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为义一直在往树林最茂密的地方逃跑。

    他不是优秀的战士，年纪也不小，没多久就发现自己陷入困境。

    他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没有走对路线，使得他越跑距离营地越远，失去与自家战士的呼应和联络。

    原本他身边还有两个护卫。

    但蓝岚很快追了上来。

    两个护卫先后对她做出过阻击，可连延缓她的脚步都没有做到。

    姜为义更加感到恐惧。

    他神色慌张，几次想绕圈跑回自己的营地方向，却始终被蓝岚卡住路线，逼得他只能继续往树林深处逃跑。

    蓝岚的距离越追越近。

    姜为义也越来越累。

    他的步伐艰难，呼吸沉重，频频回身开枪射击，目的只是想获得喘息的时间。

    这同样说明他体力越来越差，子弹越来越少。

    到后面，他甚至失去理智，为了走近路，竟然扭动沉重的身躯，在灌木丛中磕磕绊绊，想凭身体硬穿过去。

    这使得他动作变得更慢，体力消耗更大。

    不得已，他停在半路中，人半蹲下，用灌木作为掩护，只露出脑袋和胳膊，往身后射击。

    他汗流浃背，大口喘息，仿佛正在经历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时刻。

    蓝岚的眼睛很亮。

    她仔细观察姜为义的动作，预判他的逃跑方向。

    歇了一阵，姜为义缓过一口气，转身又跑。

    可他没跑出去二十步，脚下一软，整个人仿佛失去控制，往前扑倒。

    蓝岚挺身追上，刚跑到姜为义前面休息的地方，听到脚下有机关声响，她“啊”了一声，手中枪脱手飞出，人也捂着腰眼，翻滚着倒在边上。

    姜为义从地上爬起，阴沉了一天的老脸终于舒展。

    他真是够歹毒的，不惜用自己作为诱饵，在灌木中设置陷阱，用姜哲龙打造的保命暗器来偷袭蓝岚。

    蓝岚斜躺在灌木丛中，发出轻微地呻吟声。

    姜为义心里美滋滋的，脸上露出狞笑，想象着自己一刀割下她的脑袋，提到战场上会有多么威风。

    他举着枪，慢慢靠近蓝岚，不想让煮熟的鸭子再次飞掉。

    然而，等他真正看清楚蓝岚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眼神冷静而犀利。

    她根本没有受伤！

    明明是他自己掉进了她的陷阱！

    姜为义心知情况不妙，立刻猛扣手枪扳机。

    “咔哒！”

    手枪只是空响。

    他更加惊慌，又用力试了几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枪里没有子弹。

    蓝岚瞬间爆发。

    她纵身跃起，左手推开他的手臂，右手抽出腰间军刀，顺势把刀锋扫到他脖子上。

    这个动作，跟当初在尹姜寨前制伏他的动作一模一样。

    姜为义脖颈感受着刀锋的凉意，面如死灰，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

    他真的感受到了死亡带来的寒意。

    “我告诉过你！”

    蓝岚认真地说：“素攀是我亲手杀死的，因为他是下令杀害我们伙伴的罪魁祸首。”

    “你，还有尹加善、尹红香、金镐哲，要对白秋婉、沃克、以及河心寨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负责！”

    姜为义默不作声。

    “我要把你押回去，让公众审判你们，让所有人来决定，究竟是不是要处死你们！”

    蓝岚把刀刃一挺：“我警告你，不要企图反抗，也不要逃跑，否则的话，我不介意像打死素攀那样提前干掉你！”

    姜为义昂起头，对着蓝岚叫嚷说：“你现在打死我好了！”

    蓝岚手上加了点力气，刀刃逼得更紧，眼眉都立起来：“你现在想死？”

    “是啊！”

    姜为义大吼一声，忽然猛推双掌，把蓝岚的右手推开，人往前扑去，想要去抢她脱手飞出来的枪。

    蓝岚哪里能容得他再掀波浪。

    她右手刚被推开，人立刻跳起，在身体滑行的同时，右手军刀脱手飞出，直取姜为义的大腿。

    军刀精准地划过他的左腿，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四溅，疼得他大声惨叫，踉跄了两步，摔了个狗啃呢。

    蓝岚紧跟着往前窜出，一个前滚翻，抢到姜为义身前，顺手抄起地上的手枪，转过身，以一个标准的单膝半跪姿势，举枪瞄准他的额头。

    姜为义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蓝岚郑重地说：“弱肉强食虽然是自然法则，但道德才是人性的基准。人类之所以可以成为文明而延续，是因为道德的力量在维持。”

    “你，姜为义，为了吞并其他家族，掠夺他人物资，恶意发动战争，谋害白秋婉、沃克、以及河心寨这么多无辜的人，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公众的审判，我现在代表蓝星抵抗军宣判你死刑。”

