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只有疼痛才能感觉到还活着
春访园。
沈知秋让人将贵妃椅搬到了院中大树下,又点了数十个灯笼,将院子照得极亮。她半躺在贵妃椅上,打着哈欠,看着不远处的教规矩的教习嬷嬷在对着空气教导规矩。
“对,没错,知秋小姐,就这样,笑——”
“走,步子不要这么大。”
“正所谓站如松,知秋小姐的动作再收一点。”
……
沈知秋抬起手,从一旁桌子上拿来了一块糕点,有滋有味地吃着。
沈知秋觉得沈家人简直有病。
她被沈瑾墨伤了的事情,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沈丞相对沈瑾墨生气的点,根本就不在于他伤了她,而是将祠堂搞的一团乱,叨扰了沈家的祖宗。
丞相夫人呢,就将沈瑾墨受罚,怪罪到沈知秋头上。她以“青莲会快到了,必须要抓紧时间学规矩”为由,立马就让教习嬷嬷来教她规矩,也派人在春访园守着,生怕沈知秋歇下不学了,也不管沈知秋现在身上带着伤,情况很不好。
不过,那些被派来春访园的人,被春访园上下忽悠到春访园外面守着,只要让他们听到声音,他们有个交代就行。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在春访园外守着,有吃有喝,还有凳子歇着坐,也能打牌唠嗑,谁还会进来干巴巴的春访园内,百无聊赖地站着看沈知秋学规矩呢?
也正因如此,沈知秋才能十分惬意地躺在贵妃椅上,看嬷嬷对着空气表演。
沈知秋吃完了糕点,平躺下来。她望着天上的繁星,一时间感觉到了一种十分放松的平静。
“星星啊。”沈知秋低声呢喃。
微凉的夜风吹过,让沈知秋昏昏欲睡。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一起看着这漫天的繁星,跟她介绍星宿。
“在生囡囡的时候,天上划过了一颗星星。所以说,囡囡是星星呀。”
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端庄温婉的女人搂着幼小的她,充满温柔爱意的说着话。
“囡囡会是全天下,最尊贵,最快乐的星星!”
一旁,是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谁欺负星星,作为哥哥,一定会将那人挫骨扬灰!”
比自己年长好几岁的男子如是发誓道。
多温馨美好的画面。
然后……
然后呢?
兵戈铁马,漫天烈火,血流成河,哭喊声穿过捂住耳朵的手,传到耳中。
沈知秋突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额头满是冷汗,心剧烈地跳动。
在一旁的若若看到沈知秋忽然坐起来,满脸惊恐,也是被吓了一跳。
“主子!”若若走上前,“你没事吧?”
沈知秋没有说话,缓了好一会。直到身上因为刚刚动作太过剧烈,而扯到了伤口,导致的疼痛,让她对现在有了实感。
“主子……”若若欲言又止。
因为沈知秋的异常,嬷嬷也停了下来,担心地看向了过来。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沈知秋垂着头,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随后一只手背过手,用力抓了一把后腰的伤口,而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紧握拳头。
疼痛感宛若荆棘,从后腰迅速朝四肢生长,最后死死缠着大脑,抓住了心脏,呼吸也有些不顺畅,身体也微微颤抖。
足以令人昏厥过去的痛感,也足以让人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还活着。
一个人活着。
沈知秋低声笑了出来,后腰的伤口渗出了血。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凉意从后背透过全身。
“主子!”若若吓得赶忙扑上去抓住了沈知秋的掐着自己后腰的手,她看向沈知秋,脸上满是慌张与担心。
而院子里的其他人,更是跪了下来,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沈知秋瞥了若若一眼,手上的力气泄了下来,只是身体还有些许紧绷。
若若接收到了这冰冷的眼神,她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跪在了地上:“是奴婢僭越了。”
沈知秋慢慢地将后腰的手收了回来,随后搭在了若若的脑袋上,揉了揉。
若若的头发染上了刺眼的红色。
“乖。”沈知秋声音有些沙哑,她嘴角上扬,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在揉了一会若若的脑袋后,又摸了若若的脸一把。这让若若那张白皙的小脸多了几道血痕。
沈知秋站了起身,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又对那嬷嬷说:“继续。”
众人这才站起身,嬷嬷也继续对着空气作指导。
“备水。”说完,沈知秋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若若:……
主子刚刚,是在用她来擦手吧。
若若站了起身,去清理自己。清理完成后,拿着伤药和绷带,走到了浴室之中。此时的沈知秋,正泡在浴桶之中,她的双手搭在桶的边缘,脑袋后仰,热腾腾的毛巾盖在了脸上。
若若微微皱眉,道:“主子,您的伤口……”
若若看过去,果不其然,那浴桶里的水都染了些红色。
若若眼皮子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劝道:“主子的伤需要上药!”
