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夜话之初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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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界内外

    若有来生三界在,

    不无人神两处存。

    他云鬼地更不好,

    魂游界外莫转身!

    书生游荡在忘川河边,每日看着单行的人们,无论喜怒哀乐,一碗忘忧水下肚,便淡定过桥而去。他不想遗忘梦中仙妻,终于决定逆行而上,沿着忘川河,想找到源头,绕到彼岸,带着记忆转世轮回,再寻仙妻。

    一路灰蒙蒙没有颜色,忘川河水无论急徐,无声流淌,再无它物,仿佛世间只有书生一个人和一条河,人在无休无止的走,河在无休无止的流,再无所见。正如不知何人说的那句话的写照:寂寞是一种修行。

    忘川河支流出现时,书生不知道哪一个是源头,也没有任何渡河方法,又怕涉水而过便烟消尘落,只好沿着支流而上。而支流又分支流,无穷无尽,水不知深浅,横不知宽窄,而书生一念执着,依旧前行不辍。

    终于,书生仿佛历经千年,才来到源头。目力所及,灿烂十彩,一片汪洋,不知其宽,不知其广,无数水流分别流出,忘川河的不知第多少条支流就在脚边。河边有一石碑,正面写着“幻海”两个字,七彩纷呈,背面有四句谒语:万千梦幻,若有若无。三界之外,一念执着。书生有点懵,这谒语仿佛就是写给他的,但是,到底相信上两句,还是下两句,一时拿不定主意了。然而,书生冥思苦想之际,幻海忽地一片空濛,书生脚下失据,仿佛与幻海同时处在跌落中......

    不知跌落了多少时日,或者多少年月,书生感觉停止了,但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而幻海仿佛起了波涛,将他抛起又落下,周而复始,仿佛要把他重新推入忘川河中。他害怕了,奋力游动,尽量远离可能的忘川河口。然而,他终于还是精疲力尽了,被无休无止的波涛推回忘川河。忘川河水原来是刺骨的寒冷,而河水又似有似无,他无法借力,也已无力游动,只有听天由命,只有无助地嚎叫,而每一次嚎叫又灌入口中无数河水,冰冷难忍,只好停歇一下。然而,随之而来的不甘和无助,令他又想以愤怒的嚎叫质问苍天不公,而继续的嚎叫重又引来河水灌肠,又不得不停止。如此往复。终于,他感觉菩萨在帮他了,用暖暖的棉被把他包裹,抱在温暖的怀抱。他停止了嚎叫,睁眼想看看菩萨的真身,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一如忘川河边灰蒙蒙的,没有一丝色彩与光亮。

    折腾了若干年又若干月,书生终于感觉饿了,菩萨仿佛也知道,便以柳瓶喂他喝一点神水。书生感觉柳瓶软软的,温温的,神水也温温的很好喝,便喝了个饱,忘记了空濛无物的寂寞,困意袭来,美美地睡了一觉,很久很久以来第一个美美的觉。而再次饿醒,菩萨依旧在,便再一次喝饱睡觉,日复一日。他感觉这样的日子还好,与其执着于无望的不停歇的辛苦追寻,停下歇歇脚也还好,于是便任由日子随缘而过。

    菩萨没有离开,一直照顾着书生。书生也感觉自己在一天一天恢复,羸弱将亡的身体明显好转,仿佛看见了菩萨模模糊糊的身影,这令他欣喜若狂,无论梦中,还是醒来,都笑而不语。终于有一天,他仿佛看清了菩萨模样,和想象中的菩萨差不多,慈眉善目,无私给予,他更加高兴,他认为他的执着信念感动了菩萨,菩萨来帮他了。

    数月之后,他的身体恢复到能坐起来了,也能爬行了,他感觉世界重新端正起来,虽然有时摇晃,但绝不是幻海里那种上下失据的摇晃,他感觉自己爬出了忘川河,来到了彼岸,而彼岸是个有色彩的地方。他很高兴,自己的执着终于成功了,待身体恢复,他要继续找寻梦中仙妻。

