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潇潇剑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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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人间何处不修行

    走了几日,许易安觉得这岳仁与陆先生全然不同。

    陆先生的样子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不急不缓的。

    可是这岳仁,竟然能和李秀秀一起捉虫斗蛐蛐儿,捡石子儿打水漂。

    同样是贤人,却判若两人。

    不过一路上看山观水,许易安开始有些感谢岳仁了。

    自己是个闷葫芦,只知道走路。虽然心里明白李秀秀想家了,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幸好岳仁知道好多奇闻异事,说得让李秀秀连连惊呼。总算是让这旅途,有了些意思。

    这天岳仁正摇着纸扇,给李秀秀讲些山精故事。讲到精彩处,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一把纸扇一会儿化作兵刃,一会儿又是法宝。听得李秀秀一双眼睛都盯在扇子上,不敢移开分毫。

    许易安待岳仁讲完,开口询问道:“岳仁,书院贤人,都是什么样儿的啊?”

    岳仁闻言,直接起身站直如松。哗啦一下打开纸扇,在胸口处扇了扇,反问许易安:

    “那你觉得,贤人应该是什么样?”

    许易安想说应该是陆先生那样,端方持正啊。不过到底岳仁救了自己,不好太过直白,想来想去,委婉说道:“我只见过陆先生一位贤人。”

    岳仁却抱怨道:“你当我想做这个贤人啊,条条框框太多,但谁让书院里那些只知道死读书的人偏偏不如我呢。他们要是能再努力一点,我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连下山去哪儿都要听圣人安排。要不是他让我来帮陆哥,我哪有机会看看人间现在是什么样儿。”

    少年还是觉得,这个贤人十分不着调。

    这日三人来到宛州城里。刚一进城没走几步路,岳仁便道宛州里的艺伎冠绝东胜,问许易安要不要和自己同去,见识见识。许易安想着陆先生让自己读书行路,便回绝说自己想去买些书本。岳仁听罢嗤之以鼻,约定好与二人在驿站相会之后,便自顾自找乐子去了。

    许易安带着李秀秀,寻得一家书肆,挑了几本书,二人便回到了客栈。

    少年和小姑娘两个人坐在酒桌旁,等到夜色渐浓,岳仁还没回来。李秀秀在一旁哈欠连天,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许易安便让李秀秀先回房睡觉,自己则翻开了一本刚买的书,边读边等。

    等到半夜,岳仁方才返回。人醉醺醺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从哪位艺伎嘴里听到的“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感叹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嘛。

    脚下踱着四方步,胸口扇子轻摇,显然十分尽兴。

    许易安看着岳仁,表情古怪。

    岳仁急忙解释道:“我就是听了听曲儿,你可别想多了。”

    许易安头大如斗,问道贤人有像你这样,去听曲儿听了快一天的吗?

    岳仁不以为意,向小二要了一壶酒,又自斟自饮起来。

    喝了两三杯下肚,仿佛才发觉身边还坐着一人。便又拿了一个酒杯,倒了杯酒,递给许易安。

    少年接过,尝了一口。

    岳仁问道:“感觉这酒如何?”

    许易安答道:“初入口清冽,而后涌上来的,是说不出的苦。”

    岳仁脸上醉意更浓。这位贤人将胳膊放在桌上,脑袋枕着,对许易安说道:

    “你身上有暮气。小小年纪,暮气太重可不好。少年人,还是应当怀中有朗月啊。”

    许易安说道你醉了,就想把岳仁扶到房中。都半夜了,不能让他在这儿耍酒疯。

    结果手刚搭到岳仁肩膀,岳仁眼中醉意立刻全无,低声对许易安说:“这宛州城里,有古怪。”

    许易安奇道:“你不是听曲儿去了吗?总不可能是人家曲子弹错了吧。”

    岳仁摇了摇头,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少年低声,然后说道:“明天你跟我去,这古怪,不好说。”

    许易安答应了下来,岳仁转瞬间又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被许易安扶着,还不忘嚷嚷着今天那个若若姑娘的曲儿唱的真好,身段也好,小腰细得叫什么来着?对,不堪一握哈哈

    那掌柜的听到,连连侧目。

    到了第二日,在岳仁的坚持下,许易安又将房钱多付了三天。结果自己带的钱,全部花的干干净净。

    回房后,许易安埋怨岳仁,说自己出门本来就没带多少钱,你还让我这么花。以后路上,没钱怎么办。

    岳仁笑道你真是有金山银山而不自知啊。那么多龙蜕,卖一两个出去,都够买下一个宛州城了。

    许易安第一次听说,这龙蜕竟然这么值钱。忽然又摇头道这里面还有一半,应该是杜姑娘的,不能卖。

    岳仁笑道:“那你倒是舍得送。不过你说的那个杜姑娘,就是在那段光阴里,一直在你身边儿的小姑娘吧?是不是叫杜若?”

