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边用宴一边玩些诗词接龙，猜灯谜甚至纵情歌唱的游戏，过一会儿屋内气氛便热闹了不少。

    酒过三巡之后，老四赵恒煊便念诵了一首早有腹稿，或者说提前一日便酝酿好的‘宴赋’。

    辞藻华丽，妙笔生花，尤其是赋中对太上皇和承天帝一阵恭维。

    这让二位简直是喜笑颜开，乐不可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又为人内敛不喜欢争权夺势的皇子谁不喜欢？

    颇有意思的是，这怀王妃借机向赵恒惕点头致歉，看样子方才她是不曾知晓，这赵恒煊是要坑赵恒惕的。

    赵恒惕倒是也无所谓，虽然这位四弟看来也不是那么的心思单纯啊，虽说他立场摇摆，不客气的说，如‘墙头草’‘老好人’。

    可目前，他到底是依附在老三赵恒钰的身边。

    有账，自然是先要算在三弟赵恒钰身上！

    大皇子赵恒烨刚站起来，还尚未出声，三皇子赵恒钰便起身行礼道：“皇祖父，父皇，儿臣有一大礼要呈上！”

    太上皇和承天帝虽然表面上十分淡然，但却心中都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这大皇子已经站起身来做好了发言的准备，赵恒钰却如此目无长兄，这种‘截胡’之举让他们难免有些不快。

    更何况这并非朝堂，而是家宴，不是让你耍这么多心机的地方！

    可下一秒两人神情都有些惊诧，因为赵恒钰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缓缓说道：

    “皇祖父，父皇。这段时间儿臣和府中诸门客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在华夏历代古圣先贤的基础上编纂了一本新书。请皇祖父和父皇郢正！”

    此言一出，顿时满屋一片寂静！

    大皇子赵恒烨气的浑身都有些发抖了！

    为何？

    因为古人有云：“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

    这个“三不朽的说法发展了春秋时期“死且不朽”的思想，从原来死于国君之手，死于宗庙之内的不朽，经叔孙豹引申为这赫赫有名的“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

    叔孙豹所谓的“三不朽”，是指一个人在道德、事功、言论的任何一个方面有所建树，传之久远，他们虽死犹生，其名永远立于世人之心，才是不朽。

    故此，如若这本书真的有可圈可点之处，那么三皇子赵恒钰就会一夜之间名声大噪！

    并且会在全天下的读书人心中留下了一个绝佳的印象，甚至是吹捧，崇拜！

    如果再舍得花费一些去银钱找人四处鼓吹，刻意散播，造成舆势，那么赵恒钰在天下文官集团中的声望，便会立刻超越赵恒烨！

    承天帝也有些吃惊，除却父子立场，从客观来说，他并不认为老三赵恒钰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储。

    但不得不说，他麾下所招揽笼络的能人谋士，就是比老大麾下的数量更多，且更有才能。

    而且有平国公府支持，又一直在户部知政，在财力上更是要远甚于老大赵恒烨！

    更别提如今老大赵恒烨的生身母亲，也就是先敬哀皇后早已薨逝，失去了最大靠山！

    如今这一本杰作问世，以后两人之间的较量，很显然三皇子便会彻底占上风了！

    太上皇倒是没想到如此复杂，他始终觉得储君之位就该有能者居之，要给每一位皇子表现自身的机会！

    无论老大，老二还是老三也罢，在本质上都大同小异，就看谁的心机和手段更高明！

    于是他眼眉低垂，淡淡道：“念！”

    苏生宣立刻疾步走过去，恭恭敬敬的接过书本，开始高声逐字逐句的念诵起来。

    只不过当他刚刚念了一小会儿，赵恒惕便起身淡淡道：“慢！”

    本来众人心中的震惊还尚未散去，此番变故再次引起众人皆惊，赵恒钰皱眉问道：

    “二哥这是何意？”

    承天帝也眉头微皱，因为皇子若能著书立作，也是对他自身能力的一种肯定，对他个人的前途而言必是极佳的。

    赵恒惕却歪着脑袋对着赵恒钰笑了一下，笑的赵恒钰不知为何，心中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乃至于莫名的心慌起来！

