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的身躯一片片粉碎飞溅，在凝月之中，就像一朵雪白的浪花。

    这个方才认识的，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就这样消逝在眼前。缠绕着乌鸦的水流还留存着一丝江佑的意志，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乌鸦浑身战栗，眼角的泪珠莫名涌现出来。他的血脉骨骼中传来一股瘙痒，有种情绪在躯体里无限地膨胀，让他牙关紧咬，头颅爆裂，那是怒火在熊熊燃烧！

    “霜天月！”

    乌鸦大吼一声，从那团水流中抽出身来，毅然跳入“凝月”之中。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瘦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那一枚羽毛状的符文，在掌心里炽热发烫。

    “我杀了你！”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心脏涌出，汇聚在右手的拳头，狠狠向凝月的外壳砸下。

    与他瘦小的身体完全不匹配的巨大力量，粉碎了凝月的外壳。黑色的乌鸦如一支利箭，向着霜天月坠去。

    “咚！”

    这一拳正中霜天月的头部，一行银色的血水从她的额角流下来。

    幽月夜国也随着这一击消散了，光明短暂的覆盖了夜笼城。

    “殿下？”霜天月满脸愕然，接着又转化为惊怒：“你在做什么？”

    乌鸦咬紧牙关，一把抱住了霜天月，狠狠向下方投去。两人砸穿了蛹之家的屋顶，然后撞在升降梯的铁索上，一路磕碰，重重落在下面的召星台。

    霜天月垫在下面，把石台砸出了一个坑，身体也断掉了。乌鸦满头鲜血，跨骑在她身上，高高举起了拳头。

    周围的学生与侍者看到这一幕，惊得向后退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乌鸦身上。

    乌鸦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完全凭借一股意志支撑着。

    江佑牺牲了，太岁也不是霜天月的对手。在这里，恐怕只有自己才能压制住她。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必须站出来。

    否则霜天月会杀光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妹仔。

    乌鸦看着霜天月那张漂亮得像陶瓷娃娃一样的脸。她那不解的神情，令乌鸦更加愤怒。

    “装可怜？”

    他猛喝一声，拳头攥紧了，重重对着霜天月的脸又是一下。

    霜天月举手招架，却没有完全挡住，脸蛋上多了一个赤红色的拳头印。

    “好痛！”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像小女生一样哭了起来。

    “殿下，为什么要打我……”

    霜天月的眼泪挂在睫毛上，结起了厚厚的白霜：“他们不都是您的仇人吗？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啊？”

    “给我闭嘴，你这个邪祟！”

    乌鸦怒吼道：“我只知道是你在滥杀无辜！”

    面对着乌鸦愤怒的拳头，霜天月只是无助的护住头部。

    “殿下……别打我了，是我错了，是我太笨了，我再也不来了！”她抽泣着，眼泪在地上生出朵朵冰花：“我再也不来了！”

    “那就赶紧滚！”

    乌鸦怒视着她。他知道这只是表象，霜天月毫无疑问是一个冷血的恶魔。

    他举起右手，展开那个羽毛的符号。黑色的纹路中流淌着岩浆一样炽热的能量，散发着磅礴的威压。

    “滚啊！”

    霜天月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缓缓放下了双手，泪光闪烁着：“殿下，你们真的放弃我们了吗？”

    在乌鸦的沉默中，她似乎得到了答案。

    “哈哈哈……”

    霜天月惨笑两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嘴唇再次裂开了，冷白的强光从她的指缝间射出。

    “我早该知道的！你们早就背叛了约定！”

    眼见她要再次夜灾化，乌鸦咬紧牙关，奋力将右手的印记朝她按了下去。

    滚烫的福羽印记触碰到霜天月的寒气，顿时泛起白雾，将两人包裹在内。

    乌鸦感到身下一阵腾动，他瘦小的身躯如何压得住夜灾化的天月鱼？瞬间便被掀飞了出去。

    白雾之中，一条大鱼狂笑着冲天而起。

    “幽月夜国，开！”

    黑洞再次从地下向上吞噬，空中霜天月的影子变得无比巨大，凌冽的寒气席卷，地面结起了细细的冰霜。

    “我要让他们全部做你的陪葬！”

    霜天月的双眼像两轮明月，刺穿雾气，投射在乌鸦身上，令他不寒而栗。

    极度冰寒中，乌鸦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接着就落入了一团血肉怀抱里。

    “小弟，没事吧？”

    乌鸦一抬头，只见血肉反转的头部中间，镶嵌着一张小小的，不成人形的脸，但依稀能看见牙齿和七窍。

    虽然是恐怖至极的面容，却让乌鸦心中生起一丝安全感。

    “太岁！”乌鸦握紧了拳头：“我没事，我还能打……”

    “我必须杀了霜天月……”

    一行眼泪从乌鸦血红的眼眸里涌出来：“我要杀了它！”

    太岁渗人的笑了笑，由于没有脸皮，他笑得像哭一样。

    “小弟，我看好你。但还没到时候。”他把乌鸦放在地上，然后转身面对天上的霜天月：“现在，我才是神明。这是我的战斗。”

    乌鸦看着太岁的背影，想到江佑，又快要哭出来了。夜笼城被幽月夜国的黑暗吞噬，霜天月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就像一位莅临的君王，没有人可以与之交锋。

