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与吉叔蹲坐在柳树下，这里是林珑儿常来奏乐之地，他们位于瑟和柳树之间。

    傀儡在两人面前来回游荡，却不曾往这边看一眼，陈御心弦紧绷，观察左右，发现柳树周边都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以傀儡莽撞的行径，瑟也早该被毁坏了，但这方圆一丈余的地方内，却是连足迹没有。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吉叔道：“先从他们说起，他们会变成这样，你应该也猜到是古瑟所为吧？”

    陈御思索稍顷，道：“我记得林初说过，古瑟原本也是凡间之物，本身并无灵力，是有人违背了祖训，你们的祖先才通过古瑟降下诅咒，我认为古瑟只是介质。”

    吉叔听言当即恼火，斥道：“那小子都成鬼了，鬼话你也信！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误导你，我告诉你，古瑟就是源头！诅咒根本不存在！”

    陈御心想这老头真固执，他不也是鬼，还是顺着他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吉叔因愤怒而颤抖着，垂下的手抓起一把沙子紧握成拳，沙子于指缝中流下，“这一切要从汤柏舟的到来说起。”

    “那天，他从远方而来，他为人和善，对村里人很客气，没有修士的架子，不过两三天，村里人就基本都不怕他，也敢靠近他了，此后双方相处得很融洽。”

    “大概半个月后，林初突然来对我和其他长者说汤柏舟恐怕心术不正，最好叫村中的修士回来，我们起初都不信，认为是那小子想多了，但在他的执拗下，我们还是答应叫回修士，那小子不放心，还颁发了委托令，就是你接的那个。”

    陈御惊觉，道：“我都忘了这事，你们的修士明天就回来，到时候里应外合，有机会破除阵法！”

    吉叔冷冷笑了一下，道：“明天？他们早来过了。”

    陈御听出话中有话，问道：“我怎么没看见，什么时候的事？”

    吉叔答非所问，道：“在修士回来前六天，林金福回来了。”

    “林金福？”陈御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时脑中闪过祠堂的画面，大呼道：“那个生祠！”

    “没错，就是他，那是他高中状元之后第一次回乡，面对乡亲们的热情，不管是之前看得起，看不起他的，他都一视同仁，每家都随了礼物，且逐一问候慰问了村里的老者，不过他没停留多久，祭拜完祖祠后，半天就离去了。”

    “你没跟他说汤柏舟的事？”

    “说了，他只回答一句‘祖先自会保佑你们。’”

    吉叔低下头叹气道：“谁知五天后，我才发觉他那残忍的本性！”

    陈御越听越混乱，道：“这又关他什么事？”

    吉叔忽然扬起头，怒指光晕，“五天后汤柏舟大开杀戒，这阵法就将我们的生路全部堵死！”

    “你是说......光晕是林金福所为！”

    事情的反转出乎陈御的意料，即使被村民看不起，寻常人也不至于上升到这等血海深仇，正当心中费解之时，陈御发现一处不合理的地方，骂道：“你这老头满口胡言，我七天前就来了，林金福五天前才来的，那么大阵仗我还能瞎了还是聋了？”

    吉叔没有应答陈御，伸手进上衣内，掏出一本书丢给他。

    陈御接过，这是本册子，不厚，黄色封面，上写《皇榜提名册》，这本册子东麟人都认识，是每逢十五年的朝试结束后朝廷颁发的读物，上有当年的金榜题名之人，包括状元至探花等一甲，以及之后的二甲和三甲。

    “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对于吉叔这个动作，陈御一头雾水。

    “看了你就能解答前面所有的疑问了。”吉叔面露颓色，已然很疲惫。

    陈御翻开书，第一页就有林金福的名字，往下看都是一些名单以及对于他们的评价。

    书的页数不多，很快陈御就翻到最后，并无特别之处，不耐烦道：“别打哑谜了，快告诉......”

