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办公室里摆放着两只桌子，真皮沙发靠着墙，墙上陈列着一只两三米长的显示屏，蓝色的液晶屏幕里是一只狰狞的蛇头，獠牙外露，似乎要将走进办公室里的小唐吞噬进腹中。

    真皮沙发上，一个年轻人正襟危坐着，身上穿着黑色西装，皮鞋反着光，让小唐有些吃惊的是他的脸，鼻子以下都是机械金属，与金属衔接着的皮肤裸露出红色的血肉。

    这是下巴接过子弹吗？小唐想着，他的嘴巴直接看不见了，被厚厚的金属覆盖着，也不知道怎么说话。

    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可是眼神却异常锐利，如同打量着猎物一般打量着小唐。

    他应该就是佘青了，那位蝮蛇帮派的老板。

    “老板，他就是0号区域老板说过来送信的人。”

    带着小唐来到顶楼最里间房间的男人说着，鞠了个躬，将那封信递了上去。

    “李晟，你干的不错。”

    机械男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小唐仔细望去，这才发现他的脖子一直到锁骨都是机械的。

    这位更是重量级。

    佘青伸出手撕开信封，低垂着眼阅读那封信。在此期间那个叫做李晟的一直臊眉耷眼站在旁边，头都不敢抬一下，老板夸奖自己时也一句话不说，看样子很畏惧这佘青。

    一分钟后，这位半截身子都是机械肢体的老板抬起脸望向小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区域的？”

    “嗯……3号区域，我叫做李童。”

    小唐想了想，觉得要是说出真名，那就太对不起自己的伪装者面具了，反正这个世界里也没有李童，干脆委屈一下他了。

    “阿秋！”

    吸了吸鼻子，李童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念叨自己。

    “嗯……3号区域。”

    冰冷的机械男声响起，尽管听不出来语气，但能从佘青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不屑。

    “行了，下去吧，李晟，你带着这个李童下去吧。”

    “是，老板！”

    李晟恭恭敬敬又鞠了一躬，眼神撇了小唐一眼，示意他出去。

    这……算是完成任务了？

    小唐疑惑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他觉得有些违和，准确来说自从进入了4号区域，他就一直有一种违和感但却说不出来。

    他望着金属墙壁，里面倒影着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好几天没有洗过的脸，眼屎糊在眼角，脸上尽是污渍。

    皱皱眉，镜中的丑陋男子也跟着一皱眉，小唐心想为什么不给自己一副好脸，这么随便的脸拿出去多丢0号区域的人。

    就在小唐站着发呆的时候，李晟也走出房间，沉着脸关上了门：“下楼。”

    小唐没有搭话，走在前边，心中腹诽，难不成龙破云找自己真的只是为了送信？

    不管了，没有意外发生就已经烧高香了，还好没出什么shi……

    一道凌厉的疾风袭来，小唐只觉得后脑勺一凉，下意识侧过脑袋，而就在这时，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尖锐物品从他耳边掠过，带起丝丝血光。

    肩膀一疼，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囚服。

    什么情况？

    小唐惊愕转身，便看到李晟还保持着投掷姿势，在他的手中，握着自己的一根机械指头。

    那机械指头的里端竟然藏着十来公分长的尖刃。

    见偷袭不成，李晟做出打水漂的姿势，小唐只觉得眼前一闪，尖刃已经扎进自己的胸口。

    完了，这是要灭口！

    可是，这可是公共场所啊，杀人的话会被当场枪决的！

    忽然小唐发现了自己违和感的原因，进入4号区域之后，天花板上竟然连一台机枪和监控探头都没有！

    也就是说，整个4号区域都是非公共场所，是可以肆意杀人的。

    疼痛感刺激着大脑让小唐没办法思考现在的处境，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刻来临，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到小唐都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左手。

    眼见李晟已经握着另一把尖刃向自己冲来，小唐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咧开，在这关头竟然笑出了声。

    李晟愣了一下，他不清楚为什么眼前邋里邋遢的瘦小少年在看似必死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难不成他有什么底牌没有亮出来？

