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倾尽所有为他准备木柴木炭。”蔷薇叹息不已，“大小姐喜欢他，因为他是他，是那个撑着伞陪他走过千百石阶的少年。”

    “女人都好笨好傻呀！”落落忽然冒出这句话。

    重明、王山、江巳都同时望向落落，那再明白不过的眼神仿佛在说：“当着秋练和蔷薇两个少女的面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难道觉得自己有九条命吗？是不是厌倦尘世，想在受尽折磨后重入轮回？”

    但落落懵懵懂懂，全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重明看见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暗想：“算了吧，暗示他他也不懂，等将来吃过苦头，便知道女子是不能得罪的！”

    江巳看见落落浑然不知也皱眉，心道：“蔷薇姑娘因为和你还不太熟，不过在意，但你的秋练姐姐可是给你记下账了，等着以后挨收拾吧。”

    王山挠挠头，心里自鸣得意，想：“好小子，把我不敢说出口的话说出来了，我可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你呀。”

    秋练和蔷薇当然也用眼光盯住落落，但是当下谈论的事情是比较缠绵悱恻、凄婉动人的，让两个还不至于动怒，蔷薇见落落还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不放在心里，秋练则完全不同，她冲着落落露出个大大的耐人寻味的笑容：“这话听上去蛮有道理，晚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探讨一下。”

    其实内心里已经向落落连续挥出十余个巴掌，打得他抱头鼠窜。

    重明赶忙给落落找个台阶，让他之后不至于被秋练收拾的太惨：“那不是笨，而是痴心呀。”又道：“毕方怎么想到打长留山上树木的主意的？”

    “姑爷每天晚上都要吞下很多火焰，看似很简单的事，却需要耗费许多的木柴，不过年余间，吴州城的木柴都被我们买光了。”王山说话的时候痛心疾首，“吴州的木柴变少后，我们便去别的州城采卖柴薪，但是渐渐的，去的州城越来越远······”

    “然后你们发现了长留山？”重明问道。

    “是的。”王山道，“姑爷带领家中十余名仆人（也包括我）来到长留山，砍伐山里的粗大树木。在我们砍倒两株大树后就看见身边的树丛里出现白茸茸的小人。”

    “那是我们的族类！”长久未开口的两个傒囊异口同声地说道。

    王山：“大约有和草丛里白花相当数量的傒囊，从附近冒出来，围绕在我们的身边，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然后有个毛发最白的傒囊走出来，严肃地对我们说道：‘这里是长留山，任何人都不能损毁山里的大树。’”

    秋练说道：“毕方肯定没有听它们的话。”

    “姑爷是妖，见多识广，听说过长留山有小妖守护者的故事，看眼前白乎乎的小人应该便是传说里的傒囊——只有以长留山主人自居的小妖，才能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如此强硬吧。”王山的思绪已被带回到过去，此刻他仿佛置身傒囊环绕的山间，“姑爷看着那些小人，说道：‘何以证明你们是傒囊？‘白色小人们：’我们便能证明我们是。‘姑爷笑笑，心知傒囊非常的固执，会用生命守护这片山林，无论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言辞在它们面前都是寡淡无力的，因此，他让我们这些仆人远远走开，他独自站在傒囊围成的圈子里。”

    “他要做什么？”落落问道。

    王山：“姑爷向傒囊们说明：‘只要有傒囊能够触碰到我身上的红色羽衣，我永远不会再涉足长留山。‘傒囊们已看出毕方不是普通人，但自持人多，认为毕方提出的办法对它们来说是很有利的，认可这个赌局。傒囊们齐齐飞身扑过来，等到它们站在毕方所站的位置后，发现毕方已用单足停立在半空中。傒囊们再次一拥而上时，姑爷喷出熊熊烈火······”

    烈火将众多的傒囊烧死烧伤，掉落在地面，就像白色发黑的石头。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山因顾及身边两只傒囊的感受没说出来。

    “他杀死我们的族类！杀死了那么多的族类！”两只傒囊愤怒到极点，面目出现扭曲，“他太狡猾，说好的是赌赛，他却突施毒手。”

    “好阴戾狠辣的妖。”秋练给毕方下了结语。

    光线明亮的厅堂里，大家的身影落在脚边。

    路上行人匆匆，却还没有人光顾这小小的香香包子铺，牛肉汤的香气还抵不过荷塘里荷花的香味。

    很好，没有人来打扰。

    滔滔不绝的王山说道：“当时我们那些下人也觉得他的做法不妥，颇有微词，但他站在那里，用脚踢踢身边傒囊的尸首：‘长留山的傒囊死去很多，但是不成问题，因为傒囊是以不断生出而实现‘永生’的小妖。”