    乌鸦颤巍巍的伸出右手。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伤得站不起来了。

    就算能压制霜天月，也派不上用场了。

    “交给我吧，我可是太岁。”

    太岁的背上生出四个血色的把柄，他的四条手臂向后缓缓拔出武器。

    乌鸦发现，那四条细长却有力的血肉手臂，正在微微颤抖。

    他明白，那是愤怒与悲伤所致。

    “我定诛杀此邪！”

    煞气翻涌，太岁再次迎上了那个不可战胜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阵金黄的风吹过黑暗的世界，乌鸦好像置身于夕阳映照的山坡之上，鼻子闻到花果的香味，从心田里暖暖的。

    只见太岁的背上趴了一个小男孩，正在呼呼大睡。

    随着他的鼻涕泡破碎，世界变了颜色！

    “天咒？”

    太岁也为这突然的增援感到意外。那小男孩正是现任天咒神周康，唯一持有“魂魄域”的神明。

    其魂魄域名为“春秋梦游”。

    两个魂魄域交叠在一起，金色与黑色抢占着夜笼城的每一寸地盘。

    “哪来的小玩具？”霜天月在半空游弋着，满脸不屑的神情：“过家家玩得开心吗，赝品们？”

    她猛地一甩尾，强大的寒气向下压来，所过之处结起厚厚的冰层。

    这样大范围的攻击，就算太岁他们能挡住，其他人也会遭殃的。

    “下雪了……好冷啊。”太岁肩头的小男孩嘟囔着：“我们生个火吧。”

    “哈哈，行啊。”

    太岁左手刀右手剑，言出法随一般，忽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他抬起双刃向上一挥，寒气顿时退散，蛹之家，甚至上面的行宫都被这股火焰点燃了，冒起滚滚浓烟。

    只见他们飞身而去，与霜天月战作一团，血光四溅。那血之武器时而变成鱼叉，时而变成铁签，时而变成大菜刀，打得霜天月节节败退，甚至被穿起来架在燃烧的蛹之家上方灼烤，像一条烤鱼。

    情景虚幻癫狂得仿佛不像真的，而像一场梦。

    “什么鬼东西？”

    霜天月的惨叫和痛骂声响彻夜笼城，但她看起来确实拿周康的魂魄域没有办法。

    那毕竟是“梦”一般奇诡的能力。

    如江佑所说，如果一开始天咒就在，一切都不会这么麻烦。

    然而就在血刀即将劈开霜天月的头颅时，周康被霜天月的惨叫声吵醒，茫然地睁开了眼睛。同一瞬间，春秋梦游散去了，黑暗再次笼罩！

    梦醒了！

    太岁的身体早已超出负荷，失去了友方魂魄域的增益，再也维持不住形状，鲜血狂喷，向地面坠去。

    情况急转直下，观战的乌鸦的心情也是一波三折，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是不能指望天咒。

    因为他只有在睡梦中，才能发挥能力！这个能力固然强悍，但非常不稳定。

    霜天月猛地挣开了束缚，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狠狠向下砸落。

    “这下完了……”

    绝望中，乌鸦看见有一男一女两个没见过的神明从下界爬上来，精疲力尽的样子。

    那两个人没有多说什么，立即发动了自己的能力，与霜天月对撞。

    男生的能力是橙黑色的，看着很脏，女生则是粉白色，他们都靠着能力腾起来，迎头冲着霜天月去了。

    霜天月就像一座冰山，向这两团小小的能量体砸了下来。

    “他们所有人都这样……”

    这时候，乌鸦想起玉扇说的话。

    “继承信念”。

    就在他们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天空裂开了一道金色的缝隙。

    缝隙中露出一只金色的爪子。

    幽月夜国，竟然被某个东西硬生生的撕开了一条口子。

    炽烈的金光投了下来，照在霜天月身上，她抖了抖，回头看去。

    一颗金色的眼球正在俯视着她。

    “是金羽王！”

    一旁的侍者和孩子们欢呼起来：“王终于来了！我们得救了！”

    “金羽王？”乌鸦迷茫道：“他是活着的人吗？”

    因为之前的介绍，总给他一种，金羽王是一个去世已久的先贤的感觉。

    “当然，我们夜笼城能发展到现在，全靠王的威能！”

    “那他为什么不早点来？”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乌鸦。

    “因为他是王啊……”

    唰的一声，幽月夜国被彻底撕碎。闪耀的星环之下，一团金色的，没有具体形状的光辉中，张开了两只眼睛。

    “呵，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霜天月笑了笑，变回了人形。她的人形也开始出现了伤口，可见刚刚太岁的攻击奏效了。

    她伸手指着金羽王，眼中满是讥讽：“鸠占鹊巢，也敢称王？”

    两只金色眼瞳缓缓转动。

    星环震动了。

    夜笼城发出恐怖的轰鸣，太阳般的光辉聚焦在霜天月身上，众人见到如此神迹，纷纷跪拜。

    乌鸦默默地看着那强烈光辉中消散的娇小人影，此情此景，好像有那么一点可怜。霜天月在炽热的光明中挣扎，分解着，化为水汽和白雾。

    人们都知道，她死了。只有乌鸦注意到，一点灵光嗖地飞入岩壁的缝隙中。

    “别了，殿下。”

    女孩的声音在乌鸦脑中响起。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大泯的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