    她望着姜为义，想知道他是愿意跟她走，还是愿意死。

    姜为义忽然想到她在四方大会上对自己虚空开的那一枪。

    他万念俱灰，抬头望望天，不知道嘴里念叨些什么，念完才低下头，露出不屑的笑容，往边上去吐口水。

    “砰！”

    蓝岚直接开枪，正中他的眉心。

    姜为义翻身倒下，歪着嘴，还有半口口水来不及吐出来，顺着咧开的嘴角边流淌到脸上，搞得一片狼籍。

    杂草地上的战局，也几乎接近尾声。

    两方胜负基本确定。

    联军并没有对尹姜寨的战士赶尽杀绝。

    他们大多只是缴获这些战士的武器，只要他们愿意表示不再战斗，就可以去救援自己受伤的伙伴，退回营地。

    整个杂草地的中央，只剩下姜正锡和尹西舟带领的几十个武士，围作一团，还在顽强对抗联军的围攻。

    威尔和姜正锡、沙卡和尹西舟的两场战斗，打得最为惊心动魄，难解难分。

    威尔和姜正锡两个人，根本没有关注周围的战事，眼中只有对方，憋着口气，要把之前四方大会那场战斗延续下来，分出输赢。

    威尔脸上挨过两下，半边腮帮子高高肿起。

    姜正锡的情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他的左腿动作不够灵活，胸口上也印着两个威尔的脚印。

    两个人全都满头大汗，动作也比之前有所减缓，甚至好几次，他们扭打着在草地上翻滚，几乎沦落到最低级的小混混斗殴的状态。

    沙卡和尹西舟打得火星四射。

    沙卡力量惊人，也不吝惜枪支的损耗，动作大开大合，把激光枪挥舞得虎虎生风。

    尹西舟有些气馁。

    在多次交锋之后，他开始心疼长刀，担心长刀扛不住沙卡的打击，便改变打法，花费更多的力气去躲避沙卡的锋芒，在他身边游走，利用速度找机会突袭进攻。

    他也因此失去了气势和信心，时间越久，脚步越发沉重。

    猴子对战维利的情况，比尹西舟还要惨。

    他虽然身型高大，但是个娘娘腔，除了东方人少有的络腮胡之外，身体上再没有任何男子气概的特征。

    平日里他是尹加善的心腹助手，做的都是日常事务，对武术和格斗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在战场上更显得力不从心。

    维利的动作飞快，片刻也不停歇，没用多少时间，骗得猴子射完枪中的子弹，又用石块把他打得惨不忍睹。

    战团最外围的战士，被朱家和白家子弟所牵制，基本都是以一敌二的状态，勉强支持。

    “族长！”

    忽然，有个尹姜寨战士舍弃战团，大吼一声，扔掉手里的武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朱家战士的背后痛哭流涕。

    紧接着，他身边的武士也停下战斗，双目圆睁，表情痛苦，连对手把刀砍在自己身上也浑然不觉。

    几家弟子都停下交手，回头观望。

    原来是墨提斯，活捉了尹加善，推着他往杂草地中央走来。

    尹加善的样子非常狼狈。

    他浑身上下都很脏，看上去是躲在什么肮脏的地方被墨提斯揪出来的，头发之间还插满了各种枯叶和树枝。

    他的状态也不好，佝偻着身子，气喘的很急，肯定是一路逃跑消耗严重。

    墨提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连武器都没有拿在手上。

    但所有人都明白，尹加善是她的俘虏，不可能从她面前逃脱。

    越来越多的尹姜寨子弟停下手。

    他们有的垂下头，有的泪流满面，还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向他磕头致歉，表示自己还不够努力。

    尹西舟也看到了尹加善。

    他大惊失色，冲动之下舍弃沙卡，挥刀扑向墨提斯。

    他完全放弃防守，怪叫着大步往前冲，打算拼尽全力解救尹加善。

    墨提斯看都没有去看他。

    因为尹西舟的对手是沙卡。

    作为力量、速度都占据绝对优势的对手，沙卡是绝对不能被放弃不管的。

    威猛的黑人战士从后面追上来，速度比尹西舟快很多，先是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膀，随后飞起一脚，踢在尹西舟右手臂弯上，发出“咔吧”一声巨响，右臂反折出一个“L”的形状，长刀脱手飞出，翻滚着掉落到他们身前十来步的地方。

    尹西舟巨痛之下，保持不住平衡，整个身体踉跄着往前探去，还想跑出几步，用速度来保持自己站立。

    沙卡怎么能容他继续向前。

    他高高跳起，跃到尹西舟的身侧，挥拳砸在他后背上。

    “嘭！”

    尹西舟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活生生砸到地上，面目狰狞，嘴里满是杂草和泥土。

    沙卡半蹲下来，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右手如钳子般紧紧抓住他后脖颈，把他的头牢牢地压在杂草堆里，像是抓住家畜一样把他制伏在地。

