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你……你为什么不笑啊？爱笑的男孩儿运气不会太差哦，啊～～对了，运气差的人，笑不出来呢！呵呵呵呵……”

    是啊，不只是运气差的人笑不出来，尸体也笑不出声。

    于丹身体一歪，重重栽倒在了地面上，椅子压在他那僵硬的身上，黑色的血液顺着七窍流出，散发出一股股恶臭。

    “小唐！”

    毛线健步来到拍着胸口顺气的少年面前，望着他血淋淋的双手，眼泪都掉下来了。

    “没事……我没事……”

    等到心情稍微平复一些，他这才止住了笑，微微喘着气，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几乎再次分离的手掌，以及摇摇欲坠的中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长条沙发之前那只绿色的瞳孔，那只来自神明的瞳孔。

    “沈公子，准备履行你的诺言了吗？”

    “不错，不错。”

    沈鑫澄呵呵笑着，拍了拍手。

    “你们三个出去吧，嗯……小子，你也出去，这场赌局，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不！谁知道你是不是要耍花招呢？”

    没有枪口抵着脑袋，毛线站起身，猛然一打响指，能力发动，顿时，三女昏倒在沈鑫澄的身上，而这位沈公子的身子则稍微颤了颤，没有任何反应。

    而毛线则眼睛一翻，身子一歪栽倒过去，生死不知。

    “你干什么了！”

    小唐吓了一跳，拍案而起，捏紧拳头对着眼前青年，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嗯？敢对着神明发动能力，他还活着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放心吧，我没兴趣滥杀无辜。”

    沈鑫澄冷笑着，没等少年开口，他便接着说道：“来吧，赌徒，开始你我的赌局吧。”

    见到倒在地上的毛线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小唐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牌桌前，面有不善说着：

    “我不是赌徒。”

    “不，你是。”

    “为什么我是？”

    “你把你的人生作为赌注，压在龙破云那天真的想法上，你这样的人，难道不算是赌徒吗？”

    “你凭什么认为，老板他的梦想一定会失败？”

    “他太天真了，他想当英雄，想让你成为英雄，可是从古至今不留无辜之血的革命就没有成功的，十四国联邦建成前没有，十四国联邦建成后也没有，为了大义而牺牲自己？可笑，成王败寇，那些为了大义而牺牲了的不叫做英雄，而叫做叛贼。”

    “可是我不介意成为那样一个叛贼，而且我本来便是。”

    “是吗？但凡换一条路走，你的结局也不至于会那样凄惨。这么说，你可以明白吗？趁你现在还有选择，还可以回头，你还可以通过走其他的路改变这个世界，而不是成为历史课本里的一个名字，一个叛贼的名字。”

    “我不愿意走枭雄之路，我很敬佩他们，也觊觎他们的成功，可我不愿意成为他们，用那种方式去成为他们。没办法，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已经深入我心，缺德事情我可不乐意干。”

    顿了顿，少年紧绷的脸霍然舒展开：“而且，那句话不是很帅吗？我们自千万生灵的悲哀中诞生，踏足铺满鲜血与荆棘之路。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知道我要踩着荆棘行走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鑫澄将耳边金发撩至脑后，苦笑一声，“吵死了，赌徒。”

    “随你怎么说吧，来吧，开始我们的赌局，你跟我这个赌徒的赌局。”

    “很简单。”

    沈鑫澄坐直了身子，手按向牌桌某处，顿时，随着机械转动声，半圆形的桌子中部再次裂开，露出底下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盒子是密封且不透光的，顶部是一个圆形的开口，可以伸手进去。

    “这里面是一副扑克牌，咱们轮流摸牌，谁先摸出2，谁就获胜。”

    说话时，他的绿色瞳孔再次发出一道绿光，将小唐笼罩住。

    熟悉的眩晕感后，小唐那原本流着血的手掌竟然再次止血了。

    能力回来了？

    小唐吃惊望向对面一副耐人寻味笑容的男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怕我作弊？”

    他发现这次的赌注2，牌面实在是太凑巧了，因为21点时，最后关头自己的那张牌面就是2，此时那张沾着血的扑克牌还躺在毛线的口袋中，自己使用能力，随时能取出来。

    “无所谓嘛。”

    青年人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样的洒脱，像极了他本就洒脱的一生。

    也是一个可悲的人生。

    真实与谎言，清醒与痛苦。

    当尼亚神的右眼发动能力，告诉自己少年的事迹时，他的内心是羡慕的。

    羡慕他的天赋，才能，运气，以及能够自己选择人生的权利。

    “陨落日”后，尼亚神的不同部位被赏赐给了“侍卫”组织的四理事，以奖赏他们帮忙除去叛贼。

    其中，四理事之一，被称为“无裟罗”的瑶玥，获得了尼亚神的右眼。

    免疫任何形式的异能，访客的超自然攻击，这是她的能力。

    因此，尼亚神的右眼对于她来说是个摆设，她便将此物馈赠给了自己直属的四战车之一，“指挥官”沈思裳。

    很显然，读懂他人心思这个能力对于擅长言灵的沈思裳作用不大，于是这件来自神明的右眼便落到沈鑫澄的手中。

    倘若让你获得一个能力：只要别人对你撒谎，撒够三次，你就能听到他的心声，了解到他的一切，你愿意吗？

    有代价吗？

    当然，代价是这个能力无法关闭。

    人是由谎言构成的，在获得了尼亚神的右眼后，短短一天后，沈鑫澄的脑海里都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他在欺骗你……”

