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珪媚把一盘切好的西瓜推到我面前。“皇嫂，吃点儿冰镇西瓜，降降暑气，你别太担心了，太子殿下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我知道李建成此事定然是有惊无险，可看着外头烈日如火，一想到李建成跪在这样大的日头下，还有陪着他的李元吉，他们两个别中暑了才好，我现在是坐在屋子里，都觉热得慌。

    拿起一块西瓜，清甜果汁缓解了一时燥热。“我知道，多谢齐王妃挂心。”

    “我们是一家人，皇嫂不必客气。”杨珪媚微笑着说，举止落落大方，若非知道她的出身，真会以为她是大家闺秀。

    不是我看不起风月女子，其实，在很多时候，风月女子有着比男儿更硬的风骨，也比常人更义气，因为她们接触的人多，阅尽人世百态，甚至比一般人更有眼光及远见，她能成为长安花魁，也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到底古时候的妓，非我们现代所想，人家真的是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而且也都是卖艺不卖身，全是一流的清倌人，至于出卖色相的那种，则为娼了。

    当然，我以前也不知道这么多，是来了这里后才晓得烟花之地的人着实都是清白身，只不过她们出身花街柳巷，便就身份低微了。

    正说着话，冯立就急急请见，一看到我，开口就说：“陛下醒来后，一见到太子殿下就大发雷霆，骂太子殿下不忠不孝，太子殿下只得伏首叩地，齐王殿下也陪着太子殿下祈求陛下查清真相，两位殿下连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却也不见陛下息怒。”

    我忙问：“张婕妤呢？她没帮忙吗？”

    冯立回道：“幸亏有张婕妤在，还有尹德妃娘娘，她们见陛下盛怒，急忙将陛下劝回了寝宫，才让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得以避开陛下的怒火。”

    尹德妃？我没去找她，她这是在主动帮李建成？我又问：“你可知尹德妃为何会帮太子殿下？”

    冯立说道：“末将记得好像是秦王的属官杜如晦，曾途经尹府未下马，与礼不服，与尹府有了些冲突，并且还冲撞了尹德妃的父亲，此事被陛下获知后，秦王还被陛下责骂过。”

    所以，这个尹德妃也和李世民有过节了？到底是李世民的手下目中无人还是李世民治下不严，我无从关心，我只关心李渊到仁智宫就带了尹德妃和张婕妤两个妃嫔，可想对她们两人有多宠爱了，而她们两个都和李世民产生过龃龉，这尹德妃主动帮李建成的目的不用说，也是和张婕妤一样，真是天助我也。

    我笑道：“想来有尹德妃和张婕妤帮忙，陛下也不会如何处罚太子，就是要太子吃些苦头而已，冯将军，烦你继续看着太子，有什么动向再来告诉我。”

    “娘娘言重了，这是末将分内之事。”冯立抱拳道：“末将这便告退。”

    我不担心别人知道我在李元吉这里，李元吉对李建成这个大哥是好到一定程度了，就算我不来找他，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冲出去维护李建成的。

    据我观察，李元吉待李建成不仅仅是兄弟情，还有一丝孺慕之情，或许李建成年长李元吉太多，兄弟俩在相处的过程中，李建成不光是仁爱的兄长，应当还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李渊那么些儿子，他又在打江山，就没时间去关爱李元吉，而李建成和李元吉同胞兄弟，对这个小弟弟关护友爱是理所当然。

    诚然，李世民也和李建成一母同胞，不同于李元吉处于老四的位置，李元吉对继承李渊的权力财富本就没有什么希望，而李世民排行老二，又有野心，不仅排行尴尬，处境也尴尬，自然而然就与身为长子的李建成拉开了距离，他认为李建成若非长子，这一切都该是他的，这就是古代的长幼尊卑制度，长子会继承家中主权，不可否认的确有些漏洞，往往让晚出生却有能力的孩子会觉得怀才不遇，久而久之，就心生怨恨。

    我想李世民应该也是这样，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能力出众，奈何晚于李建成出生，李建成是占了长子身份的便宜，才能够继承李渊的财富以及权力，他是因此才没能得到属于他的权力地位。

