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澜乍起
许易安第二天便能下床了,看得杜若很是惊奇。说自己这掌虽然没用全力,但是普通人怎么也得躺上个五六天。许易安说可能是自己常年上山采药,自然壮实些。杜若听闻不置可否。
这大雪从初二开始下,一连下了四天,今天初六方歇。雪霁银装素,周遭望去一片皆白。只有许易安这院子,土都是干的。
许易安还是在碾着药,杜若坐在院中,看着梧桐树。
“你真的没学过武?”杜若问着少年。
许易安头也不抬,一边干活一边答道:“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做啊,像你说的,如果学武,要花很多时间,就没法干活了。不干活,怎么养活自己啊?”
杜若有些惋惜,“但是,你守着这么个风水宝地,你不学武,也不担心?”
许易安将碾好的药材取出,又抓了一把放进去。
“担心什么?”
杜若气的好笑,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这个傻子就是不明白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多少人眼热你知不知道?”
许易安终于停了,可是说的话却气的杜若想往他头上凿板栗。
“他们需要就来取啊,我又不会拦着,总不至于杀了我吧。”
说罢许易安想了想,又开始干活。扔下一句:“你应该也需要吧?”
这下杜若真气炸了。自己好心提醒,这傻子竟然会这么想。站起身气鼓鼓地指着蹲在地上的许易安:
“我见过善人,但没见过你这种善得发蠢的人!”
说罢少女转身就往大门走,这傻子爱死不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刚走几步,许易安在身后喊道:“姑娘伤还没好,冬天伤口不容易愈合,得再上几天药。”
杜若想着自己犯不上跟个傻子较劲,而且他救了自己,结果还被自己打伤,不想欠这份情。想到这儿,少女便又转身回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手拍的桌子邦邦响。
许易安还是干着他的活,杜若就坐着,俩人一句话也没再说。
中午,许易安煮了两碗面。不过味道不错,杜若吃着面,气消了一大半。
吃过午饭,许易安又坐在屋里,捧着那本书在读。
杜若忍不住,开口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读这种小孩子蒙学的书啊?”
许易安怕再惹她生气,放下书,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陆先生让我从这本书读起。我之前没上过学,只是空闲的时候,在学馆院子里听陆先生讲学。”
杜若说道:“也难为你,能坐得住读得进去。以前父亲让我读书,我就总想跑,这儿动动那儿挪挪的。”
许易安笑着说道:“宋浩然也是。”
落水那天,杜若就是看到齐希声正和两个小子在钓鱼,好奇这个齐家宝树怎么跑到这个偏僻小镇里来,便借着要鱼的理由去凑凑热闹。天才嘛,自然值得天下人都记住齐希声的样子。
结果热闹没凑到,却被其中一人拐回家了。这么说来,另一个小子就是宋浩然。
许易安继续说道:“陆先生时常会送我些书,让我闲来无事就读一读。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总觉得浑身发热,连带着也有些心浮气躁。说来也怪,翻开书读上几句之后就平静了许多。都说读书人修身养性,想来还是有用的。”
杜若听罢,想着院中光景,若有所思。
二人无言,猛然间听得“梆梆梆”三声,院外有人轻叩院门。许易安放下书,走到院中一看,是一位挑着担的老者。老者见到来人,咧开嘴笑了一下,向许易安问道:“可要买些年糕?”
许易安摆手谢过,就要进屋。却不曾想,老人喊了一声:“不买年糕,我这儿也卖鱼啊。大红鲤鱼,喜庆得很。”
许易安心下一凛。昨日和宋浩然齐希圣钓鱼,自己钓上来的正是条大红鲤。本来是被杜若要了去,结果她落水之后,自己救她上来时便忘了。而后宋浩然来的时候,说是觉得丢了可惜,就连着渔具都拿回自己家了,如果许易安要的话就来家里拿。
眼下这老人说起大红鲤鱼,许易安只道不会正是那一条吧。急忙走出院外,果然,老人的担上,一边的篮子里装着些寻常年糕,另一个篮子里有一个泥盆,里面正是自己钓的那条红鲤,在盆里游得慢悠慢悠的。
泥盆旁边,还有一双新鞋。
宋浩然的鞋。
许易安心下慌了。急忙问道:“宋浩然在哪里?他说有个货郎老头在他家借宿,是不是你?你既然住在他家里,那又为什么偷了他的东西?”