沈知秋:“……”
若若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声音,又喊了一句:“主子,您需要上药。”
沈知秋依旧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动作。
若若的心猛地大跳一下,她站起来,连忙上前。就在她伸出手要拿起盖在沈知秋脸上的毛巾时,沈知秋一把将毛巾拿了下来,冷冷地看着若若。
“我最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了?”
听到这话,若若吓得连忙跪下来,“奴婢知罪!”
沈知秋站了起来,她跨过浴桶,自上而下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若若,说道:“知罪,今晚就跪在我床边,守着我睡觉。”
“是。”若若应了下来。余光中,她看到了沈知秋后腰的伤,随即一愣。
七横八竖的鞭伤已经裂开,肉也翻卷了起来。被水泡过后泛着白色,红色从中流出,但仿佛已经流尽了,颜色浅淡至极。
若若看着就觉得疼。
“你不是说上药吗?上。”沈知秋展开了双臂,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若若应了一声,就拿着药膏,颤巍巍地站到了沈知秋的背后。
这时,若若才发现,沈知秋不仅后腰上有伤,身体各都遍布了淡粉色的伤疤痕迹。
手臂,后背,双腿……
离远了看很难发现,只有靠得近了,才能注意到。
似乎感觉到了若若的呆愣,沈知秋微微侧头,看见若若在盯着自己身上的淡粉色痕迹看。她轻笑一声,用十分无所谓的语气道:“这个世界上,再好的伤药,都不能完全消除掉伤疤的。”
摸上去是光滑的肌肤,已经是药能做到的极限了。要想完全看不见,未免也太过贪心了些。
若若用手指挖出了一些药膏,在触碰沈知秋的时候,是止不住的颤抖。
“主子,奴婢得罪了。”若若轻轻地将药膏抹上,生怕弄疼了沈知秋。
这就导致了沈知秋觉得自己伤口痒痒的,痒得有些心烦。她抓起若若的手腕,用力地将那有药膏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快点抹上去,你以为我不冷吗?”沈知秋不耐烦的说。
若若反应过来,沈知秋此时是不着寸缕。而浴室内的热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那奴婢就得罪了。”
说着,若若就加快了动作,咬着牙,将半盒药膏都抹在了沈知秋的后腰上,随后她又给沈知秋缠上了绷带。
伺候沈知秋穿衣服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
主子不疼吗?
若若偷偷看了沈知秋一眼,只见沈知秋从头到尾都是面无表情。
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好痛好痛。
若若偷偷叹了一口气。
在穿好衣服后,一推开门,一个丫鬟就迎了上来。
“主子,有人送东西过来了。”丫鬟道。
“嗯?”沈知秋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丫鬟捧着一个食盒,一个丫鬟捧着装着红宝石耳环的盒子。
“是护国公世子委托被他们买通的下人送来的。”丫鬟道。
“他?”沈知秋挑眉。
景致殊买通了丞相府的下人,这她是早就知道的,无非就是能像这样大半夜送东西进来。前几天她的人告诉她,景致殊又买通了在春访园附近活动的下人,看起来像是要监视她。
她的人问,要不要解决掉监视的人。
沈知秋觉得有趣,就放任了。
“打开来瞧瞧。”沈知秋抬了抬下巴,示意将那食盒打开。
食盒里面装的,是精致的糕点。
沈知秋嘴角抽搐,刚刚她就吃了不少糕点,现在看到糕点就觉得有些想吐。她摆了摆手,说道:“耳环放回首饰盒里,这糕点你们分了。”
“是。”丫鬟将食盒盖上。
沈知秋又说道:“去做些吃的,我饿了。”
丫鬟应了一声,随后一起退了下去。
沈知秋大步流星朝房间走去,若若紧随其后,视线死死跟随着沈知秋,随时做好如果沈知秋晕倒自己能接住的准备。
沈知秋此时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这也难怪若若会这么担心。
只是沈知秋十分“争气”地自己走回了房间。
若若松了一口气。
沈知秋坐到了椅子上,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随后对若若说道:“我让你做的你做好没有?”
若若连忙道:“放心吧主子,药已经撒上去了,外边也已经安排好,明日,主子就能听到好消息……只是,林公子知道之后,很是不高兴。”
沈知秋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吃食很快就传了上来,下人准备了汤面,以及补充气血的甜汤。只是沈知秋都只尝了两口,就对若若道了一句:“吃饱了,剩下的你吃完。”
若若诧异地看向沈知秋。
“吃完之后就滚过来我床边跪着。”沈知秋头也不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