    少年尽管吃痛得弓起腰，但还是忍痛把左手和胸前的尖刃拔了出来，见此，李晟心中冷笑一声，看来是多虑了。

    可就在他刚想冲上前给予少年最后一击时，他却怔住了。

    因为他看到，从少年划破的衣服之下，竟然没有鲜血再溢出来，那两道不小的伤口竟是不自然的粘在了一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张合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

    李晟愣住了，难不成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是位异能者？

    小唐先是极力压住声音，从嗓子里发出笑声，后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癫狂的大笑着。

    李童，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他失控狂笑着，甚至扶住了墙，眼泪流了出来，这是小唐来到梦中世界后第二次情绪异常，也是他第二次在梦中世界失控。

    这是小唐不愿意回忆起的一段记忆，正是这件事情带给了他诸多麻烦，以及人际关系的淡漠。

    小唐清晰记得那是自己初中时，20年，五一假之前的最后一堂课，也是他初中所上过的最后一堂课。

    就在大家欢声笑语，收拾书包打算欢度五一假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个通缉犯人，因为抢劫杀人被通缉，后来逃到了东城，在那天下午经过二中学校时，被人发现举报了。

    由于保护学生安全，二中附近有公安分局，几位民警很快出动追捕犯人，而畏罪潜逃的他神经早已经过敏到了极点，遇到风吹草动便想要开溜，可无奈学校周围都是民警，于是他便铤而走险，翻身跨过初中那两米来高的围栏，跑过操场冲进了教学楼里。

    那时的杨小唐很外向，由于家境普通，甚至有些小小的自卑，没有什么朋友，但也不只李童一个。

    他喜欢看书，喜欢把脸埋进书里，或者是用书本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脸——总之，他不喜欢被注视，尤其是很多人同时注视自己，当自己成为话题中心时他会有些难受，觉得不自然，下意识认为他们是在取笑自己。

    学习成绩一般，沉默寡言，木讷内敛，不知道未来的方向，没有梦想，价值甚至比不上一条咸鱼。

    而这一切都被那个叫做李姜姜的女生改变了。

    李姜姜是班里的第一，性格好，长相好，人缘极好，还学过钢琴芭蕾，放在小说里妥妥的女主模块，而她的命运也是如此，一帆风顺，家庭和睦，父亲是某家世界500强公司老总，而母亲则是职场CEO女强人，放眼整个国家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李姜姜梦想成为一名钢琴家，以她的成绩与能力，将来华语乐坛上足以有她的一席之地，可就是这样一个未来充满希望的女生，却成为了通缉犯人手里用来与警察对峙的人质。

    那是小唐第一次感到生命的流逝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他第一次看到李姜姜的脸上充满惊恐与绝望，那双永远保持着微笑的脸已经溢满了泪水，眼睛里失去了以往的光彩。

    似乎是觉得自己大势已去，通缉犯想要鱼死网破，他的刀重重扎进了李姜姜的后背。

    望着女孩脸上的绝望与痛苦，角落里不被引人注目的小唐感到有些疑惑。

    为什么会是她呢？

    当自己埋着头看书，尽可能将世界与自己隔离开的时候，是少女主动来到自己身边，努力将自己与周围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让自己慢慢敞开心扉。

    “这道题你会解吗？”

    “你不是成绩比我好，怎么还问这种问题？为什么不去问老师呢。”

    “张哥身上烟味好大的，我不愿意靠近他。而且上周数学测验，你的成绩不比我低多少啊。”

    “嗯……行吧………”

    “杨小唐，你喜欢看书吗？”

    “差不多吧……没什么消遣的。”

    “是一只木易的书啊，我看过他的《我在梦中世界当囚犯》呢。”

    “好巧咱们班好多人都看这个呢，你也来跟我们一起聊聊吧………”

    后来小唐才知道，是李姜姜推荐班里的同学们看的那本书。

    “话说你为什么要主动找我呀，我这种人按照道理来说，不应该蹲在角落里长草吗？”

    “哈哈，你真幽默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在北辰市场，有只大狼狗在欺负我，是你出面帮我赶走大狗的。”

    小唐没好意思说那狗本来就是他家的，因为链子断了跑掉了，自己只是被杨建华派来找狗的，救下李姜姜完全是无心之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桥段。

