花簌簌响，繁星满天，本来优美静谧的景象却隐藏了这样的杀机，江一的心中微微一动，繁星满天……？江一眯起了眸子，仔细地盯着璀璨在黑幕上的星辰，数量……好像并不多，却亮得奇异！

    一片漆黑冰冷的天幕恍若深渊，点缀着璀璨如钻石的星子，散发出的光芒完全掩饰了数量的弱势。江一屏息肃容，快速地数了一遍，只有三十二颗星！三十二颗……好熟悉的数字……

    “喂…”

    “喂。”

    江一们两个同时一怔，江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先说……”

    “这月黑风高的，小威你觉得诡异么？小子，还不害怕？”少羽偏过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却让江一心里一暖。

    “你就是要说这个啊……”江一笑着用肘撞他一下，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起来，此时相望一眼，两个人一半的自信一下完整了起来，江一整个人忽然轻松不少。

    “你听江一说完啊。”少羽毫不客气地撞了回来，语气却严肃了，“你发没发现，本来应该伸手不见五指，却依然能看清周围的景物。因为天上东宫七七宿亮得不寻常？”

    没错，就是东方苍龙七宿！江一心下如星子一片雪亮，却疑惑地偏了偏头，“你怎么知道那是东苍龙？”

    “以前楚国要出兵打仗的时候，都会专门有祭祀占星吉凶，看多了自然知道。只有东宫才是三十二颗星吧？”少羽闷闷地说道，似乎在无奈江一这么才疏学浅。

    江一暗自翻了个白眼，不和这个自恋的人一般见识。不过这些星辰如此的亮，而且单独出现一宫，才能让人看出它的数量吧？……以前在现代光污染太严重，是无法窥伺到准确的数目的……

    “呐睿智如神人的项羽大人，由此江一们可以得出的结论？”江一压下火气抬眸问道，忽然自己也发现了，应该是……

    “既然前面是用亮度判断，江一想后面的也应该是这个办法。”少羽似笑非笑地拍了拍江一的肩膀，一副“小子，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的嘲笑嘴脸，江一恨不得咬他一口。

    吸气……呼气，关键时刻不能暴躁……江一平静了一下内心，接着说道，“苍龙之尾最亮，而那里最有特征的星辰是……”

    “南斗星！”江一和少羽一齐脱口而出，刚刚江一都没注意到这点，居然是南斗星？

    “南斗星！”江一和少羽一齐脱口而出，刚刚江一都没注意到这点，居然是南斗星？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难道……”江一喃喃出口，脑子里有关星辰的知识忽然如泉水般涌现出来……南斗六星：殉星，妖星，义星，仁星，将星，魔星。北斗主死，南斗主生，难道正是暗示这个阵的生息所在么？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少羽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眸底忽然一片雪亮，“东宫天象，正对的应该就是……阵眼！”

    江一猛然抬头，望着六颗星辰永不灭的光辉，像是在一片深渊中折射出的希望之光。

    “在那里！”

    江一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飞身掠到眼前的那片桃树前，破阵霸王枪的金色和九阴勾魂的紫色瞬间划破了黯淡的夜空，如同璀璨的火流星狭长的轨迹。

    三颗外表普通的桃树轰然倒塌。

    呼呼的劲风猛烈刮来，江一愕然，都有些睁不开眼睛。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起风？江一胡思乱想时忽然记起苍龙尾星亮，起风。可恶这个布阵的人是故意的……

    “小心！”

    少羽一声断喝，江一眼前一花就感到腰身一紧，人就逆着风和少羽滚到一旁。江一还没回过神来，三丈高的桃树就倾倒下来，重重地砸在刚刚江一们站过的地方。江一的心怦怦乱跳，看着已经初露光芒的月华下霍然腾起的尘埃，硬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好险……幸好少羽动作快……

    江一忽然惭愧自己刚刚那么紧急的时刻，居然还有时间腹诽那个布阵的人……

    江一抬眸，目光一下子跌进少羽黝黑的重瞳里，感觉到他的手心传来的温度，江一才意识到江一现在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月光从乌云间羞涩地露出了半边脸，醉人的光芒像是笼起了一层朦胧的轻纱，飘散在迷离的夜色中……

    “小威，有没有受伤…？”少羽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轻柔地在江一耳畔响起。

    江一怔然回过神来，空气中有桃花淡淡的香气，混着少羽周身的气息，江一感觉江一的呼吸都不太顺畅，“没，没有，你先起来……”

    少羽凝紧了眉，却还是没有放开手。望着这坚韧的侧脸，江一的身子轻轻一颤，摇了摇头，虞威你想什么呢快起身啊，时间不多了，还要去找龙且……江一回过神，却怎么也逃不开，抑或，江一不想逃开……

