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要怨恨
“不要去怨恨这个世界。”
这是小唐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
“我的名字叫做杨小唐,木易杨,小唐则是杨小唐的小唐。
听父亲杨建华说,我出生时,县城里不大的医院里挤满了嗷嗷待哺的产妇。
当轮到母亲刘东兰时,窗外忽然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哇的一声,我呱呱坠地了。
每当听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哥……父亲喝多酒后聊起此事,我都觉得他在唬我,因为听我妈说我出生时是4月初,清明节哪儿来的锣鼓喧天跟鞭炮齐鸣?
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身体得了病无法生育,其实我是被领养的。
不过我并不在意,父亲平时不爱说话,喜欢板着一张脸,但对我却很好,尽管外人会觉得他为人冷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我知道,他只是不擅长表达感情罢了。
母亲性格很好,为人善良,小区里有三只流浪狗,她总会将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打包,给这些流浪的小生命提供一顿大餐。
创城时,全城抓狗,母亲便将这些小动物偷偷藏在地下室里,每天照顾着。
最后,她下定决心,在和父亲商量了一整天后,决定将这些流浪狗养起来,给它们结扎,打疫苗,我记得花费了将近一万元。
父亲很开明,没有埋怨母亲,反而认为母亲的举动是在给我“积德”,是好事。没错,他们这辈人总是很相信这个的。
那时我年纪很小,小到个头还没现在的一半高。
我记得每天回到家里时,都能看到地上乱跑的毛孩子们。
它们或是躺在地上发呆,或是跳到沙发上打滚,听到门开了,总是会猛然抬起头,跳下沙发,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门的方向,直到我开了门,它们便小跑到我脚边,后腿站立,前腿扒着我的裤腿,鼻子拱着我的衣服,舔着我的手。
父亲睡觉时候,那只叫做“胖娃”的小黑狗就会躺在他的腿上,跟着他一块儿睡觉。它最喜欢父亲了,甚至学会了扯呼,声音还不小。
“蹦蹦”很胆小,当陌生人靠近它的时候,它会吹着脑袋跑开。它的尾巴断了一截,着是它惧怕人类的原因。
“龙龙”是最粘我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只,我现在依然记得它的眼睛,水汪汪的,看人的时候就像是含着眼泪一般。傻乎乎的,跑起来有时候会将自己绊倒,在地上滚几圈。
三只狗狗并没有给我们家造成多大的负担,父母是开饭店的,尽管生意一般,但也能够让我衣食无忧,厨房里剩下的边角料便是毛孩子们的食物了。
早晨6点和晚上6点是目前的遛狗时候,有时候我会跟着一起,牵着“龙龙”,在公园里或是党河边上散步。
某天,母亲早早回了家,焦急地对父亲说,三只狗跑丢了。
“没关系,它们识得路,自己会回来的。”
果然,半个小时后,门传开了爪子挠动的声音,三小只回来了。
之后,对于时不时跑走的三小只,刘东兰也没有起初那么担心了。
直到那天晚上,正在写作业的我听到了门被挠动的声音,只不过这次,除了挠门声外,还有奄奄一息的哀鸣。
当母亲打开门时,尖叫出了声,就连一向对狗表示不怎么感冒的父亲也咆哮着大声骂道:“哪个畜牲啊!”
当我跑出房间时,看到了至今印象深刻的场景。
门口只有龙龙,而它则眼球突出,舌头往外耷拉着,喉咙像是破风箱一样喘着气,涎水顺着嘴角淌出来。
它的两只前腿无力朝前伸向房门,门开了,而它则没有再站起来过。
这是中毒了!
父亲大骂着,母亲这蹲下身,难以置信抱起已经断了气,而眼睛却闭不上的龙龙,失声痛哭。
胖娃和蹦蹦呢?在楼梯口和小区门口,我们发现了它们的尸体,与龙龙一样,是被毒死的。
我依旧记得每当我回家时,三只狗兴奋狂吠着,整个房子鸡飞狗跳的场景。
我也记得它们三个从巴掌大小的小狗,长到小腿高的大狗的过程,我记得龙龙挑食,从来不吃蔬菜;胖娃口粗,什么都吃;蹦蹦胆小,总是最后一个吃饭,而吃的着急时还会哮喘。
而那天晚上,父母将它们的尸体装进盒子里,埋进土里的场景,我也记着。
是谁下的毒,母亲去社区举报,去物业群询问,甚至报了警,而得到的结果则是:
等待通知。
一天过去了,等待通知。
一周过去了,等待通知。
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是等待通知。
等到父亲打电话询问时,得到的回复是:小区周围没有监控,无法确认犯人。
可是我记得,去年某户业主的宝马车牌丢了,不过三天,警察便找回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户业主的儿子在人*局工作,负责养老金的发配。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件事。
那是在我初一时,由于某些如今我已经不记得的原因,需要穿过花山隧道。
隧道里人来人往,有老人,小孩儿,女人,男人。
风从这边吹来,呼啸着从那边吹出去,将说话声,吆喝声带向远方。
两边摆着很多摊位,有端着喇叭卖老鼠药蟑螂药的,也有卖包子盒饭,炒粉手抓饼的,人们来来往往,不时驻足,照顾生意。
除此之外还有卖艺的。
那是一个穿着邋遢,满脸胡茬的中年大叔,抱着吉他唱《起风了》,《雅俗共赏》之类的曲子。
而意外便发生在这个大叔身上。
由于音色磁性,外加这身引人注目的行头,大叔身边围拢了很多人,唱至高潮时,不住鼓掌,将毛毛钱丢进大叔面前的吉他盒里。
而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男音打破了这和谐的氛围。
“你知不知道这里不允许卖艺?”