    尹西舟若是放弃抵抗，沙卡也不会伤害他的性命，但他的脑子里面还想要要去救尹加善，后背拼命拱起，左手努力往后撑，想要甩掉沙卡继续往前。

    沙卡猝不及防，急切中只能用膝盖一顶，把他顶得再次扑倒在地。

    “噗！”

    尹西舟猛地抽搐一下，再也没有反应。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出来。

    原来他身体向前扑倒，脖子正撞在自己那把长刀上。

    长刀锋利，瞬间割开他的咽喉。

    尹加善看着光亮从尹西舟的眼睛中快速消失。

    他的脸色非常复杂，皱紧眉头，转头去看周围的战况。

    尹姜寨的武士大多都被击败，武器被缴下。

    猴子披头散发，双手乱舞，尖声怪叫着，被维利压迫到快要发疯。

    只有姜正锡还在跟威尔博斗，是全场唯一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战斗。

    洛伦佐和里卡多打开囚车的牢门，把达伦解救出来。

    尹红香死得笔挺。

    金镐哲也半死不活地靠在那里，伤口鲜血流淌不停，显然活不了多久。

    姜为义和蓝岚都没有在杂草地上出现，看情况肯定是凶多吉少。

    尹姜寨大势已去。

    尹加善低头思索片刻，这才下定决心，大声叫喊：“都住手！”

    战场上终于安静下来。

    就连姜正锡和威尔，也相互推开对方，停下战斗。

    尹加善神色凝重，缓缓扫视战场上的每一个亲人。

    他看看姜正锡，又看了看猴子，再去看其他孩子们，看着他们的惨状，起先还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顷刻之间便泪如雨下。

    “不打了！我们投降！”他表情痛苦地说着，顾不上抹去自己的眼泪。

    “咣当！”

    一个武士率先扔下武器。

    猴子望着尹加善，表情无奈，但眼神中充满复杂的意味。

    他重重地把刀和枪扔到地上，表示自己不愿意这么轻易屈服。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

    尹家的战士们纷纷抛下武器。

    只有姜正锡独自站着，用力摇着头，表示绝不妥协，绝不投降。

    尹加善望着他，伸出双手，走过去想拥抱他。

    墨提斯没有阻拦。

    “姜正锡，我的好孩子，我们不打了。投降吧，听他们的话，答应他们所有要求，以后好好过日子。”他大声说着，举着双手，不停往前走。

    姜正锡还是摇着头，表示自己不能接受。

    “我们认输吧！这是我的错，害得大家跟我受苦了！”

    尹加善环视周围的人：“不要再打了，我们投降吧，未来都听蓝星抵抗军的，只要我们好好听话，将来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他说着，走到姜正锡面前，跟他拥抱在一起。

    他搂着姜正锡，好像是要说服他放弃战斗，凑近他的耳朵，轻声对他说：“我一直以为我们能赢的，谁知道事情发生这么多变化。你听我的，先忍下来，假装做他们喜欢的事情，将来总会找到机会东山再起的。”

    姜正锡还是摇头。

    他不接受尹加善的提议。

    尹加善不解地问：“你想怎么样？”

    姜正锡咬着牙齿回答：“我不能失败。”

    他眼神中流露出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寒光。

    尹加善仿佛猜到他想做的事情，脸色大变，颤抖地叫喊说：“不，不要！你要冷静！听我说，我们投降！我们要投降！”

    “不可能！我不能败，你也不能投降！”

    姜正锡提脚从地上勾起一把短刀，右手抄起，猛地往前一捅，短刀扎进尹加善的腹部，刀尖从他的脊背上刺透出来。

    尹加善震惊地看着姜正锡，脸上露出痛苦和古怪的神情，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家人的手里。

    猴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尹加善放声痛哭。

    尹加善被他的哭声唤回清醒。

    他仿佛此刻才彻底想明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算了，这样也好！终归是结束了！”

    “我是多么好笑啊？竟然有那么一点时间，在我假装要跟他们合作、保持和平的时候，觉得那这条路有可能是正确的。呵呵，怎么会这样的呢？”

    他冷笑着摇了摇头，望着姜正锡说：“可惜我们还是输了。”

    “不！我没有输！”姜正锡仰天大喊，“没人可以杀我，我永远是大陆第一！”

    他用力抽回短刀，反手捅进自己的小腹。

    一阵抽搐。

    尹加善和姜正锡就这样拥抱在一起，相互依靠着，挺立不倒。

    尹姜寨的子弟全部跪倒在地，有的低头不语，有的放声大哭。

    他们大多都没有搞明白，如果两个族长知道这场战争会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们还会要抢别人的东西，要跟别人打仗吗？

    尹加善的嘴角变得僵硬，姜正锡也慢慢支持不住。

    最终，两具尸体缓缓地瘫软下来，同时摔倒在地。

    不远的地方，金镐哲望着杂草地上的人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从头到尾，没有人看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