    “傒囊是永生的吗？”秋练自言自语，转向眼前的两只傒囊，“你们觉得自己是吗？”

    白傒摇摇头：“永生是永远不会死之意，可是我们傒囊却是很容易死去，只要走的离长留山远些，便会失去性命。死后虽然能生出新的傒囊，那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

    “是傒囊族的永生，而非个人的永生。”重明说的简明扼要，也刚好指出毕方言语里的漏洞。

    “毕方妖力强大，又攻于心计，傒囊只能任由其屠戮了！”江巳叹息着。

    “傒囊没有束手待毙，它们也采取了自己的办法。”王山作为见证毕方和傒囊恩怨纠葛的人，清楚每个细枝末节，“那些傒囊被烧死烧伤后，便很快在次日重新出现许多傒囊，它们似乎知晓之前众多的傒囊死在毕方手里的血腥画面，所以它们没有重蹈覆辙，而是采用迂回曲折的办法来达到目的。”

    “什么迂回的策略？”秋练眼睛里闪出淡淡的光芒。

    “是向毕方求情吗？”落落也发出疑问。

    王山微微而笑：“傒囊虽然妖力不是很强，但相较于普通人已胜过很多，所以，它们利用妖力在长留山的入口附近制造幻象。我们再来到那里时，常常会看到很大的雾、很大的雨和纷纷洒洒的雪，它们是如此真实；还会出现毒虫猛兽。不过这些虚假的画面挡不住他，毕方从口里吹出阵风，便吹散了所有的幻象。”

    江巳：“虚假的幻象肯定挡不住毕方呀！傒囊发现它们的办法无效，又做了什么？”

    “它们也没有莽撞地出来阻止，而是暗中做手脚。”王山回忆道，“它们偷偷放走我们拉车的马，偷去我们的斧凿锯子，甚至突然从土里冒出来惊吓我们······”

    秋练觉得好笑：“傒囊还是很有智慧的，不能强夺，便用智取，我想当时毕方和你们肯定被折腾的够呛吧。”

    落落好像也因听到傒囊的这些做法而心里畅快：“毕方应该气的七窍生烟。”

    “傒囊搞的破坏确实延迟了我们的速度，可是他毕竟很强大，迅速出手，扭转局面，傒囊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留山的树木越来越少。”王山怅然道，“傒囊尝试过许多策略仍旧无效后，便学习古代诸侯国采用的方略，即向李府派出恳求姑爷不再带人砍伐树木的使者说客。”

    秋练：“这是它们最后仅有的办法。”

    “确实是最后仅能用的办法。”王山道。

    傒囊们聚集在长留山那片傒囊的坟墓附近，像村子的居民听取村长的意见那样。

    经过推选或者毛遂自荐，选出一名作为使者的傒囊前去吴州的李府向毕方说情。此行无论成败与否，前去的傒囊都因离开故地而有死无生，因此众多的傒囊会一直相送，直至送到长留山的山下，流着泪看着同族的身影渐行渐远。

    派去的傒囊带着长留山出产的野果，或者几只山鸡野兔，然后踏上大路，走向吴州城。

    浑身雪白的小人傒囊来到香香包子铺附近时，便已经来到长留山余脉的边缘，再往前则是踏上了死地。傒囊没有犹豫，快速地跑了过去，在那个时候它发现它已把自己的魂魄永远遗失在世间的某处。

    它变得虚弱，脚下轻飘如绵，可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丢掉性命，它还能继续支撑着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巷里。

    边走边在给自己打气：“傒囊，你可不能倒下，要见到毕方，请求他不要再毁坏长留山。长留山上的树木在，长留山便在，傒囊妖族便能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下去。”

    转过数个街巷，它来到李府门外，虽然遭到门人的阻拦，可它还是轻巧地溜进门内，再也不肯出去，只是说着：“我要见你们府上的姑爷！”

    看门人见到这白如雪的小人手里拎着东西，觉得没准是姑爷家的什么亲戚，便把它领到待客的厅堂上，然后去回毕方。

    身在石室的毕方听说有个白色的小人吵吵闹闹要见他，便知是长留山的小妖傒囊来求情了，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对方要求的事，认为没有相见的必要，只是道：“好生招待，若是它始终不愿离去，可让厨房给它预备饭菜。”