    夜风飒沓，静静地游荡在桃林中，没有一丝声音。这样的安静，反而唤起了江一心底的一丝丝不安。少羽的眸子隐隐有一丝隐忍，可是却一直没有起身，…难道？！

    江一用力地挣扎了一下，急急说道：“项少羽！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你先放开手，让江一看看。”江一的心底忽然慌了，少羽却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还故意扳过江一的头不让江一看他。

    “项少羽，你…喂——”

    少羽揽着江一的肩膀一下子坐了起来，“别吵，江一再闭息听风声，你没听到么？西南方有奇怪的声音传过来，笨蛋，你大哥怎么会受伤啊？”

    他左手微微一顿，江一心里一颤，一下子捉过他的手，“是不是手腕脱臼了？”一定是刚刚他飞身抱着江一摔到一边时，护着江一腰身的那只手……江一的鼻子一酸，他才是笨蛋，只想着保护别人……“少羽，你才……”

    “嘘，听江一说。”少羽又扳过江一的头来，深深地看着江一，眸子里有江一一直看不懂的光芒，“一会儿江一们从那边出去，这里可能还有阵法，你小子别大呼小叫的，江一的手又没折。”说着，他自顾自地用右手托起左手，顿了一下，向上一按。

    夜风清凉，江一分明听到清脆的响声如风送浮冰，江一心中一紧，忽然好想哭，小心地托起他的大手，他到底会不会接啊？……

    少羽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瞥了江一一眼，“江一哪有你那么笨，自然是接上了。”

    江一锤了他肩膀一下，“你还说……”受了伤也不说话，还怕江一担心……江一转过头去，看向远方的夜空，眼角都有些湿润。

    少羽握着江一肩膀的手紧了紧，认真地看着江一说，“小威，不用担心。这伤两天就好了。行军打仗受的伤比这个多更多，你大哥江一又什么时候放在眼里过。”

    是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的，江一摇了摇头，“谁但心啊。”

    “不就是你么，小子，一转脸就不认账了？”

    “没有就是没有啦…”江一推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哎呦，你小子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江一的手又断了……”

    “少来。”江一才不吃你这一套。

    “呃……”少羽皱了一下眉头，江一的心一跳，“怎么了？江一不是故意的啊……要不要紧，江一看看……”

    少羽趁机顺流地揽过江一的肩膀，斜睨着江一，“江一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别扭啊～”

    “江一…江一就是别扭了，怎么了？呜……你，你离江一远点！”江一又推了他一把，逃一样地跑开了。

    呜……虞威，真是没出息。

    这个人，他，他成心的！浪费江一善良的感情……

    可是，江一的心底为什么有一丝丝的感觉，静静地萦绕着，系着一丝慌乱，一丝温暖，在江一的心里，满满的……让江一那么依恋。

    桃林的尽头，居然是一望无际的山崖。

    山风凛冽地从绝壁上倒卷而下，几丛野草凌乱地伏在石岩上，琵琶抖动，无名地生出了一种肃杀，完全不同于桃林中的旖旎烂漫。而近于亥时，月正东斜，撒下一片明亮如水的清辉。山崖下居然缭绕着迷蒙的雾气，隐隐有烛火一样明灭的光芒在白雾深处闪动，神秘而诡谲。

    江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九阴勾魂，置身于这样令人屏息的肃杀氛围里，九阴勾魂居然泛起了强烈的幽光。仿佛是九冥之中兴奋的幽火对鲜血和生魂的渴望，江一的心头一凛，手却将之握得更紧了。

    这里三面环山，只有桃林不住延绵至山体间的峡谷，似绝地又非绝地。气氛诡谲得仿佛有实物在气流中浮动，望着璀璨的南斗星，江一不禁联想起神秘的传说……南斗六星君，正是管理世间一切人、妖、灵、神、仙等生灵的天官。

    而此刻的奇观异象，是否在暗示什么自然规律的突变？小龙这家伙居然只身一人走入险境……实在让人担心啊。江一抿紧唇角，却未吐露一字。

    这一时刻，江一和少羽谁也没有说话。处于这样诡谲的险境，多年磨砾出的洞察力和警惕性已让当年临危谈笑风生的少年变得沉稳深锐，用犀利如刀的目光将层层迷雾割裂，迅速做出决断和杀招。

    蓦间，气流的方向闪电般凌乱搅动起来，西南方的天空一暗，稀松的古树风一样舞动，一阵黑色的乌云顺着腥风，如黑夜的吞噬一般逼进。中有千百点血红的亮光，应该说是千百双血红的眼珠，炙烈如火，那是一群黑色的鸦鸟，三头一爪，霍如——霍如——的叫声像婴儿的啼哭。

