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昏睡里的楚琼
宋景从没有看见过沉睡中的楚琼,他一直在想楚琼睡着的样子。
他的步伐很紧致,也很轻。
不敢迈开大步,怕惊醒了楚琼。
室内香缕万魂,弥漫在空气中。
於塞的房间,香会越来越浓。
“你们两个一定要在门外守候,今天晚饭后,衙内一定会入房看楚琼小姐的!”
宋景坐在了床沿上,他轻轻扭过脖子,低头细看着楚琼。
这天下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子,连睡着的时候都会让人神魂颠倒。
宋景用手轻轻粗碰了楚琼的左手,她的手很丰润很柔软。
这是他第一次握楚琼的手。
怎能不叫他剧烈的心跳,剧烈的慌乱。
可是好景不长,宋天萧走了进来。
“景儿,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回去先休息吧!至于这楚琼姑娘,叫几个人守着就可以了!”
“你们听着,任何人不许碰楚琼小姐的身子,如果动了一根手指,则格杀勿论!”
“是,宋大人!”
长街上,都积起了厚厚的雪。
横巷里,陆家大院,也都被雪笼罩成了白色。
一阵风吹来,吹不起陆家大院的一片雪。
檐花下悬着的寂静的笼灯,与夜晚静止的雪一起闪耀。
白殷殷走出了陆家大院,依稀模糊的闾巷木门,掉了漆皮的刁斗盏灯,把她的脸照的和红裙一样。
刀握在她的手上,缎花鞋踏在石阶上。
石阶上只有压下去的脚印,雪的柔软,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她在想着刚到横巷时,刘大封跟她说过的话,她不姓白,而姓莫,她的父亲不是白里晞。
这一切与她对陆空遥的悲伤融合在了一起,有几炷香的铜绿小炉,飘起的白烟,象不散的哭泣和凄惨,时刻在她那飘忽的眼神里萦绕。
夜,天上没有残月。
长街,横巷,宅门。
冷的几乎看不到悠悠的长影,只有白雪积贮在地面。
雪,已停了将近一个时辰。
陈记粮食行,檐花下仍然清晰可见白色的一堵横墙。
榱桁下悬着笼灯,但没有一点光亮,长街的雪,却把横墙衬托的更白。
白殷殷看了看长街的尽头,韩记大酒肆的盏灯,如同是漆黑的荒林中,忽然燃烧起来的一团烈焰。
亮的如尖针一样,直刺的欲闭上眼睛。
白殷殷的眼睛虽然清澈如玉,美的如桃花开萼,但盏灯却很无情,它没有让浸入冰冷的夜行人,带来一丝的温暖。
不奢望春的温熹,只有一个人在白雪寒冽里踯躅独行。
宋记钱庄的大门开了,灯光一下子从门内倾泻而出。
白雪,笼灯,人影。
如同是漆黑的雪夜天穹,被铦利的刀锷给划开了长长的一道缝。
星光璀璨,月已将圆。
可是残月如同细长的钩一样,月底,往往是夜空最黑暗的时候。
几个人声音很清晰,脚步在店门外的石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影掩映在白雪上,如同在灯火闪耀的白雪上,遮盖上一块黑色的绢布一样。
白殷殷消失了,她把自己隐藏在了一堵横墙上,这白墙,陈晓风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想不到自己几乎天天陪伴的横墙,竟然会有人替他守在了身旁,并且是自己看的两眼都发直的白殷殷。
“宋大公子,今晚如果把楚小姐直接交给那高衙内,岂不是太可惜了!”
“你嚷嚷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
“请大公子见谅!”
“你这花大管家,做事也太粗糙了,这让我好想王乘风啊!”
宋景走在长街上,后面还有花云和陆小佳。
黑影柔软的覆盖在长街上,灯光从韩记大酒肆的门头出来,雪地上,如透明的水珠一样,在反射着光亮。
楚琼昏睡在了宋小玉的香床上,帷幄里的红灯,把她的脸照的象一个欲要出嫁的新娘。
“你给我出去!”