    “这不是真话……”

    “他们在说谎……”

    一周后，他已经无法分辨自己到底身处在寂静的房间当中，还是身处下区的酒吧里了。

    寂静，安静，熟悉而陌生的词汇，无论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沈鑫澄的脑海里永远充满了无穷的噪音，吵得他一度想要自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谎言，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最亲近的人都会对自己说谎，而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世界远不像他在联邦教科书，课本里学到的那般，是个“上区接济扶助中区与下区的美好世界”。

    但噪音带来的并不只有痛苦，还有清醒，痛苦的情绪。

    少年的沈鑫澄与大多数少年一样，拥有梦想，自恃清高，敢与打抱不平，渴望拥有一番作为。

    联邦的教育体系中有6类科目：语文学，几何学与代数学，机械学与自然规律学，生物学与化学，历史学与政治学，地理学。

    作为次子，在16年求学生涯里，他发奋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联邦“帝国第一学府”。

    他仰慕历史中读到的“名人”，拥有神赐异能的“十二曜日”，如太阳般率领曜日们统一佳莱大陆的帝国皇帝，以及誓死追随皇帝的帝国战骑。

    同时，他很憎恶“十二曜日”中的那四个背叛者。

    “陨落日”后，帝国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十二曜日”解体，变成了“侍卫”，“边境”，“次元”三大组织，分别管理联邦的内政，军事与科技大权。

    他也很骄傲，自己的家族依附于曾经的曜日之一的瑶家，身处侍卫组织的核心，能够为联邦效忠。

    而然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那只绿色的眼睛改变了这一切。

    或者说，让沈鑫澄真正看清了这个世界。

    原来三个上区获得的一切财富，都是出自于中区，下去与非人区的。

    原来新纪元年前10年里，都有人吃不饱饭。

    原来联邦法律中的8小时工作时间与待遇，只限于上区与中区。

    原来“治安队”维护的“治安”，在非人区居民眼中，是侵略与剥削。

    原来非人区中，生活的并不是什么战犯与罪人，而是被帝国榨干自己最后一滴血的平民。

    原来自己效忠的家族，自己眼中神圣的侍卫，暗中破坏了无数个美满的家庭，杀死了无数无辜的生命。

    原来“背叛者”，其实是英雄。

    他的信仰崩塌了。

    自己接受到的教育与现实大相径庭，那么教育的意义是什么，为了遮掩历史的罪恶，让这个卑劣的谎言成为真实？

    他开始去质疑对与错，质疑何为正义，为什么罪人成为英雄，为什么英雄却被历史唾弃，为什么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中，人们要去学会忠诚，效忠这个腐烂的帝国？

    正与错，只有处于底层者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来源于他们的生活。

    憎恨，厌恶，悲哀。

    争取，无力，妥协。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最大的罪人，真正的“背叛者”，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帝啊。

    而自己，自己的家族，自己家族的依附家族，“侍卫”，“边境”，“次元”，整个帝国。

    都是“背叛者”，与他的走狗啊。

    可是……有个例外。

    他闭上眼，耳中是那个吵了他十年已久的噪音。

    “他会杀了你，你会杀了你，他会杀了所有人，他会杀了这个世界，他会拯救所有人。”

    “吵死了。”

    他的脸上，那张无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很快就会结束的。

    “小子，你先抽吧。”

    ……

    “恭喜你，在没有使用能力的情况下，赢了。”

    他笑了，疲惫的笑意中，是一抹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愿赌服输，你的赌注是什么？”

    “是我的这条命。”

    砰！

    一声枪响。

    他的世界，回归一片黑暗。

    忽然一束光线照了进来。

    明亮的光线。

    “你……你疯了！”

    原来是那少年，他正托着自己微微倾斜的身子，一脸错愕望着自己。

    他手上的伤势已然恢复，那双眼睛中，也恢复了光明。

    摸了摸胸口，手上传来一阵温热。

    “我没疯，你才疯了，呵呵呵……咳咳咳！”

    鲜血顺着口腔与鼻腔流出，呛得他止不住打着喷嚏。

    “你杀死了你，你杀死了你！他杀了你，你杀了你，他会杀死所有人，他会杀死这个世界，他会拯救所有人！”

    “你……吵死了……”

    世界，重归安静。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那只盒子，扑克牌洒落一地。

    而那些扑克牌，清一色的都是“2”。

    这不是一场靠运气的赌局，而是先手必胜的赌局。

    也是他与这位少年，这位赌徒，这位背叛者所赌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赌局。

    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场赌局，谎言与真实的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