    江一不禁皱紧眉头，这都是什么啊……怪林怪鸟。转瞬更加凝神用九阴勾魂护住周身空门，防止这些怪鸟突然来袭。

    破阵霸王枪横在身侧，乌金的盘虬极具威严的暗泽似乎化为凌厉霸道的杀气，一圈一圈地荡漾在黑夜的包围中，迫使三丈外的翟如鸟不敢的近前，只是密密麻麻地扇动着，嚎叫着，扰乱人心。

    这样惊惧鬼神的杀气——让处于他杀戮范围内的一切生灵向如蝼蚁，莫敢仰视，但是靠的背后，与他并肩作战，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三丈外，是冰与火完全分明的境界。

    江一心里暗自感叹，面上却无任何表情。江一和少羽两人机械而近忽完美的防式成一种僵局，使四周暗伏的杀机无屑可击，而只要有一丝变动，哪怕是呼息的紊乱，眨眼的瞬间，这种僵局可能就会失衡，那时，这里恐将被鲜血和群鸟吞噬。

    但是，少羽，能和你并肩做战，从无惧字可言。江一们都静静地等待着群鸟自乱的时刻，好迅速反击。

    气氛一触即发，一阵孤凉的箫声忽然抛向星月，凌空抖出几声颤音，忽远忽近，变化不定。周围飞蝗一般密集的霍如鸟像是收到什么命令一般，忽啦啦地散去，风一样扑向东南方的矮崖。

    那方山崖处的雾气中，数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冲天而起，仿佛星河瀑布倒流，腾起蛟龙忿怒的清啸。飞扬的剑光生生将雾气割断，激得白烟飞溅消散。

    小龙？！江一对向少羽同样惊诧的目光，一齐提气向前方奔去。

    这小子何时到达那里的，难道这里的阵法和咒术对他不起作用么？江一有些惊讶，却没时间想那么多，手中的九阴勾魂闪电一般划开，几只翟如鸟便哀呜坠落，腥血四溅，凌厉的叫声让人心底一寒。江一紧皱着眉头。

    强忍着欲呕的腥味，看着刈麦而挥的破阵霸王枪，心神一定，和少羽一起杀出一条向前的路。

    前方的雾气隐隐退去，一道剑光逼开一片霍如，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朗传来——“大哥？——虞威？”

    龙且提着宝剑立于月华之下，身影坚挺修长，经过一阵厮杀却仍然气定神闲，衣襟上也没沾多少血迹。此时，正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少羽和江一。

    “小龙！”江一和少羽跑了过去，四周的鸟群纷纷如潮退开。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龙且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江一们，撇了少羽一眼又不自在地挪开目光，低头盯着滴血不沾的剑刃。“大哥，江一……”

    算你还知道内疚……江一呼了一口气，就原谅他先前无辜的表情了。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少羽正敲过去的爆栗滞在半空中，满含怒火的眸子一沉，一把拉过龙且。

    “这怎么回事？”少羽扶着龙且的肩膀，脸色铁青，转过龙且的身子，上面赫然有一道长长的血迹。江一心下一惊，刚刚龙且正面着江一们是为了掩藏这个伤口吧？

    少羽剑眉上挑，眉心微凝，眼底仿佛冰包着火一样。关心人家就直说嘛……还做出这么严肃的样子，这招江一可是被吓四年，这回轮到龙且了……

    “啊哈，嘿嘿……这个啊，这个——被树枝刮得……羽哥——”龙且笑得一脸灿烂，讪讪地向后退——

    “你小子还胡说？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大哥很担心你啊。”少羽终于飚了，不顾形象地朝龙且吼道。

    江一默不作声，相别十余年而重逢，尝试过失去一次的痛楚的人，是最不愿去尝试第二次的……少羽虽然之前一直没提，江一却一直能感受得到他有多担心龙且会出事……

    龙且看着火山爆发了似的少羽，沉默半晌。江一见景连忙上前拍了拍少羽和龙且，“此地不宜久留，江一们先离开这里，一切稍后再说。少羽。”江一向少羽使了一个眼色，拉了拉他的袖子。

    少羽深吸一口气，却是有些放松的样子，深邃的重瞳一凝，点了点头，“走。”

    “大哥，江一是来救人的。”这回轮到龙且严肃了，冷静坚决的声音和刚刚判若两人，江一猛一抬头看着龙且在月光下泛着玉石一般光泽的侧脸，竟是从未见过的毅然。那双昔日飞扬的眸子璨若星河，那一刹那，江一只在那看到一人。

    红颜啊……江一无奈地摇了摇头，“是——”

    江一的话一下子被突来的劲风截住，月华之下，虚空之中居然缓慢地凝聚成一头凶猛异兽的形状，未见其形，先闻其声，“蛟裔！——”一声长啸，满山的风都跟着盘旋，似乎从旷古的洪荒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