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医匠
繁体版

105 野心

    县衙,杨主簿端着茶碗,透过氤氲雾气看着趴伏在面前,屁股高高撅起的年轻人。

    不说别的,单看仪态,便能知道这年轻人远比那老家伙来得谦卑。

    年轻的竟比年老的懂得谦卑,这事也蛮有意思的。

    想到这儿,杨主簿轻笑了一声。

    年轻狱监听到这声轻笑,心中猛地一颤,一时不知命运未来如何。

    但他不后悔。

    他也是为了搏一份前程。若说按部就班得来,能有什么前程,未来无非是成为老狱监那样的人。

    但他不甘心。他有野心,有能力,奈何没有机会,没有后台。他相信只要给自己足够的后台,足够的机会,做的不会比任何人差。

    而机会,永远是人创造的。

    他现在就在给自己创造机会。

    他自然知道,这事做得极不地道,简直坏透气了。但他不在乎,那又怎样?

    一辈子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好人,跟老狱监一样?相比起来,何不做一个脚底冒水脑袋流脓的坏人,换得一时富贵。

    他不奢望能有善终。

    他不过是县里一个普通人,能以善终换富贵,他觉得值。

    然而最后会怎样,还须得眼前的杨主簿定夺。机会虽然创造出来了,眼前的答对才更是关键。

    杨主簿放下盖碗,笑说:“你是说,他们在打扫监房?还打算以针灸给犯人治病,并不打算用汤药?”

    “是。”年轻狱监并不多说。

    杨主簿又问:“你可知,他们给犯人治病,是听从我的命令。”

    “小的知道。”

    “你既然知道,”杨主簿笑问:“为何还来告黑状?莫非是给他们打扫监房,觉得委屈。或者言语间有了些冲突,打算在我面前上点眼药?”

    “小的确实有些私心,”年轻狱监解释:“却不是为小的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委屈,而是为了小的今后前程。”

    杨主簿突然对这年轻人有了兴趣。他清晰地察觉到年轻人身上不可多得的潜质:野心。

    任何人都不免的有野心。可心不够大,行为也不够光明,便落了下乘。

    这年轻人有意思。先是,他野心定然不小,再不济也不是区区狱监能满足的。

    二来,他行为也足够光明。

    自然,这光明不是说行事如何光明磊落,而是这野心能让他这主簿看到,而不惹厌烦。

    野心不为上位者同意,便没有实现的可能,甚至还可能打压。不惹厌烦就更关键了,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他现在便看着,这年轻人如何自圆其说了。

    他横眉立目,相貌只是简单一变,威压就扑面而来:“这么说,你为了一己之私,便要诬告别人,或者利用我,是么?”

    “小的不敢利用大人。只是觉得,这三个大夫如此作为,实在愧对大人一片用心。

    “大人让他们为犯人诊病,本是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他们这番作为,却明明觉得大人是别用用心。此种心思,忒得恶毒。

    “二来,小的也小懂医术,知治病从来都是汤药最为有效,单靠扎针哪里能看病了?

    “何况那下针的大夫,也忒的年轻,嘴上只有几分毛,办事想来不牢靠。而其他两位大夫,竟视而不见。

    “如此种种,分明是没将大人交代放在心上,消极怠惰。”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停了停,缓了缓气息。

    杨主簿却不置可否:“嗯,还有么?”

    “没有了。小的单凭大人吩咐。”他实际上还有的说,但觉得话说到这儿份上也就是了,多说反而可能给大人一副自己好口舌的坏印象。

    “你叫什么?”杨主簿问。

    “回大人,小的,王喜。”王喜人如其名,心中大喜。大人问他名字,别的先不说,至少是入了大人的眼了。

    即便当时没有什么变化,总归今后机会就更大一些。

    “王喜?”杨主簿笑说:“这名字倒是喜气。你与那老狱监什么关系?”

    严格上说,老狱监是他的师父,手把手的带他熟悉监狱里的事物。

    但这时候,他知道大人不喜那老头,须得撇清关系。但同是狱监,也不能撇得太清。

    “回大人,小的与老狱监并无多余关系,只是来到监狱,老狱监曾做些提点。”

    杨主簿点头,并不说话,却也不端茶送客,只食指一下下的敲着桌子,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置。

    这种情况比之前更煎熬人。

    王喜忐忑,竟比之前更加紧张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杨主簿问:“王喜,你怎么看?”

    王喜懵了一下。还我怎么看?我趴在地上看。我翻着跟头看。我能怎么看?

    “小的哪里能看得清楚?单凭大人吩咐。”

    杨主簿想了想,拿起茶碗,吩咐:“你且退下吧。”

    “是,小的告退。”

    他原以为杨主簿会给他一些东西,比如一瓶毒药之类让他下毒,或者传个话,让那几个大夫来会见。

    结果什么都没有。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

    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大人记住了他的名字,以后机会便更多一些。

    王喜回到监狱,依然做透明小狱监不提。

    这里,等王喜走了,杨主簿叫来吴明哲商议:“吴大夫认为呢?”

    “哎,”吴明哲摆手:“大人多虑了。此事不过旁枝末节,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杨主簿问:“若他们看病不开药方,只做针砭之事,哪里能做手脚?”

    吴明哲笑说:“那王喜虽然只是狱监,却有些见识。医道治病就许多法门,最常用的便是药与针,所以有药石一说。

    “这石,就是针灸。药,则多得很,汤药、丸药、散剂、膏药等等都是。没有药材,医便要去掉六七成。

    “针灸虽能治病,却治不了急病、重病、脏腑之病。即便他针法通神能治,迁延必定长久。

    “若在平常,迁延长久也就长久了。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瘟疫肆意,狱中环境恶劣。病气滋生源源不断,正气微乎其微。

    “越是长久,不会病好,只会病重。到时候,他们定然别无选择,只能用药,到时便是机会。

    “大人耐心等待就是。”

    杨主簿听他这么一说,也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