    陈御顿时住了嘴，目光锁在在书的尾页，“这、这是本历三六七四年的名册，今年都三七五二年了......林金福不是十多年前中的状元吗？”

    吉叔没有言语，意义早已明确。

    “你们......死了七十多年了？”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说村里的修士早就来过，林金福也在五天前来过，而自己却没见到他，因为这都是发生在七十多年前的事。

    “不对，就算这样，现在发生的事又怎么解释，你们早就被杀的话，那刚才汤柏舟杀的又是什么！”

    吉叔沉吟苦叹，“我真的不忍心再多看一眼乡亲们被杀的场景了，多年来，每过二十七天，汤柏舟进村到屠杀间发生的事情就会重演一次，每次村民们的记忆都会被重置，就只有我例外，我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见证每一次，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陈御许久才缓过来，“虽然你的说法能解释所有事情，但我还是很难相信，你们活着的时候明明有生机，与常人无异，我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事情。”

    “他们的生机在被汤柏舟杀之前就被古瑟抽出来，之后又封进体内，成了活尸，表面上与活人无异，只有受伤时，才会泄露尸气！”

    陈御沉默，又问道：“那你们村的修士？”

    “死了，汤柏舟屠杀之后的三天内，村民就会复活在村中游荡，汤柏舟也一样尸变，这期间如果有人进村，就会被阵法困住，如果闯入者不死，即使超过三天，村子也会在闯入者死亡后才重置，他们撑了五天，还是死了，我想帮他们，却被他们当成怪物把我杀了，呵，可悲。”

    陈御望着远处的汤柏舟，“他是怎么死的，村里有人可以杀他吗？”

    吉叔反问道：“你见过村长吗？”

    陈御回道：“进村的时候我就问过林初，他说村长身体抱恙在家中休养，莫非他也是修士？”

    “你怎么想到这去的，”吉叔没好声道：“当年汤柏舟大开杀戒，村长心急如焚，想起林金福说过的话，跑到祠堂磕头祷告，祈求祖先降下神通，保佑后代。”

    说话间，吉叔脸上的惧色呈现，“村长拼命地磕，磕破了头，古瑟竟真的有反应，大家都兴奋不已，谁知道琴弦像是被无形的指拨动，化出一道音浪将村长炸成血水！在场的其他五人也是同样下场！之后他们的血水被古瑟吸收，阵法就产生了，无形的指继续拨动古瑟，魔音穿透整个村子，汤柏舟和剩下的村民听到的瞬间就已经被抽魂，接下来的事就是你所见的了。”

    陈御这时多少理解了村中的压抑感，是村民的怨念和恐惧糅杂所生，感慨道：“原以为汤柏舟已经够畜生，没想到还有个林金福更甚。”

    他对人性的期待还是太高了。

    吉叔摇头道：“虽说汤柏舟所做之事不可原谅，但其实林金福没有回来的话，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不觉得汤柏舟杀人前后的性情变化很大吗？”

    陈御想了一会，道：“听你一说，汤柏舟看上去豪爽开朗，为人大气，虽有私心，却不是无耻之人，但在杀人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吉叔看向陈御，“你进村后有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心情不好？”陈御鄙夷道：“当然有，你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不对！我那时......”

    当时被吉叔驱赶大骂时，陈御的心中烦躁不已，甚至有一丝的杀心露出，差点就要动手泄愤。

    “这是阵法的能力，古瑟的琴音会侵入人的内心，最大限度激发其负面情绪，若不加以抵御，最终就会变成汤柏舟那样，变成一个丧失理智，噬血暴戮的杀人魔，不过我看你应该已经有所防范了，这点还不算笨。”

    古瑟的音响还在回荡，陈御强化了释放的神识，“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才能解放村子。”

    吉叔的目光多了分敬意，“你年纪轻轻，看了汤柏舟的屠杀，面对这么多惨死的尸体，既不害怕，还能如此冷静，我很好奇你是经历了什么？”

    陈御笑了笑，“不堪回首，三岁就被我师父带着游历，只要是杀生，或是碰上了残忍的场面，不管是鸡鸭还是猛兽，抑或是人，都会施法强迫我睁着眼睛看，我的童年没一天睡好过，虽然现在早就习惯了，但而今要说完全冷静那是不可能的的，毕竟那是......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