老人不由分说,一把拽住许易安。力道出奇地大,许易安只觉自己胳膊好似被铁钳夹住,直接脱了臼。身子像不听使唤似的,一阵阵酸麻,提不起半分力气。
老人一肩挑着担子,一手拖着许易安,好似抓了只小鸡,迈步走进了院中。
杜若不见许易安回来,刚出屋门想看看情形,结果就看到一个怪老头拖着许易安进院。想着是出了什么事,右手掐了个剑诀,直奔老头面门而去。
那老头好似没看见一般,低着头往前走。等到杜若近到身前,猛一发力,一拳击中杜若胸口。
杜若倒飞几丈,后背狠狠地撞到梧桐树上,紧接着摔落在地。
梧桐树摇晃下来许多叶子。
杜若喷出一口鲜血,肩上的伤又裂了开来。
老人嗤笑道:“剑庐的人,竟也像秃鹫食腐一般闻着味来了?怎么,想要这份机缘,却只派了一个五境小娃娃?”
说罢,老头甩了甩刚刚出拳的手,又放到鼻下闻了闻,转眼间换了副陶醉的面孔:“不过你这女娃娃的规模,当真是不小。等我这里事了,带你回盘蛟山。吸食完龙脉,然后拿个少女当炉鼎,倒也是件美事。”
杜若听罢,脸色惨白。勉力撑起身子,靠在树上问道,
“盘蛟山……,你是……魔头岑令孜?”
老人应道:“是啊。不过外人说我是魔头,你可别信,在床上,老夫我可不是魔头。”
说罢,岑令孜将许易安扔到一边儿,也不管他,自顾自走到椅子旁坐下。闭着眼吸一口气,猛然睁开双眼,仰天长笑:
“哈哈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由着钦天监和那些宗门的杂碎们折腾去吧。老夫先占了此地,等他们争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大事早成了。”
杜若听着他这污言秽语,怒气上涌,又喷出一大口血。许易安急忙跑到少女身边,查看伤势。
杜若挣扎着要站起来,许易安急忙按住她。少女肩上鲜血洇透了衣服,面色惨白,许易安赶紧去拿了些艾草侧柏,胡乱的嚼了几下,一股脑按在伤口上,先止住血。
少年扶着杜若,把她慢慢地靠在树上。再起身时,面色冷峻。
岑令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为什么?”许易安语气平静。
但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说明少年正在竭力忍着剧痛。胳膊脱臼了,奇形怪状地耷拉在身体侧边。
老人闻言,先是冷笑,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笑话一般。
许易安又问:“杜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
岑令孜终于停下了笑声,眼神全是不屑。
“为什么?这世间有‘为什么’这句话吗?”
老人阴笑着说:“世间至宝,总会引得世人趋之若鹜,哪有什么狗屁原因?小子,打不过我,还敢让我答为什么,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那好,蚂蚁死之前逗一逗也挺有趣儿。小子你听好了,在老夫这里,世间道理,大不过‘我想要’三个字。所以,你这里的灵气,我想要,这理由够了。”
许易安上前一步,紧攥着拳头,质问道:“你想要,取走便是。我问的是,为什么要打伤杜姑娘?”
