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乃是只妖，昨天晚上路过铺子时发现了有独特妖力的文字，还以为是妖族之间独特的联络讯息，停下来仔细查看，认认真真地读了两遍，觉得和自己在找的恩人有关就默默留心。

    重明和秋练见他的模样虽是小孩，好像人畜不伤，所以同意带着这大孩子去见江巳。

    落落正站在江巳的床边，看见重明和秋练领来个孩子，很好奇，连江巳也不由得挑挑眉毛。

    落落走到重明身边，惊奇地问：“他是你请来的大夫？”

    重明听后道：“他说自己有珍珠，但在拿出珍珠之前要先来见见受伤的人，所以我们把他领了进来。”

    落落和江巳都望着这个孩子，似乎不明白他何以会有珍珠，以及为何要来见病人。

    珏盯住江巳，看过片刻，说道：“我身上带有上等的珍珠，既已见到病人，便取珠相赠。”

    重明他们听到“相赠”两字都惊讶不已，江巳则问：“你和我非亲非故，为何要救我？”

    “应该救你！”珏探手入怀，取出六颗硕大如龙眼的珍珠，交到重明手上。

    秋练和落落找来臼杵，把珍珠放入其中，磨成粉末，盛在瓷碗里。

    重明、秋练、落落和珏走出房间，关上门扉，江巳则把自己脱的一丝不挂，赤身裸体地用珍珠粉涂抹全身。

    没过多久，那些白色的肉虫子被逼了出来，纷纷向外钻，像是泥土里冒出来的白色草芽。

    白色肉虫子爬出后，身上也沾了珍珠粉，蠕动两下便死去，变成粒粒白米，掉落在地。

    看到地面上那许多米粒后，江巳松了口气，擦去身上的珍珠粉，穿上衣服，去开了房门，看见重明、秋练、落落和珏他们后，说道：“珍珠粉帮我把它们逼了出来，我现在已平安无事，谢谢你们！”

    “没事就再好不过。”重明他们说着，都走进房间，看那些会变成肉虫子的白米有何不同。

    他们蹲在那里，煞有介事地看着，发现也不过就是普通的白米，假如不是看到它们变成肉虫子，会让人想到用它们肯定会熬出粥，做出大米饭。

    秋练和落落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只小油鸡，小油鸡全身鹅黄，可爱极了，唧唧足足地叫着，在重明他们身边快乐地啄米吃。

    江巳见了这些小油鸡会心一笑，此刻江巳似乎已变成《后汉书·逸民传》里的高凤。

    江巳肌肤里的白色肉虫子已全部不见，伤口处涂抹了金创药，慢慢恢复健康。

    当日中午，重明他们款待珏，期间江巳询问珏为何救他？

    珏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说出缘故，等到吃完饭，珏便站到荷塘边发起呆来，像个忧闷的大人似的。

    等到晚上，珏突然急匆匆要离开，重明、江巳他们挽留，珏却飞身而起，化作一只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妖物，飞上了夜空。

    江巳回想许久，才想起当初他曾经从捉妖师手里救过这样的一只妖：介鳞。

    介鳞飞走后，重明他们回了铺子。

    香香包子铺作为吴州城外单独存在的饭铺兼客栈，灯火通明，在黑漆漆的夜幕里分外明显，过路的客人往往因为不愿多走那几里的路程，就地选择在铺子里吃饭休息。

    客人络绎不绝。

    因为铺子里的主人和妖关系过密，传闻流传，许多小妖也略有耳闻，竟然假扮起客人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吃包子，还要住店。

    秋练、江巳就看到个鱼妖边挠着手上的鱼鳞边走了过来，鱼妖胆子大，多半不是因为本事高，而是相信铺子的主人，秋练倒也认认真真地招待。

    小小的铺子里坐满客人，重明、秋练、落落和江巳忙里忙外，一个时辰有余，然而在客人陆续离去或者休息后，江巳的身体突然变矮了——刚刚还是少年，这片刻间成为大男孩。

    重明和秋练不解：“怎么会这样，难道是那些珍珠粉？”

    “不是！”江巳说道，“我的妖力越来越弱，会很快变成小孩，然后变成条小蛇。再然后，就是蛰伏期。”

    重明道：“你的妖力慢慢变弱失去，等待下一个周期才会复原对吗？”

    江巳：“是这样的，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然后我的妖力会慢慢恢复。”

    秋练和落落放心许多：“那么，需要我们做什么？”

    重明也道：“我们做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变成小蛇后，会藏在铺子上的屋瓦下，等待下个妖力复原的轮回。你们是铺子的主人，我要得到你们的允可。”江巳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忧伤，因为心有所系。