宋天萧的一声厉令,让宋景从甜美中掉落在怨闷里。
她的手,白皙且柔软,哪怕是睡着了,但依然美的让人窒息。
宋景带着怨恨走出了宋小美的厢房,虽然是自己一手策划,但这毕竟是他的一招险棋,如果不慎,那必将会使自己痛上加痛。
楚琼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能占有,全天下人就休想占有。
他要的是楚琼的心,因为真心对于他来说,比占有肉体来的更加完美。
大酒肆的刁斗盏灯,离几个黑影越来越近。
长柄伸在木门外,掉了几块漆皮,上面已带着铜绿的痕迹,灯光掩饰不住风雨的侵袭。
从门内走出了香莲,她到了这个时候,偶尔会看一下长街。
特别是雪停后的长街,她觉的和她脸一样,更加白皙和清澈。
她笑了,是惊奇带给了她的微笑。
宋景已出现在大木门外,长长的灯柄,长长的身影。
还有熟悉的笑声,南秋里的笑声,对于宋景来说,如冬雪里的暖阳一样,让他的愁怨,一时给积压了下来。
“宋大公子,今夜怎么会过来?”
“不欢迎,那本公子就回去了!”
“哪里哦!香莲是一万个欢迎宋大公子的!”
“上次多亏了你!”
“只要宋大公子能记在心里,那就是对香莲的佑护!”
“宋小玉啊!宋小玉,你可把你哥给逼的都成什么样了!”
宋景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也似乎挂着长长的忧郁,他的眼神虽然原本凛冽,可以把一个少女的心,给射的发慌。
可是在木门口,灯光下,他对我眼神却很飘摇,如同残风吹送中的金色梧桐叶一样,令人有鉴赏后的残冷。
“这事就过去了,宋大公子何必如此过不去?”
“不是过不去,而是宋家大院,来了高衙内!”
“高衙内?”
“你还不知?”
“当然知道,只是在怀疑宋大公子的不快乐,怎么会跟这高衙内有关?”
南秋里一手托着木门门枋,一手撑着小蛮腰,小蛮腰看起来很柔软,柔软的很蹁跹,蹁跹里带着野性,几乎让酒肆里的酒气,都会飙风般狂啸起来。
宋景看了看南秋里一脸丰润的表情,嘴边还挂着未散的揶揄一笑,又觑视了那撑着柔腰的纤巧的手。
他又叹了一口气,好象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一块猪肉上黏着的一颗珍珠。
自己竟然不怕手里会粘上油腻,却不由自主的把珍珠给拈在手里。
珍珠上面有了一层薄油,光亮少了三分之一。
琅玕的耀眼,因猪肉而蒙受悲悯。
南秋里缓缓放下了撑腰的手,她的脸上也少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宋景跨入了门柣,花云和陆小佳紧随其后。
酒肆内,仍然酒气冲天,十几桌的桌旁,都是嘈杂的人影,和恍惚的杯酒吆喝。
“一起喝几杯?”
“可以啊!”
南秋里带着微笑,这微笑好象是从腮肉里绽放出来。
金色的秋菊,虽然别离,但是依然有菊香在空气里弥漫。
冬雪,冷冽的时候,人会越去想象那秋菊的芬芳。
南秋里在今夜,雪夜的晚上,就如同金色的秋菊一样。
至少在宋景的眼里,已冉冉升起,如一团被催情的焰火。
灯火,在酒肆里变的更加明亮,桁楹上挂下来的罃壶,芯头的火,燃烧的即将焚身。
陆小佳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看香莲一眼。
花云直接拿起一大杯酒,朝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下去。
“喝,秋里,你觉的今晚的酒甜不甜?”
“难道酒是苦涩的吗?”
南秋里的脸上泛着嫣红,她的白皙的鹅蛋脸,显的更加娇媚。
“苦涩?这酒怎么在我宋景的嘴里,就会变的苦涩!”
宋景只喝了几口,但酒的味道却不同昨日的酒,难道昨日的酒,已不是今日的酒?
今日的自己,已不是昨日的自己?
他手指里的酒杯,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南秋里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宋景紧握的酒杯,腮肉依然在发着浅浅的微笑。
“我陪你喝几杯?”
“不用,我自己喝!”
“为什么?”
“因为我宋景不高兴,不想和一个风尘女子喝酒!”
