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季一天早晨，朝西医院药剂师小菁像往常一样上班，当她打药房时，以为自己进入了一间花园。

    所有的药架上爬满了浓密的藤蔓，蜿蜒的枝条开满了硕大的紫花。

    香气浓烈得钻进人的脑袋，所有看到这一奇景的人很快都开始了呕吐的症状。

    小菁愣了好一会，才叫出声来。

    照片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又很快被当做虚假新闻而删帖。

    在归鸟驿的例会上，一张照片让杨六一印象深刻，几个称药用的戥子秤杆都长出了藤蔓。

    几乎所有的药品都被细密而坚韧的藤条穿透，花花绿绿的药片和药粉铺满药房的地面。

    监控视频被密密匝匝的藤条遮蔽，没有记录下任何有用的画面。

    朝西医院在清理药房藤蔓时，发现这些藤蔓没有根。

    所有的藤蔓都是从冰冷的铁架，或者戥子秤杆这些不可能的地方生长出来的。

    所以，很难清理，只能用钢铲一点点刮，就像清理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可是第二天紫花依旧会开满药房。

    院方开始加派了人员值守。

    可是所有靠近药房的人都会被最初散发出的浓烈的香气弄昏。

    直到有一天药房的负责人刘胖子死在了药房里。

    她的身体基本没有找到，只有带着铭牌的一块尸身。

    院方这才感到事态严重，事情被飞快的上报，原来的药房立刻以装修的名义被封锁住。

    同时一张禁止单下到了归鸟驿。

    第五天夜里，沈落葵带着杨六一和刘五八安静的坐在那个花园般的药房里。

    他们没有戴头盔。

    在幽暗的枝条中，他们刚刚仔细勘察过。

    在一棵粗大的藤蔓上，发现了镶嵌在上面一块下颌和几颗牙齿，是刘胖子的，血迹已经黑了。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就各自坐在角落里，点起药烟，抵御阵阵诡异的香气。

    子时到来之前，只有刘五八跟杨六一说过一句话：“你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像投进来的一颗石子，使杨六一的心里荡起一些遥远的涟漪。

    他没有回答。

    回到归鸟驿后杨六一曾去找过龙溪澜，可是龙溪澜却莫名其妙的离了职，杨六一试着探问过，但院方对此讳莫如深。

    还好，此时的杨六一已经学会了等待，他知道，当一个人拼命想绕开因果时，心魔就会醒来。

    紫花在肉眼可见的速度盛开，凋落；房间里渐渐有了雾气。

    当第28朵花盛开时，雾气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蹒跚着在药架之间翻找，他触碰过的地方就会生出新鲜的藤条。

    沈落葵已经动手了，她把一道禁止符箓贴到了这人的背后，那人回过头，看向沈落葵。

    这是一个眼神空洞的老人，白发苍苍，灰白的皮肤松弛，在符箓发生作用之前，他用颤抖而垂老的声音问：“还有钟乳石散吗。”

    房间里不同的角落里都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还有钟乳石散吗？”

    男女老幼的声音都有。

    房间里一下变得很拥挤，十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出现在黑暗的药架之间。

    他们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如单调而异口同声的大合唱，声浪巨大而让人烦躁，香气愈加浓烈了。

    无数条新鲜的藤条生长蔓延，纷纷伸向他们三人。

    三人打出的符篆在这种洪大的声波中，纷纷碎裂如死去的蝴蝶。

    杨六一定住元神，他看到沈落葵和刘五八已经失去了意识，被藤蔓缠住了手脚。

    那些穿病号服的身体开始在空中抱在一起，融化凝结成两大块疙里疙瘩的钟乳石。

    巨石腾空而起，飞速旋转着撞向对方，巨石中间，是紧闭双眼的沈落葵。

    杨六一顿时明白刘胖子的牙齿为什么会镶在藤蔓上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一脚把沈落葵踹偏。

    轰的一声，两块巨大的石钟乳撞击在一起，玉石般的碎屑如刀片般飞溅到周围。

    碎片在沈落葵和刘五八脸上留下几道血痕，他们却垂着头已毫无反应。

    药架在撞击中一排排的倒下，两块巨石再一次开始撞向失去意识的两人。

    “诸天幻念，到此拘形。”

    随着杨六一的声音，一切都突然停止了运动。

    飞舞的藤蔓，倾斜的药架，巨石，甚至连空中飞舞的灰尘，全部凝固在空中。

    杨六一手中，捏着一块洁白晶莹的小石牌——孟婆的拘止牌。

    随即杨六一飞快结起一个手诀，捏了剑指，对巨石低声道：“卸！”

    两颗巨石歘燃而解，化作几条灰色的影子，委顿于地。

    随即杨六一取出一叠镇魂符，随手一抛，符箓化作无数道火光飞向那些病号服；同时他抽出短刀，冲向沈落葵和刘五八，斩断他们身上的藤蔓，分别在他们鼻子下面涂了一些药膏，很快两人轻轻哼了一声。

    杨六一没有停顿，架着逐渐清醒的两人退出了药房。

    他身后的药房里，传来药架轰然倒地的声音；夹杂着噗噗的轻响，那些病号服的人影在房间里散作一团团灰尘。

    靠在停车场冰冷的柱子上时，沈落葵和刘五八彻底清醒了。

    三人跨上电单车，先后驶入了依旧阑珊的城市灯火中。

    ……

    杨六一并没有直接回宿舍。

    他走到一个挂着灯泡的三轮车边，买了烤串和啤酒，坐在树下慢慢吃。

    杨六一现在不喜欢朝西医院。

    很多时候，人喜欢某个地方，某件事情，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只要那个人还在，那个地方就一直有趣，一直闪着光。

    而她一旦离去，那里便成为一片废墟。再怎么重建，最多也就是个遗址公园。

    夜很深了。

    这条小街上，除了那烤串车的灯泡，再无光亮。

    车上冒出的热气，让灯光变得恍惚。

    从归墟方丈回来后，杨六一越来越喜欢幽暗的黑夜。

    因为当恐惧开始退缩时，黑暗也会变得温暖平静。

    万古如长夜，人生如逆旅。

    最好的夜晚，是晚归后的安稳；所有的欣喜，都是从恐惧的灰烬中长出。

    人最终都会在黑夜中归于安稳。

    烤串的贩子每天都会午夜之后出现在这里，三点准时离开。

    大多时候，杨六一都是他最后一个客人，

    喜欢黑夜的人，也会有默契。

    隔着一盏昏黄的灯火，一个不慌不忙的吃着；另一个也会不慌不忙的收拾车子，最后点头离开，各自消失在夜色中，不交一语。

    黑暗高大的树上，有夜鸟轻啼一声。

    杨六一知道那是小青，他的元神也已经轻轻一动。

    杨六一抬起头，看到一个人慢慢走到烤串车旁，买了烤串和啤酒。

    昏黄的灯光中，照亮了那人清爽的短发，和明丽的脸庞。

    是沈落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