    李秀秀想了想,那天自己摔倒,正是易安哥身边的大姐姐帮自己拿住了糖人,应该就是那个杜姑娘了吧。不过那姐姐真好看,名字也好听,倒是和易安哥很般配呢。

    岳仁又说到:“龙蜕不能卖,你那妖丹和兽牙也挺值钱。不然你以为我让你带着是干嘛的?”

    许易安听罢转而一喜。让李秀秀在这儿等着,然后急忙抓着岳仁就往外跑。

    不得不说,岳仁真是没骗人。招牌一挂东西一摆,就引得许多散修来驻足观望,更有些宗门的人过来打听。其中也有些人,想着抢东西就跑。不过岳仁君子玉直接挂在腰前,贤人气机一出,就让这些人打消了念头。

    许易安没舍得把那颗妖丹卖了。最后,几颗兽牙,变成了许易安手里厚厚的一叠银票。少年粗略一数,足有千两白银。

    这玩意儿,竟然这么值钱?

    岳仁赞道:“咱俩真是生财有道。既然赚了钱,今晚上喝花酒的时候,就是你请客了啊,可不许推辞。”

    许易安听罢,心如刀割,刚才的好心情全没了。

    下午又带着李秀秀出了趟门,给她买了双鞋子。走了这么久的路,小姑娘鞋都磨破了。

    晚上,岳仁来叫许易安说是该出门了。少年叮嘱李秀秀不要乱跑了,在屋里等着我俩回来。小姑娘一是见上次春泽湖边,就是因为自己不听话,险些害许易安丧命,二是被新鞋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穿在脚上左看看右看看,答应说自己肯定不会走出这屋门一步,易安哥放心去吧。

    贤人和少年,便往城中走去。

    走到一条街上,街边高楼不计其数,灯火照的如同白昼。楼间彩带纷飞,楼上窗口处还有几个空闲的花娘儿对着街中的行人娇声呼喊。每个楼下门口都站着个鸨母,或是嗑着瓜子,或是手里拿个烟袋,热情地招呼着进来出去的人。

    岳仁带着许易安来到一处楼前,楼门上匾额洒金描凤,大书三个字“春萝楼”。

    门前老鸨见二人面色清秀,其中一人衣着还算有些贵气,另一人却身穿一件旧衣,只道是公子哥儿带着家中佣人出来玩的,便只招呼岳仁进去。

    岳仁横了她一眼,骂道看不出高低贵贱啊,旁边那个才是东家。说完话手就往许易安怀里伸去,一把掏出一沓银票。

    老鸨看得眼都直了,赶紧扇了自己几个巴掌,说老太婆老眼昏花,竟看不出这位是乔装的贵人,该打该打。

    边不轻不重地扇着自己耳光,边赔着不是。

    虽然是装模作样,也看得许易安颇为过意不去。老鸨赶紧喊来一个跑堂,说有贵客赶紧请到楼上雅间儿。又对二人笑着说姑娘一会儿就到。

    岳仁仿佛是熟客一般,摆手说道:“只让若若姑娘来就行,别的庸脂俗粉我家小爷看不上。”

    老鸨倒也实在,低声对岳仁说道:“知道贵人雅兴。不过若若姑娘刚来,身子破了没多久,怕是不能让二位尽兴啊。”

    岳仁想了想,好似不想太难为这老婆子,便不情愿道:“那你挑位姑娘,和若若一起过来吧。”

    说罢压低了声音,在老鸨耳边轻语道:“一定要盘儿亮条儿顺的,不然我可是要换的。”

    老鸨施了个眼色,一副了然的表情:“那是自然,放心吧。”

    岳仁也不多话,带着许易安跟在跑堂身后上了楼。

    进了屋子,许易安只觉这屋里的脂粉气让自己有些头晕。这种地方,少年实在是不适应。

    倒是岳仁仿佛回家了一样,坐在桌边就开始喝着酒。没多时,跑堂又陆陆续续端上了菜,酒也换成了当地有名的桂花酿。

    许易安看着这一桌子的酒菜,有些心疼地问:“这些要多少钱啊?”

