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拉最近一次回老家是因为外婆。李明拉的母亲通知了她，外婆可能不行了。但是母亲没有强制要求她回家。李明拉请了几天假，打算回家陪妈妈。

    李明拉与外婆感情不是很浓郁。

    小时候陪妈妈去外婆家，外婆已经很老了。好像在李明拉的印象中，外婆一直是一个老人。外婆总是弯腰曲背，背着手在后背四处走。有时候拿着一根木板凳，坐在门前打瞌睡。没有看见睁开的眼睛，呼吸也不会有大的起伏。李明拉担心她是否还有呼吸，偶尔伸手到鼻子下试探。外婆自己住在老房子里，不愿意搬到舅舅的新家。老屋子后面是一个废弃的菜园子，四周种着粽子叶，园中长满杂草。以前外婆有力气种地，种些白菜和葱花。后来白菜和油菜和葱姜，渐渐从这片土地里消失，菜园子就废弃了。天一黑，开了灯，老屋里的灯光灰暗泛黄。风吹动粽子叶沙沙作响，李明拉感到害怕，闹着要回家，或者要去住舅舅的新房子。而妈妈总是不愿意，但她不会拒绝李明拉，她只会说：“外面天黑了，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六岁的李明拉胆小，自然是不敢出去。闹着闹着，李明拉也困了，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妈妈便把她抱到外婆床上，盖好被子。第二天醒来，李明拉安然无事，也就忘了昨晚自己的无理取闹。但是第二天，李明拉一定要回家去了，不愿意再住。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愿意住在这个又破又旧的木房子里。长大后，李明拉才明白，因为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因为外婆家才是妈妈的家，因为这个老房子是妈妈从小成长的地方啊。

    李明拉从瑞城回到村子。只看见父亲在家，李明拉的父亲正在准备午饭。李明拉第一句话是：“爸，我妈呢？”

    李明拉父亲：“去外婆家陪你婆了。”

    李明拉：“噢，你咋不去？”

    李明拉父亲说：“我回家做饭，等会儿我们一起带过去。”

    下午，李明拉和父亲来到外婆家，却发现没人。打电话问了母亲，才知道外婆被舅舅接到了新家。李明拉和父亲来到舅舅家，开门一阵热气，大家正围在火盆旁边烤火。有一些外婆家的亲戚，李明拉不认识。她往外婆房间走去，妈妈正坐在床前，用毛巾给外婆擦手。房间里放了两三个小炭炉，有三个人在其中一个炭炉旁打牌，小声的说话。舅妈则坐在一旁，用水盆洗毛巾。

    外婆已经躺了两天，胃里颗粒未进。吃不下东西，只能喝一点水。流水也会吐出来。九十多岁的高龄了，怕是年纪到了。时不时有人来探望，问候母亲，问候外婆，叹一口气便离开。有人说：“老太太遭罪了……”

    有人符合道：“是啊！”

    “九十多岁也享福了。”

    “现在怕是遭罪了。”

    “是啊，依我说不如帮老太太一把，把脖子一抬了事。”

    舅舅听到了。就黑着脸说：“那是我妈！”

    旁人便不再细语，找了借口回家去了。

    当天晚上，李明拉陪着母亲睡在外婆的床前。李明拉让母亲去歇会儿，自己来照顾外婆，母亲抿着嘴苦笑。她怕李明拉担心，握着李明拉的手说：“没关系，你去休息。”李明拉没有走开，继续陪着妈妈。这一晚特别难熬，舅舅和母亲和其他两个姨妈，都在这个屋子里回忆往昔。试图用儿时的回忆，唤醒他们的母亲。外婆嘴里擩嗫不知道在说啥。每个人附首倾听，大声回应“好！你放心”仿佛在努力满足外婆最后的愿望。李明拉猜想，该不会外婆说的是回老房子去吧。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但她不敢多说。后来李明拉撑不住了，打算去客厅沙发靠一靠。快天亮的时候，李明拉被哭声惊醒。她去房间，母亲和姨妈和舅舅全是沉重的表情，嚎啕大哭。每个人嘴里喊的的都是“妈！”

    这是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最后一次喊妈妈的机会了。

    李明拉也留下了眼泪。她的哭和他们的哭相同却又不一样，虽然哭的都是妈妈，但不是同一个妈。李明拉哭的是从未见过如此伤心的母亲，她也伤心了。自己的妈妈没有妈妈了。

    外婆的葬礼第二天便举行了。李明拉跟其他主要人物一样，头上包了白色的孝布，其实是一段白绫，俗称“包孝”。小时候李明拉甚至羡慕过“包孝”的孩子，因为他们的着装跟其他人不一样。后来才知道，包孝的都是死者最亲近的人，如子女，玄孙。包孝的人其实是最痛苦的，他们承担了逝去亲人的悲伤。

    葬礼结束后，李明拉短暂停留便又回去上班了。

    有人又开始提醒她，如果你不在身边，以后你父母老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