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意潇潇剑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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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向清风,赊浊酒

    齐若云实在是想不通,这凤鸟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冯掌柜拍了拍穆郎中后背,后者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冯掌柜道:“我这徒弟,别的啥也不会,除了开方抓药,就只会跑,跑得可快了。”

    吕玄点点头。陆慎言以清风传音,通知冯掌柜时,自己正在药铺和冯掌柜对着骂街,起因是啥倒是忘了。结果冯掌柜一接到传音,就和穆郎中与自己向此地奔来。穆郎中跑得飞快,等自己和冯掌柜御气到此,许易安和齐希声正打得不可开交。二人便屏住气机,在结界破碎的一瞬,进入院内。结果看到穆郎中早就在屋里了,还不忘带了包茶泡上。此时穆郎中正翘着二郎腿,都喝到第三泡了。

    三人就在屋内,端着茶杯看着陆慎言再次隔绝天地,独战蛟龙。冯掌柜刚露出真身,吕玄也凝气成剑,结果陆慎言摆了摆手,直接剑解自身,慨然赴死。

    一切尘埃落定。

    此时,从门口处飘来一缕神识,到冯掌柜面前,正是陆慎言藏在联中的神魄分身。

    陆慎言深揖一躬道:“晚辈求神君一件事。”

    冯掌柜本身不喜麻烦,但是这陆小子刚刚成圣,却又不惜以圣人之躯与蛟龙同归于尽。看后想着,这可能就是两千年前,那个小子喝醉时说的,留给人间的一点儿亮吧。于是收了神凤原身,回到老人身形,微微点头。

    陆谨言飒然一笑道:“我死后,院外那些人可能不会放过许易安。还请神君,能够让他活下去。”

    冯掌柜想拍一下这个晚辈的肩,却发现手捞了个空。又想起当初那个小子,说那番话时的凛然模样。便也学着样儿,将双手握在胸前,做了个揖。

    “放心吧,在镇里,没有人能害他性命。”

    陆慎言的这缕神魄,应声而散。

    冯掌柜对齐若云说道:“我既然答应了陆小子,就肯定不会让你伤了许易安。你如果不信,我就让你看看。”

    说罢看向穆郎中,下巴往前一点,说道“跑两步。”

    只见穆郎中一点头,转瞬竟化成一个胖娃娃,脖子上套了个红绳,头顶一株草似的东西。娃娃小腿一迈,再看已经不见。

    冯掌柜笑得很贱,在齐若云看来有些为老不尊:“他是一株千年参灵,当年我为了找他,可是跺碎了一整座山的灵根,才逼得他不得不跟我走。你自己看看,能不能追上?然后在我搬家的时候,就把梧桐树灵韵转到他体内了。参是草木之长,所以放心,祖宗我的本命物,可是好得很呐。”

    齐若云暗暗跺足,到头来被这死鸟摆了一道。这本命物何止好得很,还他娘的会跑。

    不过不管自己如何咬牙切齿,跟这么一只已经活成王八的鸟耗着,打还打不过,活也活不过,这口气,只能咽下。冷哼一声,带着齐正则和金秦二人离开了。

    冯掌柜又看向洪天心,洪天心急忙说道:“没什么事儿,神君我们也先走了哈。”说罢拖起赵舞阳,也走了。

    杜若见一份危机,在冯掌柜这里刹那间化为无形。少女微微俯身,施了个剑礼,谢道:“多谢冯掌……神君。”

    杜若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本想喊冯掌柜,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便学着改口喊神君。

    冯掌柜点了点头,走到旧袄少年身边,皱了皱眉,“实话讲,我不喜欢这个小子,有点儿傻,不是修炼的材料,也不知道陆慎言怎么就选了他。不过既然答应了,那在镇里我自会护他。不过话说在前,除非是他性命有危,不然我不会管。至于今后他要不要出去看看,出去后能走多远,看他造化了。”

    杜若有些不喜欢这老人的说话,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怎么说也是陆慎言生死托付,结果就这么轻飘飘的。