    随后就见赵恒惕离开席位走向苏生宣，在众人一脸懵逼的目光下将书本拿过来，不知他意欲何为！

    三皇子赵恒钰更是眉头紧皱，心里不知道怎么的越发的不安了起来。

    方才让老四在外面等着赵恒惕，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撞得见大皇子赵恒烨。

    赵恒钰也不过是先到了这里，发现赵恒烨和赵恒惕都没来，所以—才想了这么一出。

    他吩咐赵恒煊如果先看到赵恒烨，就直接回来。

    但如果先看到赵恒惕，就尽量拖延一下，看看能不能等到赵恒烨。

    结果也证明了他今天的运气不错，也让他对自己献书更有自信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外乎让赵恒烨觉得他已经和赵恒惕站在一条战线上了！至于赵恒惕如何想，不重要！

    因为他很相信以后赵恒惕会先站在他身边对付老大！

    可万万没想到，现在闹出幺蛾子的就是赵恒惕！

    “二哥，你想做什么？”

    赵恒惕压根没有理他，从苏生宣的手上拿过书本开始一页一页的翻阅。

    速度很快，说是一目十行都难以形容他的速度。

    而且他的眼睛眨的极快，似乎是不舒服一样。

    很快赵恒惕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将书本扔给苏生宣后闭目笑道：“啧啧，难怪我听着这么熟悉，尤其是这句“自汉以来，为费直、郑玄、王弼所乱，取孔子之言逐条附于卦爻之下。”，我记忆颇深。”

    “仔细一看，原来是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过的一书。”

    “二皇兄这是让人从哪里找来的？怎么敢在皇爷爷和父皇面前谎称是新作？”

    三皇子赵恒钰大怒，喝道：

    “信口开河！血口喷人！这是孤和门下学士费尽心力在先贤的圣人言论上汇编总结而成，你何时看过？！”

    太上皇和承天帝都眉头微皱，两人都发现了赵恒惕的眼睛还没有睁开。

    因为赵恒惕是面对着他们，所以不只是他俩，皇太后和皇后也看见了。

    皇太后本就不喜老二和老三的生母周祥妃，这会儿虽然不知道宝贝孙子在干什么，但还是拖延道：“惕儿，莫不是你看错了？”

    承天帝也缓缓开口道：

    “你说这并非是你三弟带领门下所著，可有什么证据？”

    赵恒惕忽的睁开眼，咧嘴笑道：

    “父皇，儿臣当时也看过此书，名唤《日知录》。当时视若珍宝，一字一句背诵。虽然有数年之久，但心中依旧记得此书内容。”

    不久之前，秦府中的秦昭阳心说顾炎武啊，实在是对不住了！

    如今情况紧急，只能拿你的书名来对付一下了。

    毕竟自己也懒得给并不存在的书去起名了！

    “荒谬！你说你看过此书，此书在何处？！”

    三皇子赵恒钰都要气疯了！

    他因为大皇子的嫡子从前时而被父皇称赞为好圣孙。

    但自己的儿子却是天然略有痴呆，为人木讷，体弱多病，俨然不堪大器，所以有理由怀疑此事会极大影响自己的夺嫡成功率！

    为什么知政户部这么久，他却只收下了寥寥数人？

    一方面是那些老臣人老成精，不会轻易的站队。另一方面就是他儿子有早夭之相！

    是否后继有人，这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更何况是皇子？！

    你就算是当了皇帝，将来没有儿子继承，或者是又一个“晋惠帝”继位，乾熙帝和承天帝怎么可能会容许这般隐患出现？！

    三皇子这大半年的时间真的是和手下门客日以继夜的编制此书，一日都不曾懈怠。

    别看他有些阴狠，但是文学素养也是不差的。

    这书中内容虽然大部分没有参与，但也有小部分是他亲自过目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他觉得赵恒惕就是在针对他！

    却忘了方才还在坑赵恒惕的事情.....

