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鸟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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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死亡不是终点

    傍晚,院门被轻轻叩响时,单左行夫妇已经在秋风和枯叶中坐了一整天。

    自从女儿单凉失踪后,他们就丢失了全部的生活,只剩下流泪和枯坐。

    击垮他们的不止是女儿单凉的失踪,还有背后的指指点点和人们口中铺天盖地的恶意,可单左行自己都不明白,单凉怎么会作出如此自私的事情。

    门打开时,杨六一看见了满头白发的中年人单左行,表情木然的站在满地金黄色的落叶中,背后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

    这本应是一座温暖的小院,和一段听得见笑声的秋天。

    杨六一说:“我是329特送的快递员,如果让我看一眼单凉的照片,我能帮你们找到单凉——只看一眼,我保证不拍照不直播也不收费,吃不了亏上不了当,要不要不试试?万一我可以呢。”

    单左行砰地关上了门——这段时间,带着各种目的登门的人太多了。

    单左行缓缓回到座位,依旧与妻子默默呆望着银杏树。

    天色更暗了。

    一阵风拂过,银杏树又一次洒落漫天金叶。

    单左行和妻子看到一个黑衣人从树后走出来,拈着一片叶子,说:

    “我是329特送的快递员,如果让我看一眼单凉的照片,我能帮你们找到单凉——只看一眼,我保证不拍照不直播也不收费,吃不了亏上不了当,要不要不试试?万一我可以呢。”

    单左行看了一眼妻子,妻子枯井一样的眼底,正流出两行泪水。

    于是单左行反手报了个警……

    民警离开时一再嘱咐单左行节哀,但心里却在担心这对夫妻的精神,他们已经有幻觉了。

    秋夜已经很凉了。

    单左行和妻子和衣而卧。

    奇怪的是,今天,他们竟然睡着了。

    他们做了同样的梦,一个黑衣人坐在他家狭小的客厅里说:

    “我是329特送的快递员,如果让我看一眼单凉的照片,我能帮你们找到单凉——只看一眼,我保证不拍照不直播也不收费,吃不了亏上不了当,要不要不试试?万一我可以呢。”

    第二天早晨,他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上面写着10:00。

    10:00,门准时被敲响。

    几本相册摊在餐桌上,杨六一细细翻着。指尖停留在一张全家福的合影上,轻轻问:单凉本应在这里么?

    那是去年春节拍的,单左行夫妇坐在前面,单凉在两人身后。趴在他们肩上,笑的清澈明亮。而现在,照片里只有夫妻两人。

    单凉不见了。

    他们疑惑的看向这个黑衣人,那人只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当天的傍晚,保姆把一个黑衣人接进张国富家的客厅。

    “大师,找到了?”张国富立刻放下雪茄,搓着手站起来。

    “嗯。”

    “两百万全部搞掂?”

    “还有做超度的一百万。”

    张国富点点头,叹了口气,朝书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书房的桌子和地面上,摊满了张家的相片,就像单家满院子的银杏叶。

    所有照片上,都多了一个女孩——单凉——特别是张国富的儿子,张卡拉的照片上。

    一开始,生意人张国富并不相信自己找上门的黑衣人杨六一,他遍访高人,却尽皆无果。

    杨六一离开时,只留下一个电话和一句话:“别等到她不再笑了。”

    七天之后,张家上下开始每晚梦见单凉;再之后,这栋豪宅每部手机里,电视中,所有的照片,都出现了这个女孩。

    只是她的笑容渐渐变成了冰冷的凝视。

    张国富终于明白,这个穿黑衣年轻人才是自己在寻找的人。

    夜色如墨汁般覆盖了燕北市,燕山别院是燕北市最豪华的别墅区,张国富的房子是这片别墅区的楼王,他一生叱咤风云,唯一一次投资失败是生了一个张卡拉。

    现在,形容枯槁的张国富,惊恐的看着自家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那个女孩是分批进来的。

    先是一只手,拖着自己的一条腿……另一只手拽着一张灰白的脸。

    她用力咧开嘴,露出被打掉的门牙,说:帮我拼上好么。

    黑衣人忽然就从门后走出来,像一道黑烟,他说:“让我来吧。”

