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可能是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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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爷

    老头子上前纳头便要拜:“劳烦老爷来这儿看老头子了!”

    六月六横剑而前,用剑鞘将人挑起来了。

    三老爷面露些许惶恐,马琅便道:“何必如此严肃,只是询问些小事罢了。”

    书生摇着折扇笑道:“方大娘,多谢您带我们来这了。”

    方大娘呼吸一滞,敏锐地感受到了此时紧张的气氛,她明白了她该避出去了,可临到头离去,却还是扭头小声劝道:“老爷,三老爷真的是个好人,望您明辨。”

    马琅只是颔首:“安心,我们只是谈谈。”

    方大娘终是一步一回头离开了。

    “您二位亲自来此,真是折煞老头子了。”三老爷深深地瞧了一眼六月六,眼中满是敬畏。

    六月六只是摇头,淡声道:“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三老爷辩解道:“二位大人,小老头只愿安得一隅,过上些好日子罢了。”

    三老爷乃是知天命之人,眼中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清澈,混上泪珠,露出祈求,竟好似无辜人家。

    六月六心中并不关心三老爷的心愿,隐晦地打量着此人,抱着剑的手一动不动,他温和道:“你心知我来此处为了什么,若是识趣,便莫要叫我拔剑。”

    三老爷闻此言,眼神一变,挺直的背脊愈发佝偻,却并没有正面应答,只是打着弯子恳切道:“大人,小老儿绝不会害人性命,您瞧这喜镇中人哪个不欢欣,哪个日子过得不红火,放过小老儿吧。”

    见了三老爷的态度,马琅的心思稍稍安定,思忖着这三老爷和喜镇之间的关联,推断是否能寻到离开的机会,她却并未留意到手腕处的红印竟愈来愈红,愈来愈亮。

    六月六无声拔剑。

    翩飞的杏花之中,三老爷眼神一暗,心口处出现一块硬币大小的破洞!那粉白的单衣片刻后渗出暗红色的血斑,竟是被六月六一剑杀了去!

    马琅瞪大双眼,只是死死地注视着三老爷猛地僵白的面容。

    三老爷的面容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僵硬雪白,暗红色的血斑好似阴暗处的蘑菇,一簇一簇地污染他雪白的单衣,一阵风吹过,粉白的杏花落下,一眨眼之间,只剩一张单薄的纸人倒在杏花之上,一人高的纸扎人眼睛黑黝黝的,注视着天空。

    六月六近前,用剑鞘挑起纸扎人,鼻尖微动,从纸人身上嗅出一阵极为浓厚的香火味,眉头霎时紧皱。

    “这么重的香火味,看来受供奉的时间并不短。”

    “难怪小六说他快成神了。”

    “……”

    “嘿,缘娘?你咋了,说句话呀?”

    “抱歉,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愿意舍弃肉身逃跑。”

    六月六尽管嘴上说着大意,但却并未非常着急,他进入喜镇之前早在喜镇四周布满结界用以防范祂的逃脱。

    如今只是瓮中捉鳖。

    他正细想此人逃至何处去了。

    马琅的声音却逐渐清晰:“六兄?”

    “嗯?”六月六回神,他登时一愣,方才他好似把马琅当成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她的声音淹没于长辈们的讨论声之中,他竟一时未能注意。

    马琅秀美的脸上满是凝重,眼里尽是惊惧,后退一步,手攥紧折扇,万分不敢去乾坤之中拿自己的羊毫笔。

    六月六急忙将剑鞘之上的纸扎人抖下,神色懊恼。

    马琅很难控制住自己脸上僵硬的笑容,老实说她完全没意料到六月六的杀招是如此之快,快得人反应不过来,也未曾想到他出手如此之果断,果断她心生忧惧。

    她不由想到,若是她暴露了身份,六月六杀人的手必定让她当场无痛去世。

    马琅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变的污浊,任何凛冽的杀气,六月六的屠刀落下的时候都好似只是捏死路边一只蚂蚁。