    冯掌柜招了招手,那胖娃娃又颠颠儿的跑了回来,一眨眼又成了穆郎中的老模样。冯掌柜手背过去,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走了。”便自顾自离开了。

    穆郎中急忙跟上,吕玄本打算去往别处,结果突然想起之前这冯掌柜说自己道祖的话是狗屁,又赶到冯掌柜身边,二人边走边吵。

    声音传到杜若这里,杜若突然觉得这江湖,有时也挺有意思的。

    齐希声是求死,所以根本没有使出修为和许易安过招,许易安受的都是皮肉伤。之前岑令孜打断的胳膊又断了,加上脱力,才晕了过去,白日下午便醒了。

    杜若游历了一段时间,也知道些药理。在许易安家里找了些止血行气的草药,捣碎了敷在许易安伤口上。只不过煎药,许易安坚持着自己去煎。说是自己晕过去之后,全靠杜姑娘照顾,已经颇为过意不去了,不敢再劳烦姑娘给自己煎药。但在少女看来,不就是嫌弃自己煎不好嘛。索性不管他,自顾自跑到院中去收拾那些龙蜕去了。

    许易安喝完药,走到院中,看杜若正拿着陆先生送给自己的君子玉,将龙蜕一个个放了进去。

    少年问道:“陆先生呢?”

    杜若手停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许易安见状,想了想,轻声问道:“陆先生死了,是吗?”

    杜若点了点头,继续收着地上的龙蜕。

    生离死别爱恨情,最是人间伤心事。一阵无力感袭边少年全身,许易安环顾四周,地上除了龙蜕外,院墙也有多处塌了,散了好些的土。只是,没有少年想看到的。

    “那陆先生现在在哪儿?总是要入土为安的。”

    杜若也有些伤心,小声答道:“陆先生,为了阻止龙脉复生,把自己剑解了。”

    一五一十地,杜若将那时的情形讲给许易安。

    “哦对了,那个柳金风还说,让你醒了之后去客栈找他。”杜若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少年剑修,也算是个性情中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经过齐希声一事,杜若也不知道这人心到底如何了。

    “你要去吗?我和你一起。”杜若有些不放心。

    许易安点点头道:“该去说声谢谢,毕竟因为我,他也险些丧命。”

    腿上还有些钝痛,不过不影响走路。少年少女一同出了院门,许易安还不忘回头把院门锁上。杜若觉得真是他真是傻的可以,笑骂道:“你家院子都塌了,关不关门有啥区别?”

    然后将收着龙蜕的君子玉递给他,让他好好保管。随后二人向客栈走去。

    镇上只有一个客栈,此间事了,各宗均已离开。和前几日的红火场面相比,此时的客栈又恢复到多年如一日的冷清。许易安向伙计打听,将柳金风的容貌说给伙计听。结果旁边一客房门突然打开,柳金风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

    “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本来师父都说要回去的,我死活要再等等。像你这种重朋友的人,肯定不会连句谢谢都不过来说的。”

    许易安笑道:“谢谢你了。”

    柳金风一摆手:“诶,我站你这儿不是为了这个,就是觉得你对我脾气。伙计,来壶酒,在随便来几个小菜。我说,你这胳膊,能喝酒吧?”

    杜若抢着答道:“别喝了,他胳膊还没接好,喝酒耽误伤。”

    柳金风拉着二人坐下,啧啧道:“这还没过门儿呢,就开始向着他说话了?真是伉俪情深啊,看的我好生羡慕哇。”

    少女黑着脸,她就知道这家伙嘴里没好话。索性出了客栈,将小白唤下来,撂下一句一个时辰之后许易安必须回去,便自顾自和小白走了。

    柳金风望着少女的背影,再转过头时,眼神说不出的诡异。问向许易安:“你是不是喜欢她?”

    许易安微微一愣。喜欢?什么是喜欢?

    柳金风一看许易安的样子,心下已经了然。又说道:“喜欢呢,就是,呃,比如说现在,杜姑娘她走了,回家了或者去别的地方了,然后你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再看到她。即使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样的话,你是什么感觉?”