“你!看来我自己高看了自己!”
“香莲姑娘没高看自己,而是我宋景高看了你!”
“好吧!你一个人喝酒吧!以后不想看到你那满脸的愁怨!”
“别走,今晚你必须陪我宋景一起喝酒!”
“你不是说看见我就喝不下酒?”
“没有,我只是觉的今晚的酒很苦涩,这与南秋里姑娘无关!”
宋景还拿着酒杯不放,这酒杯拈在他的手里,如同是怀抱着一个久别重逢的女子一样,让他无法从欣喜里挣脱出来。
酒杯,半空中悬着的酒杯,南秋里一直看着的酒杯。
却不能把两个人的心给牵连在一起,一个在忧愁着,一个却在期盼着。
酒杯碎了,宋景两眼更加凛冽,凛冽里带着浓浓的愁恨。
碎片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有粉刷过的碎灰,也有锋镝般的刀锷一样。
手指的血,嫣红在碎片上,滴在了盘子中。
陆小佳放下了正喝酒的杯子,立刻用力扯下一块腰带,包裹缠绕在手指上。
南秋里睁大了眼睛,吓的嫣红的脸顿时苍白,她的心跳加快,双手紧抓着手帕,揉来揉去在衣衿前,不知所措。
“没事,这没事的,今夜你们一定要把楚小姐给看紧了,任何人不的碰楚小姐的一根手指头,否则格杀勿论!”
宋景终于露出了笑靥,他的笑很勉强,如同带着苦涩的酒味。
他很细心的扫了一下酒桌的周围,发现好象缺少了什么?
“花云,花云呢?”
“花云已经回去了,宋老爷已派人来找花云!”
“还堂堂是一个知府大人,竟然会被一个高衙内,吓的不知所措?”
陆小佳拿起酒壶,往宋景的酒杯里倾注了满杯的波斯葡萄酒。
红红的葡萄酒,已驱散了刚才的鲜血,交换在酒杯里的红色,可以让人带来一丝的温凊。
心里有了温情,就不会害怕从手指里流出来的殷红。
“原来花云是去守候楚小姐了!”
“楚小姐?”
南秋里这时才明白,宋景为什么会变的如此不堪往日的模样,原来是跟他口中说起来温馨无比的一个名字有关。
他空中千呼万唤的名字,原来正是长街上最漂亮的楚琼。
一个曾经是京都来探亲,却喜欢上了边城长街,并且开了一家瓷器店的天生丽质的女子。
“就是她,楚小姐,长街最漂亮的楚琼!”
有了酒杯,这酒杯就一直会在宋景的手里摇晃。
这半空中的酒杯,就如同是一个杂耍的小丑一样,花样百出的让人看个不够。
“原来宋大公子的不快乐,让我秋里终于明白了……”
“你也能明白?你也能懂一个长街最漂亮女子的心?”
“我当然不明白,因为我没有她漂亮,也没有她的身子好看!”
“你当然无法跟她相比!”
“好吧!我香莲坐在这里,就是让你来出气的,既然你这么难看我,那我走了!”
南秋里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眼泪在她的眼眶里忍了很久,几乎要把她的眼球给膨胀挤破。
心里有了一个人,即使有许多的眼泪,也会被忍到肚子里去。
可是南秋里还是到了忍受不住的时候,她的眼泪,比她喝下的酒更苦涩。
苦涩的让她模糊了视线,朦胧里,她有一个迷蒙万千的人,却把心在飘忽着朦胧的雨后,一个长街蹁跹行走的女子。
“秋里,楚小姐虽然漂亮,但我宋大公子怎么会看上她呢?你问问陆小佳,我会看上她?”
“是的,香莲小姐,宋大公子根本看不上楚小姐!”
“那怎么口里一句不离楚小姐,难道把我当三岁小孩!”
“真的,宋公子说的楚琼小姐,跟所有的个人感情无关!”
“好了,好了,陆小佳你也别解释了,既然她要走,就让她走!”
“你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
宋景的脸一下子扭曲变形,他的脸白里透着黑,黑里带着紫,眼神里既有惋惜,又有愤懑。
他的凛冽如秋风扫金菊一样的眼神,变的很渺茫,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