    “杨小唐，你打算将来考哪所大学呢？”

    “现在才是初中啊，怎么想得那么远。”

    “咱们班好多人都已经决定了，我觉得虽然很远，但是提前想想也不错，毕竟人要有梦想啊。我爸爸曾经说过，即使未来无期，也不能丧失希望，你说对吧。”

    “嗯……还挺有道理的，我的理想大学……加里敦物理系大学吧。你呢？”

    “哈哈，你真有意思，我的梦想嘛，成为钢琴家，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会创作音乐的，等到下下周的艺术节，我要上台表演呢。”

    尽管17岁的小唐因为专业不对口放弃了这个梦想，但是他却第一次融入了这个世界。

    第一次除了家，除了读书，除了睡觉，第一次对上学，交往，未来有了希望。

    可是……

    为什么会是她呢？

    为什么会是给予自己希望的她呢？

    为什么如今眼睛里失去光彩的，是她呢？

    人的生命总是会终结的，可能就在下一秒下一刹那。

    可是这些事情小唐完全没有考虑过，直到真正的生命流逝，人们才会幡然醒悟，原来生命如此脆弱，也被剥夺的如此轻而易举。

    可是为什么，命运会选择她呢？

    明明她还有梦想的，她的未来是充满光明的，她还有谱子要写，还有钢琴要去表演，还有梦想要去实现。

    为什么命运带走的不会是我呢？

    明明该带走的，是我才对吧，是咸鱼一样的我，即使努力了也没有未来与成功的我才对吧。

    所以说，为什么是她呢？

    随着李姜姜的身体无力瘫倒在了地上，教室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几秒后才率先有人发出惨叫：

    “沙人了！”

    顿时，尖叫，哭嚎回荡在整栋教学楼里，可是小唐的耳中却是寂静无声的。

    世界顿时暗淡了下去，随着鲜血顺着少女如同破碎的玩偶一般的身子里流淌而出，原先暗淡的世界又被一阵红色所取代。

    不知道为什么，小唐突然很想笑。

    似乎是某根弦被崩断了，小唐失声狂笑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直流，声嘶力竭。

    他举起一把椅子，重重砸在了歹徒的后脑之上。

    紧接着，用一只花瓶，不断的，重重的朝着他的脑袋砸下去，褐色陶瓷花瓶破碎，碎片扎进自己的肉里，可是小唐却感觉不到疼痛，唯一感到的是心中的疼痛，以及莫名其妙的快感。

    一下，一下，又一下。

    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土壤从花瓶的破碎中掉落，一只枯萎的花儿陷入粘稠之物当中。

    手上和脸上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迹。

    小唐依然在狂笑，在血红色世界里痛苦地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却控制不住自己。

    他感觉愤怒，莫名其妙的恨意，他恨为什么歹徒没能早些落网，他恨为什么生命可以如此脆弱，他恨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他恨为什么死的会是李姜姜，而不是他杨小唐。

    似乎是在泄愤，他捧着残破的花盆用力往下砸去，终于，彻底碎裂开来。

    花瓶的瓷片扎破他的手掌，指缝间布满了泥土和粘稠的物体，指甲劈裂开，血迹染红了衣服，也染红了世界。

    周围的尖叫声，呕吐声似乎又安静下来了，小唐的笑声也渐渐止住了，泪水顺着眼眶流出，而他的嘴角则依然挂着笑容。

    似乎是在嘲笑生命的脆弱。

    而之后，小唐休学了，尽管如此也如愿以偿考上了东城一中，只不过这次，他变了，变得不再内向，不再把脑袋埋进书里，不再畏惧别人的目光，不再为成为他人的话题中心而感到紧张。

    “你们知道吗，那个新来的杨小唐在初中沙人了！”

    “我知道，当时我就在教室外，他把一个人的脑袋都砸碎了，还在笑呢！”

    “真可怕，这种人为什么要来上学啊，为什么不把他关进精神病院呢？”

    “杀人凶手啊，为什么不关进监狱里枪毙掉啊，好可怕。”

    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唐不在意了，第一份友谊，第一次安慰，第一次重生。

    即使未来无期，也不能丧失希望，这是那个充满希望的少女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