    柳金风说完,双手搭在桌上,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许易安。

    许易安仔细想了想,不由得苦笑道:“柳金风,你真是会折磨人啊。”

    柳金风大笑道:“那没错了,你如果难受,就是喜欢她。那你对她说过没有?”

    许易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刚好此时伙计把酒拿了上来,柳金风斟了两碗,递给许易安一碗。许易安摆摆手说不会喝,柳金风非让他接过去,说龙脉在身的人,没准以后就是个高手。高手怎么能不喝酒呢?

    柳金风一仰头,一碗酒喝的干干净净。砸了咂嘴,开口说道:“你喜欢她,你就得让她知道。打个比方哈,如果她恰好也喜欢你呢?两个人互相喜欢,多么幸福的事儿啊。退一步讲,就算她不喜欢你,你说了也没什么损失。毕竟她还是要走的,你也留不住,不说的话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毕竟,她还是要走的。许易安说道对啊,她是要走的。

    柳金风给了少年一板栗,说你怎么重点还能听跑偏呢?

    少年灌了一碗酒入口,从喉咙到肚子一下子如野火烧地一般。头有些晕了,跟柳金风说有没有水,有点口渴。

    柳金风又给少年倒了一碗酒,然后从方寸物中掏出一卷纸来。在桌上铺开,是幅画像。画中女子风姿绰约,如仙子一般。

    柳金风喝了一口酒,指着画上人说道:“我喜欢她。你可能不知道,老兄我剑术高超,丹青也颇有心得,这就是我画的那人。我在十三岁那年,师父带我外出除妖。在路上,我见到了她,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直接上去对她说‘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当时她脸红的,那真是人间绝色。”

    柳金风好似沉入回忆中,傻傻笑着。“我也不知道再见她是什么时候,但是,每次见到她,都会跟她说我喜欢你。她从来没有回答我,但在我看来,这就是希望。总有一天,我的剑术会到天下第一,到时候我再到她面前说,我喜欢你。那样她应该就会答应了吧?”

    许易安迷迷糊糊地看着画,赞叹道:“画的真好。”

    柳金风自豪道:“那可不,我曾经拿着我自己的画出去卖,一幅画卖过五百两银子呢。”

    不过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突然以手拄头,落寞道:“只可惜啊,世间无数丹青手,画不成痴心一片。画终究是画,人到底还是人啊。”

    许易安端起碗,对着柳金风的酒碗碰了一下,大着舌头说道:“她会同意的,肯定会的。”

    柳金风惊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易安皱着眉头,“我都想同意了。”

    柳金风笑骂着让他滚。

    “所以啊,你要跟她说。而且,我感觉,杜姑娘也是喜欢你的。你是不知道昨天你晕了,齐老头和那不要脸的听雨阁,让你的杜姑娘着急成什么样子。”

    许易安眯着眼睛,点头如打瞌睡。“嗯,她喜欢我,我喜欢她,你喜欢我。”

    柳金风一巴掌拍去,说早知道你酒品这么不好,我就不找你喝酒了。

    许易安又灌下去一碗酒,突然大声说道:“陆先生呢,为了,大家,死了。杜姑娘呢,她是,应该是家境很好,我看大家都说她父亲很厉害。我呢,凭什么呀,一个穷小子,有什么资格啊。没资格。对,不能说。”

    说罢,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少年嘿嘿笑道:“这酒真是个好东西。那些烦啊愁啊,全都就着酒下了肚,哈哈哈。”然后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对柳金风说:“老兄,我要去放一些忧愁出去,等我一下啊。”

    柳金风一阵头大,看他摇晃的好像马上就要倒,急忙扶着他。

    少年踉跄走着,突然大声喊道:“老兄,回来接着喝,把这些愁事,喝个干净。”

    柳金风一脸嫌弃,嘴上应着:“好好好,看路啊老弟。”

    赊清风二两浊酒,浇人间一缕烟愁。

    最是少年意气,恣意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