    就在张国富的眼前的地板上,黑衣人杨六一,单膝跪下,把单凉慢慢拼凑起来。

    最后,他轻轻对那具人形说:“你的信送到了,到付。他们已经用命替你支付了。”

    “我不甘心。”单凉的声音很凉,像在吹气。

    “祸不及旁人,死亡也并不是终点,你要乖。”杨六一指间多了一张五雷符:“这张车票挺贵的,我实在不想这样送走你。”

    三日之后。

    单左行夫妻两人都梦到了女儿前来道别,第二天院子里银杏树下,整齐的摆着三百万,

    张卡拉,忽然因心力衰竭病故在ICU,他爸张国富当场中风。

    一个叫单凉的女孩曾深爱过张卡拉,也毫不留情的带走了他。

    爱与恨本就是同一种强烈情感的两个面。

    而单凉被杨六一送到了竹荫渡,希望与铁婆婆酿酒垂纶的日子,能消磨掉她所有的怨气。

    杨六一静静的坐在大旺机场候机楼,看着外面巨大的飞机,喝下第二杯爱尔兰咖啡,里面掺了双份的白兰地。

    当一个人吞下炽热的执念后,燃起的将是冰冷的烈焰,

    所以爱尔兰咖啡的也叫:天使之泪。

    死亡并不是终点,所以那时的杨六一已不再惧怕死亡。

    就像面对死亡时的老周,他叫周九。

    ……..

    伟大的计谋都是以阳谋为IP的阴谋。

    而好的攻杀战守,都可以在需要时,秒变为下一次恶战的逗引埋伏。

    如果在七日之雅的行动中,329真的取回了太虚门锁匙,待一切尘埃落定,白无妄再回归鸟驿,也为时不晚;

    如果整件事都是一个骗局,白无妄的诈死就会变成将计就计。他将由明转暗,隐藏在太虚天做三件事:

    查证对方卧底;

    接应329的特使与太虚天重新约定传递暗语;

    并为329离尘宗设计出一件秘刃,在下一次恶战中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这柄秘刃,叫杨六一。

    兵者诡道也。

    白无妄的牺牲是诈死,老周的牺牲却是意外。

    老白把自己化为一颗诡雷,无声沉入地下,等待在下一次的恶战中炸响。

    而老周的牺牲是一次失败——老白并未这样去设计。

    老周一定也不想死,每个人都不想死。

    只不过当不得不面对时,有人下跪,有人站着。

    选择站着的周九明白,自己的牺牲,将会使老白的计谋更隐蔽,更致命。

    所以死亡并不是终结。

    也是自那次的失败起,在329所有人员的认识中,潜龙门不再是一个“管理混乱,人员庞杂”的“民间组织”,它可怕的身影已经巨大到需要仰起头才看得到。

    329开始对人员进行全面审查,“过筛子”。实际上,近十个月后才恢复到正轨。

    随着任命下达,丁十一成为丁九,接替周九升任归鸟驿驿丞;杨大有留在归鸟驿做一线基层外勤;马白术和李十三调去其他城市做驿丞。

    很快,在329内部,一种针对丁九和杨大有的质疑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因为老周并不具备仙骨,所以当时他服用了一种可以在箕斗区延长驻留时间的药物,上级给杨大有的命令是:不离老周半步。

    但袭击开始后,杨大有却擅离职守追击对手,周九不得不以寡敌众;也就是说,是杨大有的失误,导致归鸟驿遭受的毁灭性打击。

    这种声音一开始只是一些耳语,之后从同事们的眼神里迅速生长,变得茂盛,最后从众人的口中带锋利的棘刺倾泻而出。

    丁九对此没有表态,所有人都知道,对丁九有知遇之恩的老周在他心中的分量。

    而丁九也未能避开同样的命运,329中,白无妄的的弟子众多,他们看着丁九的眼神也带着冰碴一样的寒光。

    不久,江湖中传得最红的新闻是,丁九德不配位,靠跪舔老周顶了本应属于杨大有的驿丞之位;而杨大有在这场宫斗戏中失去了所有的前程和信任,落魄为一名基层外勤,与丁九已势同水火。

    就这样,杨大有和丁九,变成了两座遥遥相望的孤岛,他们看得见彼此山云积雪,明白对方正经历着和自己一样的漫长冬季,却再也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