    因知道结果，我并不是很担心李建成的安危，可到了午后，冯立再次来传消息，依然令我意外非常，他说：“眼下陛下已经平息了怒气，不过，却把太子殿下关在了营帐里，还让殿中监陈公公及十余禁军看守，另派司农卿宇文颖大人前往庆州传召杨文干。”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些职位是代表着什么，不过，那个陈公公，我猜就是昨晚去传召李建成的那位公公，他回仁智宫的速度不及李建成，想来刚回来不久，就被李渊安排去看守李建成了，只是关在营帐里算个什么事？这么热的天是要闷死李建成么？

    但也与我所料不差，李渊果然想让李建成吃些苦头，说起来，李建成做事稳妥，很难出错，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李渊对他做出警告，哪怕李渊已经想到此事与李建成无关，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就是皇权，不容触犯，不然，李渊也不会着急着传召杨文干了，便是晓得李建成不会谋反，想从杨文干那里问出事情的真相，还李建成清白，可也会借此机会敲打李建成，想让李建成明白，如今他才是皇帝，他手握绝对权威，纵使李建成身为太子，却仍在他之下，万不可生出妄念。

    “我知道了，多谢冯将军来回奔波。”我看冯立满脸忧虑，忍不住安慰道：“冯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想来陛下传召杨文干也是为了还太子清白，等水落石出了，太子也就平安无事了。”

    冯立的脸色立马转忧为喜。“有娘娘这番话，末将相信太子殿下定能逢凶化吉！”

    看他神情激动，应该以为我又仆算过，可我真的只是知道李建成不会有事，至于中间发生过什么，我是一无所知。

    是夜，李元吉回来，他头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杨珪媚立马去帮他清洗伤口，而他始终神色凝重。“皇嫂，看来父皇这次是动了真怒，一点也不听大哥辩解，任大哥怎么高呼冤枉都不理会，还直接把大哥给关了起来！”

    “好了，别担心。”我说道：“如果陛下听你大哥的辩解，还怎么惩治你大哥？”

    “皇嫂的意思是？”李元吉若有所思。“父皇故意的？”

    “你大哥平日里又不犯错，又得朝臣拥护。”我说明原因。“可他终归还只是太子，不是君主，他现在的威望已经触及到你父皇的君威了，你父皇不得借此敲打敲打他？”

    “皇嫂说得很是，只是......”李元吉的眉目依然未舒。“大哥被关在营帐内，防御疏漏，我担心，二哥会借机谋害大哥。”

    他说得不无道理，我到底智商有限，没有想到这一层，只凭结果对事情的经过进行猜测而已，虽然知道李建成最后会平安无事，可中途受伤这些，也不是不可能，我说道：“我相信以四弟之能，收买一两个看守太子的禁军是没有问题的。”

    他眸色一动。“多谢皇嫂提醒，我这就去！”

    “还没擦药呢！”杨珪媚看着他疾跑出的身影喊道。

    已经跑远的李元吉头也不回。“事不宜迟，先处理好大哥的事情，回来再擦药也不迟。”

    他对他这个大哥，当真是上心到连自己都可以放在后面，也难怪最后会陪着李建成一起赴死了，这等兄弟情义，令我心底酸涩。

    就这样，李建成被关了两天都没有放出来的意思，这都不打紧，谁知道，派去传召杨文干的宇文颖到了庆州后，悄悄把目下情况告诉了杨文干，杨文干本就是被人诬告，处于蒙在鼓里的状态，这一说，杨文干自知无活路，干脆真就谋反了，便就算是坐实了李建成要篡了李渊的位，事情也就开始闹大。

    原本李渊应该都已经想明白了，当是再吓吓李建成就会把李建成给放了，可宇文颖这一闹，直接导致李渊怒不可遏，把李建成继续关在营帐里就算了，还命人只给他麦饭充饥，连水都不给一口，若非陈公公悄悄塞了水给李建成喝，李建成恐怕就得渴出毛病了，另外，李渊派出左武卫将军钱九陇和灵州都督杨师道去捉拿杨文干。

    消息一个一个传到我耳中，我都还比较淡定，再过了两日，张婕妤身边的宫女悄悄找到我，跟我说了张婕妤无意间听到的李渊和李世民的谈话。

    李渊问李世民应该如何处理杨文干，李世民回答说：“如今天下大定，杨文干胆敢谋反，必不得人心，他的下属也会将他擒获，献给父皇请罪。”李渊又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杨文干谋反到底牵连太子，但凡摇旗呐喊，恐怕响应者众，不若这样，你亲自前往，悄无声息将杨文干正法，回来后，朕便予你太子之位，可朕不愿诛杀自己的儿子以正法典，届时就让你大哥去蜀地就番，蜀中地险兵弱，你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对待此事的态度我一直是比较从容的，我知道结果就不会太担心，然而事情的发展经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照此下去，纵然李建成最后会平安脱险，怕也是不死都会脱层皮。