老人狂笑道:“我何止打伤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对门那个臭小子,见我拎了这条臭鱼,非要拦我。要不是看在昨晚上那个妙妇给我伺候舒服了的份上,我非得一巴掌打死他不可。那滋味儿,嘿嘿,少妇还是要强过那些少不经事的小丫头,滋润得很呐。”
许易安闻言,立刻飞也似地往外跑。
出门,过街,许易安只用了十五步。推门进院,院子里没有什么异样,墙角处有一个鸡窝,宋母在此养了几只鸡,食槽里早啄得干干净净。这群鸡此时见到有人来,正张着翅膀,扑棱棱地乱窜。
许易安没管这些饿极了的家禽,快步走到屋门处。见屋门虚掩着,有些许怪味儿散了出来。
少年手一推,门开了。
屋内场景一览无余。许易安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一股凉意从脚边直达天灵。
屋内桌凳被打散在地,地上还有些碎衣服。宋浩然靠在床边,脑袋耷拉在一旁。胸口处凹下去一大块,耳口处都在往外流着血。
再往床上一看,少年更是不忍直视。
宋母躺在床上,衣物已经被撕碎散落在床周;身上衣不蔽体,四肢被人用布条绑在床头床尾。这位前些日子还借糨糊给自己的人,此时一双眼睛早已无光,只是圆睁着。
身上身下全都是血,人早已死去多时。
许易安低头蹲身,试了试宋浩然鼻息,还好,宋浩然还在微微喘气。
少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将脱臼的肩膀靠着床头,奋力一顶。只听见骨头发出一声闷响,许易安把自己胳膊接上了。
疼痛如钝刀割肉,少年冷汗直冒。
直起腰,在柜中寻出一件旧袍子,先将宋母遮住。然后将她的胳膊与双腿解下,只是现在关节处已成僵,许易安只得尽力将其按平。
床上被褥皆已粉碎,少年只能将那袍子往上扯了扯,盖住宋母的头。
宋浩然应是肋骨被打断了,许易安害怕肋骨断处刺入肺腑,不敢轻易挪动他。只好按他原本的姿势,小心抱起,一步一步走回自己家中。
进了院,也不管那正坐在地上盘腿运功,炼化灵气的岑令孜,少年将宋浩然抱进自己屋里,床上仔仔细细地放平。
放好宋浩然后,少年走到桌边,打碎了一只碗。
许易安挑了一块比较尖的瓷块,断口处锋利如刀。用手指试了试,登时食指上被划出一道小口。
想了想,许易安将瓷块塞进衣服里。又走到床头,拿起了剪刀。
少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如此想去杀一个人。
还记得母亲离世那个夏天,家中粮食吃光了。没有吃的,小易安饿得头晕,那时的他,第一次萌生出偷东西的想法。
走出门,偷点吃的,吃下去能活命。小易安用这个念头撑着,站在宋家墙外。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小易安翻过宋家的墙。结果在厨房,正在偷吃馒头的小易安,碰到了来厨房的宋大娘。
发现就发现吧,被饿死总比挨打强。
没想到,宋大娘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小易安吃完手里的馒头,然后让小易安和自己去粮店买粮。
去买粮的路上,宋母摸着小易安的脑袋,告诉小易安:
“干活才能换来钱。再用钱换来面粉,才能做成你刚刚吃的馒头。”
回来的路上,宋母买的五十斤面粉,被小易安抢着背在肩上。一路踉踉跄跄,小易安手里紧紧抓着面袋口子,一点儿面都没撒。
回到宋家,宋母给了他五个馒头,说这是他的报酬。
这是七岁的许易安,一个人开始生活之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而如今,宋家的遭遇,杜姑娘的情形,让他第一次想到杀人,杀了那个老不死的。
直起腰,走到院中,许易安没忘记将剪刀藏在身后。岑令孜笑吟吟地看着眼前少年,还是坐在地上。
许易安走到离老人一步的距离,面朝着岑令孜平静开口:“是你做的,对吧?”
老人点了点头。
是你就好,免得我杀错了人。
许易安蓦然欺身近前,右手反持剪刀,张开右臂,对着老人左颈狠命刺去。
一道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