    重明、秋练和落落听到他的要求都没有二话，做出承诺：“只要我们在的时候会竭力守护屋瓦下的那条小蛇，等到冬去春来，等到他妖力恢复，我们盼着和他再次相见。”

    “你们愿意帮我，我也做出承诺，等到我妖力恢复，而你们若遇到麻烦，不管多远，不管多难，只要你们过来告诉我一声，我都会前来帮你们。”江巳也做出承诺。

    重明：“一言为定。”

    重明伸出右手，和江巳握在一起。

    翌日早晨，江巳变成了孩童，比落落还要矮小的孩童，因此一个上午，落落都像哥哥似地待在江巳的身边，带着江巳捡拾木柴，在灶前烧火，或者从外面经过的货郎那里买皂儿膏、澄沙团子、乳糖浇和十色糖。

    等到了下午，江巳突然失踪。

    房舍里无人，院落里无人，厅堂和厨房之处也看不到他的影子，外面的水塘边也没有，重明、秋练和落落喊的嗓子冒出烟来，都没有看见江巳的身影。

    还是落落眼睛雪亮，看见后面院落里那棵歪斜着的老柳树树根处盘曲着绿莹莹的一条小蛇：小蛇太过于细小，看上去像段柳枝，卷缩在树根和落叶间。

    不过等到看见它时，他们很快从它忧郁伤悲的眼神里看出它是江巳所变，若是还不能确定，那么它身后的两只小翅膀更能说明所有。

    重明蹲下身，打量着小蛇：“它是江巳，现在已经失去妖力，变成了蛇。”

    落落有点担忧：“它为何会变得如此微小，将来真能恢复过来吗？”

    秋练：“妖力消失，自然会变成小蛇，再说，要是变成修蛇那样的大蛇，香香包子铺里怎么藏得下。”又道：“它会慢慢恢复，并变回人身江巳的。”

    落落也蹲了下来：“我们大家还都很牵挂你，你应该能感觉到吧。你虽然不再有人身，变成了小蛇，好在还没有去远，我们始终都知道你还在，也能随时看到你。不过我们忘记了，你躲藏起来的时候吃什么东西呀？”

    秋练看着眼前的上古之妖腾蛇，说道：“它既然躲藏起来，就像冬日百虫的蛰伏，是不需要吃任何别的东西的。它会蜷缩着身子，躲藏起来，任凭外面日月风云的变幻······”

    长着翅膀的小腾蛇舒展开身子，像是个大壁虎似地趴在树根上，慢慢昂起头，对着重明、秋练和落落吐吐口中的信子，又放低头颈，缓缓点点头，似乎是在表示感激，也似乎是在对重明他们再次拜托。

    它展开翅膀，像是被风吹送的飞蓬似的飞动起来，飞在各人身边，从他们的脖颈处用翅膀轻轻摩挲。

    接着，绕过个圈子，飞回到腐朽又充满树洞的老柳树上。

    腾蛇沿着树身蜿蜿蜒蜒向上爬，等到与屋脊平齐的时候跳过去，落在屋顶上，钻入瓦当的下面。

    重明和落落纵身来到树杈间，掀开那片屋瓦，看见长着翅膀的小腾蛇盘曲身子躺在那里，并且合上了眼帘。

    落落以为它死了，想要用手去触碰，重明赶忙阻止：“它现在已然进入蛰伏状态，在等待妖力的复原，我们都不要打扰它！”

    落落听过把伸出的手收回去，安安静静地盯着看，发现小腾蛇身子起伏有序，并发出极轻的鼻息声。

    至此，小腾蛇入睡，开始了蛰伏。

    “我们期待着下次见面的日子。”重明轻轻合上瓦当，与落落飘飘然飞落在地。

    江巳变成小腾蛇，藏身瓦片，除却重明、秋练和落落外无人得知。

    一切都天衣无缝。

    这天上午，香香包子铺出现两个身穿道服的客人。

    中年道士鬓发斑白，脸色如霜，背着古剑，俨然副不把尘俗之人看在眼里的气魄，少年道士满脸忧愁，步伐缓慢，好像有很多的心事。

    两个道士落座，点了包子和牛肉汤。

    秋练给他们端上来，说句：“慢用。”回到柜台边。

    中年道士吃着包子，同时用眼去瞧坐在那里发呆的少年道士，说道：“平时你不都是跟着我抢着吃吗？今天怎么了？”

    少年道士眼神茫然：“我们不要再追腾蛇妖，不要去捉拿袁盛一家，也不要再回那名大人那里，我和父亲找到母亲，回到故乡，重新过以前的幸福日子吧。”

    “她当初抛弃我们父子，进了别人家的门，她已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你的母亲。”中年道士言语冷冷冰冰，没有半点温情。

