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1992
繁体版

028 凭地起波澜(三)

    想明白这些事,余天明提起莲藕,朝张鹏兄妹俩道:“我先走了,鹏子,小婷,有空来找天林和天晴玩,另外,谢谢。”

    回到家,余天明将莲藕放到水井旁,朝正在厨房里烧火的张敏喊了一声,“妈,张秋容张婶给的莲藕,我放在水井边上了。”

    等张敏寻声出来,余天明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客厅内,余有年正在办公桌上看文件,余天明没有急着出声,随意打量一下重新装修的客厅,不由哑然失笑。

    靠窗的书柜上,一本本没开封的书籍整齐一致,两边墙面上挂着几副书法字画,乍一看就知道是印刷品。

    会客厅内,黑色的沙发,枣红色的檀木椅,摆放倒是整齐,可怎么看,都觉着别扭。

    余有年放下文件,靠在椅子上老神在在道:“笑什么?这间新装的会客厅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点不伦不类。”

    余天明品头论足的道了一句,见余有年的表情有些不满,转而又说,“有书香气,爸,你喜欢就好。”

    瞧着儿子话里有话,又好像没别的意思,余有年狐疑的东瞅瞅西看看,又瞧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算是揭过这个话题。

    余天明扭过头,心里直乐,没办法,他老子就喜欢这调调,明明是个大老粗,非要附庸风雅装文气。

    “爸,和你说个事。”余天明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啥事?”余有年站起身,也走到沙发这边坐下。

    余天明抽出一根烟放到鼻尖闻了闻,轻描淡写道:“我想捐100万,将进出湾子里的黄泥路修一下。”

    余有年手上一顿,瞪圆着双眼看向儿子,嗓门瞬间大了起来。

    “多少?100万?你又要搞哪一出?能不能消停点?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老子我天天起早摸黑,眼看着家里才好过一点,你尽给老子败家,混账东西,成天想一出是一出,读书读傻啦!”

    余天明见老爸突然间暴跳如雷,嘴角一抽,连忙低下头,心里满是无奈。

    余有年扯着嗓门发了一通火,气也出了,这会又突然意识到办公司的钱是儿子给的,儿子好像比他还有钱,这事有点头疼.......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余有年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底气不足,见儿子低着头,也不吭气,想着刚才的话有些重,便缓着语气道:“修路是好事,真要修路,湾里的人都会出工出力,花不了100万。”

    “爸,我是认真的,要修水泥路。”

    余天明抬起头,直视着余有年,语气很坚定。

    儿子的表情有点反常,余有年不明所以,只得耐住性子,“怎么突然想要修路?这不是小事,我不是舍不得那点钱,村里面人情关系错综复杂,要慎重。”

    余天明笑了笑,“爸,这些我都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患寡而患不均,路一定要修,这件事我办不了,还是要靠你去活动活动,最好匿名捐赠,实在不行,就以友年公司的名义捐资修路,这件事一定要办。”

    余有年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烦闷。儿子今天有点奇怪,心里好像装着事,谈及修路非常坚定,一点都不容商量。

    家里确实有点钱,捐钱修路也不算什么,修得还是自家门前的路,这是积功德的好事。旧社会那些地主乡绅都知道通过修桥铺路来养名望,他余有年摸爬滚打几十年,哪还不清楚这些道理。

    沉吟片刻,余有年点着烟道:“这件事先放一放,年后我先跑一趟区里,找一下傅主任,再找张大勇,陈昌林几个商量,修路这件事,你别掺和。”

    “嗯!”余天明点点头,接着说,“爸,您顺便和勇叔提一下,就说正在找省农科院的专家来村里调研,明年打算给村里引进一些先进的农业技术,帮助大家提高亩产,增加收入。”

    “什么?我啥时候去过农科院?这不是瞎扯淡。”余有年惊呼一声,一口烟差点堵在喉咙里,脑子里越来越迷糊,惊疑道:“天明,你到底想干嘛?”

    余天明搓了搓手,笑呵呵道:“爸,我就是想把征地的事给搅黄,那个铝厂不能建。”

    余有年皱起眉头,抽着烟问,“怎么?你觉得征地这件事有问题?要搅黄征地用不着这么麻烦。”

    余天明摇摇头,沉声道:“爸,制铝是重污染行业,要是没什么环保设施,那些废气废水直接排放,会严重污染我们这一带的空气和地下水。

    制铝过程中还会产生氟化物和有毒气体,轻则使人中毒,重则要人命,要是孕妇经常呼吸这些有毒气体,很容易导致婴儿早产或者畸形。

    最麻烦的是地下水,要是泉河这一带的地下水被污染,几十年都无法恢复,你说有没有问题?”