    书生努力想要站起来行走,终于,在摔了无数次之后,他站起来了,能够行走了,归来的菩萨也喜出望外,高兴地念叨着他听不懂的佛语,他也高兴地叫着“菩萨”,菩萨便更加高兴,说出更多佛语。

    又过两月,菩萨要带他看看屋外的世界,他也急不可耐,要看看忘川彼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然而,当他看见之后,他懵了,彼岸的世界和他在人世间的世界很相似,没什么两样。相问菩萨,却因为当初灌了太多忘川河的冰冷河水,五官的毛病还没有完全好,根本说不清听不明,而菩萨又听不懂,自然也无法解释。他只好郁郁寡欢,再次努力练习五官,根据记忆训练自己,使自己重新耳聪目明起来,也好搞清究竟。

    一年后,书生基本恢复了,结束了足不出户的日子,再次让菩萨带着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菩萨非常高兴,带着他逛了整个花园,讲解他的一切疑问。而他听明白之后,他沉默了:这就是他之前的人间世界。高大的菩萨是他的母亲,是因为他太过矮小。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因与穷书生偶遇,恩爱情笃,但父母反对,棒打鸳鸯。他的母亲未婚生子,被视为奇耻大辱,软禁在花园小筑。因此,他没有见过其他人。而此时的他,是刚刚咿呀学语的年纪,他是母亲唯一的精神支柱,是母亲活下去的希望,母亲的话只能说给他一个人听,无论他听不听得懂。但他虽然一切都懂,却还说不清,也不会写字,他灌了太多忘川河水引起的毛病还没有完全好。而他心里是明白的,他历经了仿佛千年的苦苦挣扎与追寻,最终还是没能跳出轮回,却又不能撒手而去,那样等于害死菩萨一样的母亲,他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那样做。而他惟一的选择就是,马上努力恢复,为母亲博取一个名分,一份好生活,先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其他的一切,他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说,因为他前世的听闻中就有类似的事情,结果孩子被视为不祥之物弃置荒野。

    一年后,书生三岁了,看书的“毛病”令母亲欣慰又怜爱。一日,书生写下一首感慨:

    千年执着一梦休,

    万世轮回有根由。

    莫道未知皆所想,

    对岸原来是雁丘。

    母亲看后,惊为神童,于是传信父母,其才难得,希望父母给书生一个机会,延请先生,或可光宗耀祖。父母得知,也是惊讶不已,毕竟亲生骨肉,做出不齿之事,时过境迁,怒气早已淡了,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亲自验证,让书生当面出题作诗,果真神童,便做安排。而出的题目也确实难为,是“父母”二字。但书生不假思索,便一挥而就:

    忘却世间为情深,

    礼义廉耻亦人伦。

    菩萨留得痴儿命,

    他年功成报深恩。

    严父慈母平常事,

    子孝妻贤难得尊。

    大逆不道过而改,

    可怜天下父母心。

    老员外夫妇看罢,心有所感,也惊为神童,于是,以舅为父,让书生自己取名“邓只吾”,延请先生教习。

    邓只吾本就前世为官,先生换了一个又一个,都铩羽而归,没什么可教的,于是,神童之名不胫而走,声名远播。奈何乡试年龄有限,邓只吾直到十二岁才以乡试榜首等待三年后的科举。三年后,邓只吾高中探花,夸官乡里,邓家也逐渐因其豪门起来,而母凭子贵,邓母也因邓只吾的特别孝敬,以“姑母”的身份重新尊贵起来。

    由于邓只吾年少有为,又有前世为官的经验,很快成为最年轻的京官,而邓只吾厌倦了官场,自请修史,皇帝也欣赏他的文采,便准了请奏,邓只吾便闲职在身,一心文献,孝养母亲。而无论冰人踏破门槛,母子二人均不嫁不娶,一时沦为茶话。

    邓母八十而终,邓只吾辞官而去,于记忆中再访旧地,俨然新山新镇,毫无旧痕。无奈,邓只吾再起茅庐,种菜养花,书茶度日,仿佛清修隐者,俨然道骨仙风于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