    而且，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李渊竟然说过要把太子给李世民这样的话，说实在的，李渊倒是真废了李建成的太子位也好，往后李建成至少可以活下去，可就连我这个不懂历史的人都知道，李建成到死都是太子。

    所以说，李渊肯定没多久就反悔了予李世民太子位，所以说，是李渊一次次给了李世民当皇帝的妄想。

    不仅如此，就在当晚深夜时，被李元吉收买的一个看守李建成的禁军又找到李元吉，跟李元吉说秦王夜巡营帐，适逢看守的十余名禁军侍卫都跪捧秦王，称夜下就是除掉太子的好时机，以李世民的性情，此次李建成蒙冤被囚，就是李世民杀掉李建成的最好时机，但李世民却拒绝了。

    所谓祸兮福所倚，大抵就是目下状况最好的诠释了，若非李渊白日里答应过要把太子位给李世民，在禁军劝李世民杀了李建成时，李世民恐怕不会有一丝犹豫就会动手，幸得李渊白日里整过这么一出，让李世民在这些禁军表忠心的时候抵挡住了诱惑，李世民肯定觉得他很快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如果这时候杀了李建成，那他就会背上不忠不义的罪名，往后得了天下，也于他的声名有污。

    我有些好笑，没想到这时候的李世民还在乎名声，玄武门之变，他可想过名声？他想的只是坐拥天下。

    夜里，李元吉，我，还有一直打着哈欠，只能无可奈何陪着我们的杨珪媚坐在一个屋里。

    李元吉在屋中来回踱步，尽是焦虑。“眼下杨文干真反了，那些该死的禁军以为大哥大势已去，居然全都向二哥投诚！甚至，甚至还想怂恿二哥杀了大哥！”

    “殿下，你别走来走去了，不如坐下来，冷静冷静，也好想办法。”杨珪媚或许都已经被他晃得头晕了。

    看着我这便宜妹妹想睡又不好意思睡的样子，甚为可怜，我也说道：“四弟，相信我，陛下只是一时气恼，才会说出让秦王做太子的话，要不了多久，陛下自会想清楚，是断不会让太子之位易主的。”

    “我自是相信皇嫂。”李元吉行至我身前，弯着身说道：“我只是觉得人心难测，前一刻还尊荣的太子，下一刻，就有人为了富贵权力，竟异想天开的想要将大哥作为垫脚石！”

    “欲壑难填，人的欲望本就无止尽，倒也无可厚非。”我说道：“想来秦王明日就要出行庆州，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是让陛下回心转意的好时机。”

    李元吉旋身坐在身旁的凳子上，颔首道：“放心皇嫂，我知道该怎么做。”

    转日一早，李世民就离开了仁智宫，李元吉也一早就去请见李渊，而尹德妃和张婕妤也时不时给我带些消息。

    自然，我晓得尹德妃和张婕妤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在李渊耳边吹枕旁风，李元吉就更不用说了，不单是因为他和李建成的兄弟情义，还有利益掺杂其中，如果真让李世民做了太子，而李元吉素来又和李建成亲近，如此，李元吉也会担心未来的境况，不过，他对李建成的手足情确实做不得半分假，另外，时任宰相封德彝又联名朝臣给李渊施压，让李渊知道李建成得人心，他这个当皇帝老子的，也得顾及这些朝臣的心意。

    果然，没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李渊不仅没有削去李建成的太子之位，在将李建成放出营帐后，依然让李建成回长安主掌国中事宜。

    在李建成放出营帐那天，我没有让人去跟尹德妃和张婕妤道谢，只怕接触太多，会让李渊猜忌太子府与宫妃有勾连，我只需要把尹德妃和张婕妤的人情告诉给李建成就好，毕竟我的脑子不怎么好使，李建成知道后，应该晓得该怎么去报答她们。

    已经被关了近十日的李建成出了营帐，穿的还是来之前的着装，他久未视光，一时间还不太适应帐外的烈阳，拿手在眼前挡了挡，并未注意到我和李元吉。

    李元吉眼眶都红了，大喊一声。“大哥！”

    李建成放下手臂，虚着眼朝这边望来，我对他一笑。“建成，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