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游梦华赋

    ——忘知

    甲辰初夏，五月既望，炽烈胜火，澹心如湃。天街盈香，御道复1埋，举目则人烟满空，箫鼓喧台。极纵望之，得青峰明霞，又闻杜宇啼乎2映碧，盖随化从去来3。江山无限情，尽渺此景，夕山绵延，朱光映月。

    是日也，会4校义卖，余未至席，将有事于羽球之故也。比5归，同行皆先去，舍余孑立，独伴日影落漓于荫。然余不以幽寡为悲，反以清赏孤高为喜。世多因人近而乐，疏则怨，杳杳不解无一知心矣。古人云：“谁见幽人独往来？”，故舍难平于日下，捧星光于将息6。

    尝步之7厨，悟牖8而餐，所食常菜耳尔。正义卖散回之时，四方尚无人。乃9停箸重赏西斜10，复念向来叠雾11。仰观前户，青云似绵，神火离痕，锦烧魂度。落木摇风，谁悲失意之人？天火鸣光，尽是千年之客。世缘如天景之华，尘梦若荣陨无常。日夜思邂宓妃12生尘，夙年难见风华音迹。

    日影忽坠，惊起却13看，佳人如彼14，遥遥行艳。虽侧而知风雅过人，纵远亦识柔心蕴暖。转身援御15，明然16乍见。携包玉立，罩17面花颜。紫气迷魂，婉若山居幽兰；行风扶柳，纤似鸣流翠蔓。清影珊珊18，似梦似幻。凝眸返首19，明月兮若流风回雪；玉腕翩抬，晨曦兮若芙蕖20起舞。飘飖乎如水仙映月，质丽乎若灼华耀波。盈盈妩态，引鹭双栖，娉婷21多姿，倾城绝世。

    怔然222久望，不知时光之既23逝。复回伊人所在，徒24留黯影几道。乃弃餐而追，至先其所处。人埋御路，落红满地，杨花似雪，片片相霏。人往其间，迷如津烟25，不知所踪，或转迹，或登阁，抑26或避影不见。然余固知其无为27瞬转，于是正心而寻。

    缘28江离而辟芷兮，如椒兰之隐香。登薄皋以穷29望兮，如夕云之落殇。平青云而扫尘兮，竟30苍然之未详31。临深潭以顾透兮，但32余影之可尝33。几欲竭声长唤，又恐美人之聆见；几度去之不察，又惟明月之云妨34。假今暂失而反35，他日后悔连连。遂持之以往，未遗赤心之阳。

    上极碧落36，下捣黄泉，冷桂蟾宫，那知娥皇37？潇湘遗竹38，依约39云烟。地崔40无情，不曾迎面。风回仙驭41，黎光破残。茫茫两处，渺渺八荒。可叹世事，应多如此，惊鸿一瞥，几度萧凉！

    忽逢小轩，乍见伊人。廊下皓鉴42，对镜花裁。霜面乌髻43，明眸善睐44。牵丝弄舞，墨影徘徊。峨眉如月，银盘照带。余惊而止，心戾痴然，不知何往，乃立后柱，彼间约阔45十余步。遮梁掩羞46，余音绕怀。绵绵含情，何以言齿。欲待心平寻问取，复转出，不见踪。残晖几抹，大道无影，空余台阶，风花雪镜。寂寂无息，声断青云之浦47；寥寥何求，迹绝画楼之庭。躁48起复寻，数余载，竟49不得其。虽万言而未启，有千思而莫发。怅然落座，知不可乎骤识，托断肠于流年。

    世之求而不得者多矣，岂独斯人哉？既50逢而转瞬者亦多矣，何衹51今宵之寂寞耶？其52真有佳人如彼53耶？纵抑有之，应似飞鸿踏雪，复飞而东西不计，坐54留寻迹者抹涕于堙55印。然则今仍有上穷下搜而千里随之者，虽怀一面之缘，而卒56莫克57于彼。其虽有缘，却以58短羞违度59而失之，可叹世间有缘无机者也。呜呜然若江晚哀筝，苦情谁遣，岸上飞来双栖鹤，正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历经此情，而终得觉省60。始知华胥61一梦，烟敛云散，飘渺何寻，游荡九州，乃赋曰《寻游梦华记》。

    余志此记，后人有逆旅类62斯者，亦将有感于斯文也。

    —2024.5.16

    1.复:同“覆”。

    2.乎:“于”。

    3.来:助词，无实意。（归去来兮）

    4.会:适逢。

    5.比:等到。

    6.将息:即日光将要平息时，快至晚上。

    7.之:到

    8.牖：窗户。（此处指靠近着食堂窗边吃饭）

    9.乃：于是。

    10.斜：意为西边斜着的日落。

    11.叠雾：指前一段心中的想法。

    12.宓妃：《洛神赋》中洛川的神女。曹子建在《洛神赋》里记述与其的邂逅故事。

    13.却：转头。

    14.如彼：像在那里。彼，那。

    15.援御：原意为拉起车夫询问，这里指佳人拉起身边的人谈话。

    16.明然：清晰的样子。

    17.罩：口罩。

    18.珊珊:原为树影摇曳的样子，这里指影子摇曳。

    19.返首:转头。

    20.芙蕖：（荷）莲花。

    21.娉婷：形容女子贤雅淑静。

    22.征然：呆呆的样子

    23.既：已经。

    24.徒：只，仅仅。

    25.津烟：如烟雾弥漫津口使人失去方向。

    26.抑：表推测，可能，也许。

    27.无为：没有办法。

    28.缘：沿着。（缘溪行）

    29.穷：极尽。

    30.竟：最终。

    31.详：清楚。未详，指找不到。

    32.但:只。

    33.尝：见。

    34.惟明月之云妨：想到明月虽动人却被云层妨碍。惟，想到。这里指佳人被人群所掩埋。

    35.反：同“返”。

    36.碧落：天空。

    37.娥皇：这里指嫦娥，嫦娥被锁在广寒宫而无法与后羿相见。

    38.潇湘遗竹：舜南巡而死，其妃子日夜思之，泪染竹子成斑。

    39.依约：仿佛。

    40.地崔：地府判官崔判官。

    41.风回仙驭：风把太阳神的座驾吹回来了。这里指到天亮。

    42.皓鉴：即明镜。皓：洁白的。鉴：镜子。

    43.髻：盘于后脑的发型。这里泛指头发。

    44.善睐：形容美目顾盼。（语出《洛神赋》）

    45.彼间约阔：彼此之间大约间隔。

    46.遮梁掩羞：我躲在柱梁后面遮掩害羞。

    47.浦：岸边。

    48.躁：起，动。

    49.竟：最终。

    50.既：已经。

    51.祗：同“只”。

    52.其，表诘问。

    53.彼，她。

    54.坐，徒然。（李白《蜀道难》“以手抚膺坐长叹”）

    55.堙：淹没。

    56.卒：最终。

    57.克：能够。

    58.以：因为。

    59.短羞违度：害羞短怯，错失机会。

    60.省：同“醒”。

    61.华胥：华胥之国，古代理想的无为而治的社会。

    第九段有原稿如下

    世之美人者真有如此佳人耶？其真有若斯之美耶？纵亦有之，却又稍转而逝，鸿飞不计，坐留伤者于夕云抹涕。尘之梦华，千里寻之，忽如彼岸，将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此情之有也少乎？盖世间何事皆如此，如烟一梦，极力寻之而茫茫无影，事后遗憾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