行人们闪至一旁,原先吆喝着的摊位早已经推着小车跑远,留下地上的烂菜叶与未收拾掉的工具。
人们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对着来往的城管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冷漠打量着一切。
身穿蓝衣的男人则面无改色,像是习惯了闲言碎语一般,径直走到了那大叔跟前,轻扶膝盖蹲下来。
“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创全国文明城,市里省里来的领导都在检查,不允许卖艺的?”
大叔木讷摇了摇头,他起身收拾起了吉他盒打算离开,可却被那城管一把拦住了。
“你想干什么?当这里是菜市场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据相关条例,没收工具,罚款300。”
说着,伸手就去夺那吉他盒。
“你……你要干什么?抢劫了!城管抢劫了!”
一口痰吐在了地上。
“破坏市容市貌,依法处理!哪儿来的抢劫之说?”
没有驻足,也没有围观,我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不知道后来大叔怎么样了,或许,他这辈子再也没有对着世人展示自己的歌喉了吧。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我八成会急得哭出来吧。
那是高一的暑假,晚上,络绎的行人来来往往,尽管只是个五线小城市,而夜生活却异常丰富,除去唱歌KTV,最受欢迎的便是街边的烧烤了。
因此,父母的饭点比以往来说,关门的更晚些。
凌晨1点40,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父亲被人打了。
当我穿好衣服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被送到抢救室里了,母亲哭着告诉我,就在刚刚饭馆里两个客人喝多了要打架,父亲前去劝说,结果其中一个发酒疯的,拿酒瓶砸在了父亲后脑勺上,当时便昏过去了。
饭店里人很少,但也不止两三个人,他们冷眼旁观,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而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若不是母亲拼命护着父亲,恐怕会伤的更加厉害。
说这话,我望到了她手臂处用纱布包裹着的伤口。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医生推着盖着白布的推车走出,一脸的哀伤。
“抱歉,伤员颅骨骨裂,脑挫裂,我们尽力了。”
那种感觉不只是第一次了,一切负面情绪涌上心头,眼前的景物似在发生变化,无数的线条扭曲在一起,鲜红色染透了世界,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断了。
我听到了笑声,发狂的笑声,像是一个人买彩票中了一百万,只不过相比这个来说,更加歇斯底里,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直到我感到大脑一阵阵缺氧,眼前发黑,双腿一软,下意识扶住了墙,我这才发现,那笑声,原来是我自己的。
原来,我竟然可以笑得那么癫狂。
止不住的笑,越是大笑,心中的怨恨,痛苦便越胜。
到底,我们错哪儿了?
难道三条生命的分量比不上宝马的车牌?
难道一口浓痰,比琴声更加破坏市容市貌?
难道见义勇为者,就应该被冷眼旁观?
眼前一阵变化,似乎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少女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团黑色的东西从毛孔中钻出,缓缓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无数声音在对着耳朵说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们都该死!”
“这个世界都该死!”
“是啊,这个世界都该死!”
缓缓伸出手,摸向了身边某个人的脑袋。
紧接着,黑色的粘稠物体便顺着手指,将那人的脑袋包裹住。
他的惨叫逐渐变成了闷哼,清脆的嘎吱声,他的身体无力朝后倒去。
脖颈的断头直到数秒后才开始渗出鲜血。
紧接着,另一人也如前者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地面,染红了反光的天花板,墙面,黑板,以及整个世界。
直到教室里仅有一人站立,世界才回复了平静。
只剩下鲜血流动,以及黑色物体蠕动时,粘稠的声音。
“现在,你觉得怎么样?”
一个男人的声音。
看不到,只能凭借声音判断他的方向。蓦然回身,伸手触向那人。
而然下一秒,包裹着世界的那团黑色物体竟像是碰到了火焰一般,猛然缩了回去。
“你现在,满意了吗?”
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在整个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着。
“这是你的选择吗?选择去怨恨它?”
“那我……我该怎么办?”
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少年脸上的黑漆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痛苦且狰狞咧起的嘴角,以及流着泪的双眼。
“你去杀了他们,去报复他们,就能满意了?”
金发的中年人微笑着,伸出手来摸向少年脸颊。
“恨他,怨他,这个世界依旧如此;爱它,拥抱它,它也如此,所以说为什么要去怨恨呢?”
“可是他很糟糕。”
“是啊,它很糟糕,但很美好,不是吗?”
少年抬起头,痛苦嘶吼着:
“那些美好,却不属于我们啊!为什么穷人要受欺负,没钱没势的人要受排挤,见义勇为正义之人会捞的如此下场!”
“是啊,这不合理,”
中年人张开双臂,将少年轻轻揽入怀里。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受到欺负,在强大起来后回去欺负别人;而有些人则明白被欺负的感受,明白弱者的痛苦,在强大起来后,回去保护别人。”
“你想要成为哪种人呢?去怨恨这个世界,还是去改变它,让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老板……我想改变它,我不愿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那就好。小唐,”
龙破云微笑着,轻轻拥抱哭泣的少年。
“欢迎加入泣血,我们自千万生灵的悲泣中诞生,踏足铺满鲜血与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