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二月，芙蓉城的雨下得更勤快了，彻底进入湿冷的天气，哪怕穿着衣服，都能冻得人骨头发酸。

    今晚天上无月，又格外的冷，还下着毛细小雨。

    入夜七点多钟，夜色漆黑，冻的人手都伸不出来，两辆奔驰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行驶到宝若村村口。

    看着村口灯光，坐在后座孔文书欲言又止，不等他缓过神，穿着大号风衣的孔芷墨已经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轻轻敲打车窗。

    “文书爷爷，到村口了。”

    孔文书开门下车，佝偻着腰背，瞧着孔芷墨默不作声。

    宝若村每月一号和十五号都会例行开一次会，作为村里最老的“读书人”，孔文书的在会上的话分量不小，有时甚至能左右许多决策。

    而今天他在会上的发言，事关儿媳，以及未来孙子的安危。

    大抵是瞧出了孔文书的心思，孔芷墨安抚道：“文书爷爷不必如此，无论结果如何，我也好歹姓孔。

    都是自家人，婶婶和她肚里孩子我都会让医生尽力而为。”

    七十六的孔文书能听出孔芷墨的话是真心实意，可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坎。

    “那老头子我也尽力而为……”

    孔文书叹气一声，踱步走向村内。

    孔芷墨重新坐回奔驰后座，往正在闭目养神的吴三沛怀里一栽。

    “三沛，如果这次还失败怎么办？”

    “不会的。”

    吴三沛笃定道：“没人想过穷日子，只是得有人先拉下脸来。孔文书在村里有一定威望，只要他开口立马会有人顺水推舟，你等着瞧吧。”

    “希望吧。”

    孔芷墨还是没有多大信心。

    “比起能不能成，我更关心日后你该怎么办。”

    吴三沛抬手搂住孔芷墨，提醒道：“宝若村几百上千号人，日后你真打算任由他们趴在你身上当吸血鬼？”

    孔芷墨叹气道：“事是这么个事，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法子。”

    “说句通俗的话，就是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

    宝若村作为城市和农村中间的城乡结合部，和市区还有一段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些零星的耕地。不过等到日后慢慢开发，总能开发到这边来，你要处理的好，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吴三沛开口建议。

    “你是说，让我出钱组织村里办厂，给他们安排工作？”

    孔芷墨一点就通。

    吴三沛点头道：“总而言之，无论怎么安排，主动权得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知道了。”

    孔芷墨应答一声，兜里电话响起，拿起接听嘀咕两句后挂断。

    “孔文书打来的，让我进去。”

    “我陪你。”

    吴三沛握住孔芷墨手腕，和她一起下车走入宝若村。

    来到一间平房前，二人推门而入，屋内零零碎碎坐着二十来人，男多女少。

    众人齐刷刷瞧向孔芷墨，因为孔文书已经做过提前预告，众人并不惊讶，只有少数人面色不善，其中村长孔代义更是面若寒霜。

    “人到了，那我就开口说两句！”

    孔文书拍拍桌子，站起身清清嗓子。

    “各位啊，老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孔大昱当年是不对，可如今人去如烟散，我们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何况他死前还惦记着认祖归宗，那就说明他心里还当自己是咱们宝若村人，是孔家子孙！

    如今他孙女过来，拿出的态度大伙也瞧见了，干嘛要将人拒之门外。

    退一万步说，如果当年孔大昱没走，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哪能如今在国外大富大贵。现在他孙女回来，替乡亲们花钱出力办事，何乐而不为！”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拍桌大吼。

    “孔文书，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种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口。”

    孔文书大声回应道：“我老没老糊涂不知道，我怕是有人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孔文书，是不是她给你儿媳妇医药费填上，答应让你孙子安稳落地，你才腆着张老脸来这胡说八道，丢尽祖宗脸面！”

    “是，是又怎么样，我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没出生的孙子胎死腹中吗？”