    王山从石室里移出炭火的灰烬时，脑海里清晰地回荡着毕方交代的这几句话。

    王山实在想不通，既然来的客人是傒囊，为何不把它直接干脆地轰走，还要好好招待呢？

    跟着门人来到厅堂上，王山看见了几乎千人一面的傒囊，傒囊站在厅堂之上，手里拎着山鸡野兔，望眼欲穿。

    它见进来的不是毕方，面露失望：“他在哪里？干嘛不来见我，我想求他不要再毁坏长留山。”

    “我们姑爷很忙，现在无暇分身，先让我来相陪。”王山让门人回去，独自招待傒囊，倒了杯茶，送到它面前。

    傒囊很固执，执意要见毕方，也不接茶。

    王山问了它几句话，它也不怎么愿意开口，于是有那么段时间彼此沉默，气氛稍显冷清。

    可能是从长留山到这里走了不少的路，傒囊突然感到口渴，来到桌边，放下山鸡野兔，端起茶盏饮下里面的茶水，刚喝过它便眼皮难睁，昏昏欲睡，渐渐的竟然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王山在旁边看到如此场景，心想这小妖毕竟还是个孩童模样，容易困倦，可能已经把此行的目的忘的干干净净。

    王山也不打扰，坐在那里看着它，希望它不要睡的太沉太久，醒来后还是老老实实回长留山吧。

    过去半柱香的时间，王山突然发现件怪事，就是傒囊睡去后没有发出一丝的鼻息或呼噜声，这太过反常！

    王山站起身，走到傒囊的身边，轻轻拍打几下，它都毫无反应，王山将它从桌上扶起去探鼻息，发现傒囊已然死去。

    王山以为茶水里被下了毒，赶忙找来负责烧水的小丫鬟，厉声责问，这个时候毕方缓缓走出，说道：“没有人下毒，是傒囊自己害死了自己。它们不能离开长留山，一旦离开，必死！”

    第一个傒囊死后，陆陆续续还有傒囊过来说情，那个时候它们手拿野果或山鸡野兔，站在客厅上等待毕方出现，但是它们都见不到毕方，最多只能见到王山和蔷薇。

    过来的傒囊大多已经很疲惫，身子非常虚弱，过不多久，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再也不能醒来。

    王山和蔷薇见过那些傒囊死去，知道毕方所谓的“好好招待”不过是种消耗，用时间来慢慢消耗掉傒囊的生命，让它们有来无回。

    清楚了毕方的险恶用心，在无能为力之外，王山和蔷薇开始可怜起傒囊来，总想着让它们能早早离开，留的性命。

    王山和蔷薇后来把傒囊的事告诉李瑶，李瑶出面向夫君求情，毕方方勉强口头应允，但是他会不会照做则另当别论。

    “我们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姑爷和小姐会起疑心的。”蔷薇站起身来，“我得回去。”

    “的确是待了不短的时间。”重明认可地说道。

    秋练看看大家：“但是我们还没有商讨出救傒囊的办法呀！就此分散，而毕方又出尔反尔的话，长留山还是会受到损害。”

    王山倒是抱有希望：“他毕竟答应了大小姐，说不定会言而有信的。”

    蔷薇摇头：“反正不可全信。”

    重明想了想，道：“要不然我和江巳还有落落潜入宅院，充当傒囊的使者，好好跟毕方谈谈，让他不要再作恶。怎样？”

    “谈不拢怎么办？”落落问。

    “谈不拢的话少不得要打上一架了！”重明倒是说的很轻巧的样子。

    “他是毕方鸟，妖力很强大，我们恐怕······”秋练有些担忧。

    重明环顾众人，说道：“我们人多，他只有一个，谅也不难对付。”

    “重明哥是憋闷的太久，手脚早都痒痒了。”落落话里不无奚落的意味。

    “你真的很想打架吗？”秋练仰脸望着重明问道。

    重明也把脸凑过去，距离秋练的脸很近：“只有打败毕方，傒囊们以后才能安生。我可不是天生就喜欢打架的人。”

    秋练看看身边脸上露出“重明此语深获我心”的两个傒囊，也能感同身受，便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王山：“现在情况还不明朗，我们姑爷说不定真能听大小姐的话从此收敛行为呢。姑且等上两天，若我们姑爷还是冥顽不化，再劳各位出手。”又转向两位傒囊：“你们要耐着性子，不可莽撞，否则的话只能白白丢掉性命，另外也要挡住其他从长留山而来的傒囊。”

    白傒点头：“我们明白了，不会再冒然去找毕方求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