    赵恒惕听到赵恒钰问他书在何处，摊手道：“此书数年之前就看完了，不知道整理到哪去了。哦对了，此书还是秦学士分享予我的。三皇兄若要，等我回去问问他，再翻一翻，说不得能找到。”

    “秦学士？秦昭阳？！又是他！”

    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众人再次内心一惊！

    赵恒钰还要说话，承天帝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止住他的话，转头问道：“总不能你说一句此书是假的，便就信你。可有证据？”

    赵恒惕郑重其事的点头道：“虽说儿臣只记得此书中寥寥几篇文章，但秦学士对此书倒背如流，自然是真的。还请父皇让人执笔记录，宣秦学士口述。”

    太上皇的眼神中忽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和承天帝对视了一眼后沉声道：

    “苏生宣！”

    “喏！”

    “急召秦学士入宫，不得怠误！”

    “另寻十名速记的内侍过来，此书作在朕的面前！”

    宫内有专门伺候皇帝和皇子的内侍，这些内侍会在他们诗兴大发的时候快速记录下来。

    虽然字未必有多好看，但绝对是正儿八经的“速记员＇！皇太后见赵恒惕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心里就放心的看热闹了。

    几个皇子、王妃和皇孙都好奇的看着赵恒惕，都在想一会儿他该怎么下台。

    而这其中，最想看到二皇子出丑的，毫无疑问便是坐在一旁的大公主了！

    她很是敌视秦皇后与秦昭阳，对于赵恒惕自然也是迁怒！

    唯有两人例外，一个是大皇子赵恒烨，一个是三皇子赵恒钰。

    这会儿赵恒钰的脸色铁青，他相信赵恒惕一会儿是背不出来的，但此事被搅和了！就算赵恒惕之后受罚，会不会再有其他人质疑他的书？！

    而赵恒烨则是满脸兴奋，他和赵恒钰想的一样。

    但他却不是担心，而是想着回头就找人到处抹黑他。

    十名内侍搬着案几设在角落里面，纷纷铺好笔墨纸砚等待着秦昭阳的到来。

    经过一刻钟之后，正在与黛玉娘子及家人们吃团圆饭的秦昭阳表面上是一脸懵逼，但实则上内心却早有预料的被苏生宣亲自宣召入宫，倒是引得秦府众人心神不宁。

    这皇家不也在举行家宴吗？

    缘何这大过年的还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政务要处理不成？

    被秦昭阳宽慰了几句，说是去去就回，之后便带着一脸古怪笑意的离开了。

    等待秦昭阳来到南薰殿，被内侍帮忙解下风尘仆仆沾满风雪的袍子披风，因诸妃嫔们已然避嫌，皆立于屏风之后。

    他一脸懵逼的环视诸位皇子皇孙，忠顺王，上皇，太后与陛下。

    最终目光掠过嘴角微扬，眼里略带笑意的二皇子，神情阴翳的三皇子，神情极度古怪的大皇子，与眼中露出一丝忧虑之色的秦皇后对视上。

    但秦皇后甚是了解，关于自己的这位胞弟的心机与谋略，知道他这副模样很明显是胸有成竹，说不定还早有准备，想到这里便略微宽心了些。

    “参见陛下，参见上皇，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

    轮番问好了一遍，秦昭阳心中早已汗颜，这一大家子的皇室宗亲人都在这儿，还得一一问好，贼麻烦啊！

    “免礼免礼！”

    “不知陛下此番家宴，急召我一介外臣入宫有何要事呢？”

    秦昭阳恭敬垂首，明知故问。

    承天帝露出笑容：“无妨，你毕竟是皇后胞弟，也算皇亲国戚，倒也不算外臣，一些家事耳。”

    旋即，他便从承天帝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

    “原来如此啊！那便让臣思忖片刻......”

    见到他装模作样的一副紧闭双眼，皱着眉‘冥思苦想’，不知为何，三皇子的心中就愈发惶恐，甚至额头沁出一两滴冷汗！

    与此同时，秦昭阳脑中不断的浮现一篇篇方才看过的文章，就像是照相机照下来的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开口道：“三易夫子言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

    秦昭阳一字一句的念出，十名内侍交替而记。

    随着秦昭阳念的越来越快，十名内侍的脸上也逐渐出现了汗珠。

    太上皇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上的书，眼中却是越来越震惊！

    承天帝只看太上皇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还是轻声问道：“父皇，如何？”

    “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