    孔文书再次高声应答，挺起佝偻的腰背，抬手指向众人。

    “谁家没个病没个灾的，就说你三娃子，你大哥前段时日摔断腿，没钱做手术只能硬拖，最后拖到截肢。要有钱，会这样？

    再说田良妹子家，好不容易我们村里出个大学生，差点因为学费凑不齐就不去上学了，也不就是钱的事！

    你你你，还有你孔宝奇，你最没资格叫唤。你要是有钱，你媳妇会改嫁，还带着儿子改姓，孔家的孩子喊外人爹，你才丢祖宗脸面！

    咱们宝若村孔家人，凭什么就祖祖辈辈窝在这地方，穷TM一辈子！”

    来来去去，绕不开一个“钱”字。

    孔文书字字诛心，屋内不少人默然低头，不再言语半句，只剩零星半点的人继续和孔文书争论着。

    “够了！”

    一直没说话的村长孔代义突然大吼一声，抬头看向门口的孔芷墨。

    “他们说没用，我想听听孔小姐你说！”

    “我没什么好说的。”

    孔芷墨平视孔代义目光，沉声道：“我只有一句话，只要你们认我爷爷是宝若村孔家人，方才文书爷爷所说桩桩件件，从此绝不会再有！”

    “是吗……”

    孔代义讪讪起身，缓步来到门前，轻声道：“那你跟我来。”

    他在前头引路，一直将孔芷墨和吴三沛领到祠堂，抬手指向祠堂内供奉的牌位。

    “你去和祖宗说。”

    让孔芷墨见祖宗，说明孔代义基本已经服软，眼下举动不过是给村里其他人一个说法。

    陆陆续续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在众人注视下，孔芷墨大步向前，对着孔家祖宗牌位双膝跪地，诚恳磕下三个响头。

    “祖宗在上，还请祖宗宽恕祖父孔大昱罪责。后人孔芷墨今日立誓，日后必尽力惠及同族，友善乡亲！若违誓言，天诛地灭！”

    说罢起身回头，见孔代义脸色微微缓和，便试探喊上一声。

    “村长……不对，伯父？”

    “嗯。”

    孔代义点头应下，转而指向人群中一年轻小伙，示意他上前说话。

    “我记得，孔大昱原有的宅院现在是你家在用？”

    “对，放了些杂物，养了几只鸡鸭。”

    “这几天清出来，还给人家。”

    “啊……这，我家都用了好几十年。”

    孔芷墨瞧出小伙为难，上前道：“这样，按市面上房价，我补给你。

    毕竟是祖父旧宅，我总得打理干净。”

    小伙还没开口，孔代义立马一口否决。

    “没这个说法，钱也不是这样用的。是你家就是你家的，让他一周内清出来。”

    有些口子不能开，他孔代义可以允许孔芷墨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但绝不是让村里人日后高枕无忧，天天当躺着端碗吃饭。

    “好……”

    小伙无奈答应。

    “挑个吉日，先把你爷爷骨灰和牌位迎回来，等到今年年末修族谱，再把他名字写上去。”

    孔代义最后交代一句，转身离去。

    他仍是不大愿意接纳孔芷墨，但就如同孔文书所说。

    宝若村孔家人，凭什么就祖祖辈辈窝在这地方，穷TM一辈子！

    他没本事领乡亲们发财，就不能拦住大伙富贵出路。

    最后零零碎碎处理一些小事后，孔芷墨重新回到宝若村村口，和吴三沛并肩仰望夜空，任由雨滴一点点拍打在脸上。

    事情办妥，孔芷墨彻底长舒一口。

    “三沛，多谢。说吧，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孔芷墨走到吴三沛身前，仰起头，笑眯眯地看向男人。

    不知道吴三沛会提什么要求，她心里也有点小紧张。

    借着村口昏暗灯光，吴三沛凝视孔芷墨许久，无比郑重地喊上一声。

    “栾栾！”

    “你说？”

    “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子！”

    孔芷墨娇躯一震，短暂惊愕过后又展颜微笑，小声着应答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