    这两名道士是父子，叫田风和田霜。

    田霜目光惊恐，像是在尽力说服自己似地：“母亲没有进入别人家的门，她永远都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

    “她当初无情无义······”田风说道，“已然是这样的结局，我们要学会接受。”

    外面传来辚辚车马声。

    马车停在了铺子的前院里，从车上走下来个美丽的女子，她身形阿娜，眼睛清澈，脸蛋仿佛雪玉，走起路来足不着尘，实在像《幽明录》里刘晨、阮擎在天台山上遇到的仙女。

    在她的身边跟着猕猴和小熊猫。

    她显得很焦急，也有点疲惫，风尘仆仆，走到厅堂门口，看见了田风那让人生畏的脸，又看见了目瞪口呆的田霜。

    她并不打算逃开，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面对田风和田霜：“梅姑进到我们袁家，只是负责照顾我生活，她从来只是梅姑。所以，她没有背叛自己的夫君，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当初，梅姑被人拐骗，父亲带人救她出来，让她回家，可是她回家后发现家里人都已离开，就回到我家里当起了奶娘，照顾我长大。”

    田风惊讶震撼：“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女子说道。

    田霜热泪盈眶，口里喃喃喊着“母亲，母亲”，转向父亲田风：“我就知道母亲没有抛弃我们，她没有嫁入富贵人家。”

    田风呆若木鸡，纹丝不动：“难道是我错怪了她！”

    田风多年来坚信的东西全部摧毁，所有的执念全部瓦解冰消，渐渐垂下头：“我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缘故是这样，是我错了······”

    这个时候，从马车上走下来一对衣衫华贵的夫妇和一个徐娘半老的妇人。

    这名妇人就是梅姑。

    田风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梅姑，说道：“我错怪了你，请你原谅。我希望你能愿意和我还有咱们的儿子田霜一块回家。”

    梅姑听着这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言语，眼泪流了下来：“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回家。只要你们放过袁盛、夫人和他们的女儿袁星若。”

    已是头发间出现斑白的十余年不见的夫妇到此重逢，破镜重圆，田风不再执着于功名利禄，说道：“袁盛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后悔之前做的事。”

    袁盛夫妇和女儿袁星若都眼睛一亮，因为田风说出这些的话就代表他不会再为难。

    田风和梅姑梅仙草得以重聚，事情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敌人成为了己方的人，再也不存在仇隙和杀戮，有的只是其乐融融、和和美美。

    在香香包子铺的厅堂之上，袁盛和夫人、袁星若、梅仙草、田风和田霜围坐在桌边，点下许多菜肴。

    重明、秋练和落落到厨房里忙碌起来。

    菜肴陆续端出，田风说道：“我们父子虽然不再为难你们，但是后面可能会出现的追兵，你们一家做何打算？”

    袁盛道：“我们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前往岭南之地，在那里生活下来。”

    “越远的地方越安全。”袁星若道，“等到父亲的事过去，我们一家再回来。”

    田霜道：“我沿途护送你们。”

    “不用护送。”袁星若拒绝道，“我们越走越远，官兵追不上来。”

    袁星若说过，忽然盯住田风和田霜，说道：“你们追逐江巳，有没有追上他？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她的眼中有光。

    田风和田霜都道：“我们没能追上他，找遍吴州也不见他的影子。”

    在柜台后的重明、秋练和落落听到袁星若提及江巳，看着她的神色，明白袁星若很在乎江巳，甚至是喜欢江巳的。

    江巳之前所说的事也涌入重明他们的脑海。

    秋练小声道：“袁星若很着急的样子，要不要把江巳变成小蛇的事告诉她？”

    重明和落落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长翅膀的小腾蛇藏身屋瓦的方向。

    他们有点懊恼，暗想当时为何不问江巳，假如碰巧遇到袁星若和家人上门，见不见她？得到回应后他们现在的处境就不会那么尴尬，便能决定是否说出他的藏身之处。

    重明没有犹豫很久，很快做出来决定，他做出决定的依据是：“任何男子，就算是妖变化的男子，也不会在他此生当中最落魄潦倒的时候愿意见此生钟情的女子。”

    秋练和落落：“那么，我们不说出那个秘密？”

    “不说。”重明道。

    袁星若向田风询问，没能得知江巳的下落，便转向父母，说道：“父母先往岭南去，我留下几天，寻找江巳的下落。”

    袁盛和夫人道：“不可。我们必须快点逃走，时间不多了！”

    梅仙草也道：“星若，你不可滞留，必须尽快和父母离开，才能安全。”

    田风和田霜亦如是说。

    袁星若痛苦不已：“找不到他，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秋练于心不忍，想要冲出去告诉袁星若实情，但被重明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