    马琅开始痛恨自己的联想能力之丰富,共情能力之满盈。

    物伤其类,何况她这个总是受人针对的可怜人。

    六月六见马琅苍白的脸蛋,竟突然看出来了她的恐惧,他用剑鞘将那纸扎人埋进粉白的杏花堆里,今日风光正好,落下的光斑晃在纸扎人的身上,摇出细碎的光影,黑黝黝的黑洞眼睛被六月六特地遮了去。

    六月六腼腆地笑道:“马兄,这纸扎人吓人了些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还是叫这滑不溜手的东西跑了去,叫你瞧了场笑话,不过莫怕,我早已在此地设下天罗地网,祂逃不掉的。”

    书生露出个尴尬的表情:“六兄出手太过迅捷,小生本想着问询三老爷一二,没成想……”

    六月六恍然大悟,此刻颇有些羞窘:“原来马兄是这么想的,倒是我出手出得着急了!我想着马兄定与我一样看出了这东西的邪气!”

    马琅苦笑:“六兄这就高看小生了,小生并没有一双慧眼,也没有六兄这般自在从容的气度。”

    书生拱手:“小生只是一普通人罢了,比不得六兄的神仙手段。”

    鬼王的嬉笑声此刻有些扰人,六月六顿了顿,忽而想到之前承诺的坦白一事,便道:“马兄虽然没有大神通,但定能看出这喜镇的不寻常吧?”

    马琅收回折扇,抵在唇侧,她沉吟道:“的确,喜镇中人对喜事不讲道理的狂热,县衙里前县太爷的疯癫,三老爷地位的不寻常,小生瞧得很真切。”

    她瞥了眼杏花堆里的纸扎人,困惑道:“难不成就是三老爷这个邪祟作祟?”

    六月六夸赞道:“马兄真是聪慧非常,确实如此。”

    马琅倒是摇了摇头,展开折扇掩住面容,道:“羞煞小生,便是任意一位寻常人来了此处,与六兄一同经历这神神鬼鬼,便都能瞧出这点不寻常来。”

    “喜镇所有人都着了邪祟的道,”六月六神色冷淡,白布下的眼睛深处,只见纸扎人身上蜿蜒出无数条纤细摆动的红线直冲云霄,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扭动挣扎的模样好似蛇,冲天的红线四散开来,却仍然紧密,如同一只赤红色的巨碗罩在喜镇上空:“那些所有的不寻常之处,便是源自于祂,我来此处的目的便是杀了这东西。”

    “然后,”六月六语气轻快起来,他微微一笑:“迎真正的神明归位庇护万民。”

    马琅心下一沉。

    少年剑客靠近,抬起了手拂去了书生肩头的杏花,书生随着六月六的手转头,愣愣盯住自己的肩头半晌,后背汗涔涔,单衣湿了一半。

    “……马兄?天气太热了吗?咱找个地方饮口茶去?”

    “六兄,你……这三老爷是跑了?”

    “本以为很快便能解决,未曾想他舍弃肉身也要逃走,折腾来去,何必?”

    “……那昨日婚宴上也是这东西?”

    “是的,只可惜昨日未能抓住他真身,于是留了条线打算慢慢找,我也没料到他竟敢大大方方出现在我面前。”

    “原是如此,六兄那次才放任了红线缠上我们的手腕,接下来便也是要靠着这条红线找吗?”

    “没错。”

    “六兄不怕找不到吗?”

    “呵,我在进镇子之前,便立下结界,罩住整个喜镇,这罩子只有这么大,祂躲不过去的,不必忧心。”

    “呼,是小生想差了…..六兄不问问小生,小生是如何进来的吗?”

    六月六笑了笑:“马兄自个儿不是说过是仙人之物么?人与人相交,便是问心,我信马兄是个好人。”

    “……”马琅停下离去的脚步,深深望了眼六月六:“小生并非什么好人。”

    “眼见为实。”六月六只道。

    话音落下,吹散在风里,那棵杏树的根深深扎进土地里,盘根错节,风一动,那簇簇粉白的杏花如雪般飘落纷洒,拢在纸扎人苍白的脸上,遮住了他的面孔,黑洞般的双眼,半晌,那纸扎人的脸侧落下一滴清泪。

    小巷外,二人走进闹市,人流熙攘,阳光正好,人人正气凛然,好似任何邪祟都消弭于无形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