    “什么?有这么严重?狗日的大勇,还他娘的上蹿下跳,赶紧让他们滚蛋。”余有年被吓了一跳,顿时破口大骂。

    “爸,田地是祖辈留下来的,可以一代传一代,要是被征收了,就永远拿不回来。畈上那一片可是上好的水田和菜地,咱们张家湾又临近市区,再往后走十几年,那片田地的价值无法估量。

    张大勇他们看不到这些,您去过港岛,见识过那里的发展,应该能想明白,优质的土地是一个地方能持续发展的最大资源。”

    说到这,余天明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窗外萧瑟的天空,接着道:“我就是想为村里做点事,尽力而为,爸,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余有年闷了几口烟,默然一会后,放下烟头,看了一眼儿子,没有继续再说。

    房间内一时有些安静,余天明侧过身,问向余有年,“爸,以前你和妈还在种地时,我们家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话题转得有些快,余有年愣了一下,摇摇头:“呵!那时候能有什么收入,一年忙上头,能吃饱饭就不错啦!

    要不是我还有一手木匠活,一家人想吃饱饭都难,要不是没法子,我怎么会冒着风险出来干个体户,还不是被生活逼的。”

    余天明点点头,没再说话,怔怔的看着墙面上的书法字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初一,大清早在湾子里拜完年,又去下湾的土地庙敬香磕头,村里村外忙活一圈,等回到家,刚跨进院门,余天明惊讶的发现,湾子里有头有脸的老少爷们都在这。

    院子里堆着两个火盆,旁边的木凳上摆着装满糖果、瓜子、花生的果盘。张大勇、陈昌林、陈青山、刘书平、张海、姚胜利、张大发,还有老爸余有年围坐在一起。

    另一伙只有6人,都是湾子里已经撑门立户的青壮劳力,余天明见到表哥陈志文,还有张桥也坐在那里。

    大年初一怎么都往自家跑,余天明心里纳闷,不过他动作很快,边进屋,边抱拳拱手,笑呵呵的挨个说了声新年好。

    “天明,坐这。”陈志文伸手招呼,示意余天明坐到他身旁。

    落座后,余天明朝周围几人小声问,“什么情况?湾里要整大事?”

    坐在对面的张海洋夹着烟,张嘴笑道:“还不是你爸闹的,大清早我就被我妈喊起来,说是要来你家开会,我刚刚爬起床,就见我大伯站在院子里,我声都没敢吭。草,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是昨晚斗牛,被我老娘告状,我大伯要教训我。”

    “别扯些没用的,斗年不叫我,活该你被勇叔训。”陈志文嗑着瓜子,笑呵呵的瞥了一眼,转头朝余天明道:“你爸要捐资修路,这事年前就吹过风,今天勇叔召集大家过来商量。”

    余天明恍然大悟,连忙问,“那现在怎么说?”

    “有啥说的,又不用家家户户分摊,你爸出钱,我们就是出工出力,老规矩,每家出人力,干就是。”接话的是张进军,前几年刚从部队退伍回来。

    “军子,你这说得轻巧,还不得考虑人工,大家总不能白干?年后要忙着翻田犁地,还要插秧播种,家家户户都要人力。”张海洋抽着烟,抛出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张进军皱起眉头,不悦的看了一眼张海洋,又瞧了瞧一直不吭声的陈亮和陈辉,几人你看一下我,我看一下你,不知在整哪一出。

    陈亮朝张进军使了个眼色,又朝陈志文这边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让张进军出头去问陈志文。

    这一幕余天明只当没看见,心里觉着好笑。这几人和大表哥陈志文是一辈人,陈志文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年龄又最大,是这一辈里的头。

    张进军撇撇嘴,有点不情不愿,不过瞧着其它几人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只得硬着头皮问,“呵呵......文哥,你现在跟着你小姨父干,你给兄弟几个透透底,修路这事到底怎么整?”

    说完,张进军还不忘朝余天明笑了笑。

    陈志文扫了几人一眼,笑着道:“瞧你们几个那点出息,别瞎操心,我小姨父都有安排,水泥路要从村口修到村委,还要在田畈上修水渠。

    湾里一共摊30多个人力,出工都有工钱,不过会比外边少一点,毕竟是给我们自己修路修渠。今天叫大家来,就是先通知一下,大家好回去商量,开年后怎么摊人,村里会开会统一安排。”

    几人听陈志文这么一说心里有了数,纷纷表示自己家肯定会出一份力。余天明静静听着,心里面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