    岳仁洒然一笑:“这酒席没几个钱,也就四五十两银子吧。”

    许易安暗道还好,虽然有些贵,但自己还能承受。

    没想到岳仁又说了句:“不过那两个姑娘,可能得要上一百五十两吧。”

    许易安闻言,如遭雷击。

    这也太贵了吧,你岳仁要干嘛干嘛吧,不就是让我来当冤大头的吗?

    却待要走,鸨母已经带姑娘进来了。岳仁一把将许易安拉住,按在椅子上。

    其中一位,正是若若姑娘。怀里抱着琵琶,朱唇粉黛,身姿如杨柳扶风。见到桌边二人,盈盈下拜。

    另一位则要稍差一些,不过面容身段也自有风情。

    岳仁将若若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对另一位却有些不满,不耐烦地让老鸨赶紧换过。

    没多久,鸨母又带来一位。岳仁还是不满意,说如果还带些这种过来,我们就要换个地方玩了。

    老鸨只想赚许易安怀里那堆银票,一咬牙,索性跑到楼上对面的一个雅间儿,催里面的人快些,时间都过了,想过夜别只舍得花听曲儿的钱。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极其妩媚的妙人从屋中缓缓走出,手里抱着一把瑶琴。

    鸨母赶紧帮她整理好衣襟发髻,带着她来到岳仁雅间门口。

    轻轻敲了敲门,笑着说道:“贵人,这次包你满意。”

    进了房里,许易安只觉这女人真是不一般。刚才在街上和在这楼里,来来往往也见到了好多青楼女子。好看是好看,但和眼前这位相比,也仅就是好看了。

    这女子,此时只略施薄粉,轻画蛾眉,眉梢眼角就已尽是风情。美目顾盼,巧笑娇倩时,更显媚惑。

    天生媚骨,仿佛就是为了这烟柳之地而生一般。

    老鸨见到有门儿,急忙介绍道:“这是我们这儿的头牌,闺名白薇,贵人可还满意?”

    岳仁笑道:“这个还差不多,就她了。”

    鸨母心下大定,这几百两银子终于到手,赶紧知趣儿地退出去,把门掩好。又跑到楼下去,招呼着别的客人。

    白薇姑娘低头一拜,落落大方。只是俯首时,胸口处鼓鼓的,尽显无遗。

    少年急忙闭上眼睛。

    岳仁倒了两杯酒,转手递给两位女子。然后坐在椅子上,拍手笑道:“咱们就先听会儿曲子,赏一赏风花雪月?”

    白薇直视岳仁,莞尔道:“那风花雪月之后呢?公子可还要香枕同席?”

    岳仁啧啧道:“你倒是直接,不过想挣这份儿钱的话,得看你琴弹得怎么样了。”

    两位姑娘皆是一笑。将椅子搬到屋内正中,一人弹琵琶,一人抚瑶琴。

    乐声袅袅,许易安却坐立不安。心想着不能做出那种事啊,那样的话自己就对不起杜姑娘了。悄悄俯过身子,语气有些焦躁:“我真的要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吧。放心,我走的时候会付钱的。”

    岳仁微闭着眼,一只手随着乐声,在腿上打着拍子。另一只手,攥住许易安胳膊,十分陶醉。

    嘴唇微微开合,好似吟唱。

    若若显得有些青涩,只是在那唱曲儿,眼睛从不张望,声音极是婉转动听。

    倒是白薇,手上抚着琴,却好像知道自己长处在哪儿。没有和若若在声音上暗争高低,而是在唱词时偶尔轻咬下唇,偶尔微挺胸口。一双眼睛眼神如钩,看得许易安又羞又急。

    少年发力,挣脱了岳仁的手,正色道:“我说过我要走的。”言罢便往门外闯去。

    白薇一笑,放下瑶琴拦住少年去路。媚笑道:“别走啊,二位不就是为我而来的吗?”

    岳仁闻言,睁开双眼,脸上全是惋惜的神情,

    “可惜不能听完这曲菩萨蛮了。不过许易安,话说回来,我们这也是修行啊。”

    许易安不解,你带我来逛窑子,这气氛修的是什么,是个男人都知道好吧。

    岳仁手指自身:“我在书院读书,是修行。”

    又指向许易安:“你在药铺磨骨,是修行。”

    转而又望向白薇,只是目光中刚才的那抹流连之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贤人的端方正气:

    “而她在此间唱曲儿,也是在修行。”

    岳仁眼里,尽是戏诩:“我说的对吧?小狐狸精?”

    白薇表情颇为有趣,挑着嘴角笑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