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就这么点地方，凑活坐吧。”

    艾米丽手端两杯茶水走出，披散的棕色卷发扎成马尾，顺带换了一身类似中.东土豪的长袍，只不过材质是廉价的灰黄粗麻布，设计也显宽大不少，风格居家轻松。

    在与他人谈判，或重要场合时，大多数人总会本能地去遮掩身体上的劣势，例如矮个的会穿增高鞋垫，平胸会塞两块胸垫等等。

    艾米丽细长的身躯被长袍遮蔽，让弱不禁风的她显得沉稳不少。

    吴三沛看的出，她是想和自己好好谈谈有关“父亲”的问题，最好做到一次性解决，免得日后再被纠缠。

    扯过椅子坐下，吴三沛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静静端详着眼前只有十九岁的艾米丽，

    人生大多数时间里，海曼都住在普鲁士首都东侧，在那里成家立业，并生下女儿艾米丽。

    直至十一年前，那座墙轰然倒塌，由于特殊原因，海曼不得不逃去毛熊国，无奈将妻女独自留在普鲁士。

    艾米丽由此对父亲满心怨恨，哪怕这几年海曼恢复自由，艾米丽也屡次拒绝与他见面的请求，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封书信往来，维系着那为数不多的父女情分。

    过去种种，上辈子艾米丽都亲口告诉过吴三沛，所以吴三沛不需要去多问什么，直接开门见山。

    “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和herrmann见一面，坐到一张桌子上好好说说话。”

    艾米丽嘴角轻蔑上扬，仿佛听见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不过她也没急着拒绝，而是指向自己书桌。

    “诺，看见桌上的离骚了吗，我最近在尝试把那玩意翻译成德文，脑细胞死了一堆，结果却不大行。

    如果你不会德文，英文也凑活，总之只要你能做到，我就答应见herrmann。”

    艾米丽是吴三沛所见过语言天赋最高的人，绝对的语言天才。

    对她来说，学习一门外语基础只需要一到两月。哪怕是中文，也只不过花了半年时间学习，就能做到来华留学。

    上辈子吴三沛遇见艾米丽时，她已经熟练掌握足足八种语言，还不算那一堆杂七杂八的汉语方言。如果不是被吴三沛捕获芳心，她很大概率会进入联.合.国旗下工作。

    吴三沛摇头苦笑：“能谈点实际的吗？”

    艾米丽严肃道：“这就是实际，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讲孝意，常说血浓于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你不可能要求我，去见一个整整十一年没尽过半点父亲和丈夫责任的男人。”

    吴三沛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我在和你说很严肃的话题。”

    艾米丽眉头蹙起。

    “没笑什么，只是想起有个朋友和我说过，她说自己中文只有半桶水的时候最喜欢显摆，总爱用新学到的成语或俗语典故，觉得那样很酷。”

    吴三沛笑盈盈地看着艾米丽，满眼怀念。

    “你在讽刺我？”

    艾米丽来华两年，已经听得出华国人绕弯子骂人的方式。

    她刚才一张嘴就是“血浓于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落在吴三沛眼里，就成了半桶水瞎晃悠的代表。

    吴三沛收起嬉笑，问：“你有没有听过另一句华国话，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艾米丽回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什么亲情修复大使，对你和你爸之间的故事更没有兴趣。之所以来呢，完全是想让你爸为我工作，给我赚大钱，而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见你。”

    吴三沛让海曼来中国，借用他能力办事是一个目的，更是给自己一个来见艾米丽的借口。现在后一目的达到，自然就得和海曼先撇清关系，让艾米丽不那么心生抵触。

    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父女”绑架她，十有八九到最后没得聊。

    把话题转移到“钱”上，反而能让对方态度缓和。

    “你赚钱和我也没关系吧，莫非你是觉得我缺钱，想用钱贿赂我？”

    别看艾米丽住在这种破地方，只有19的她收入其实还算过得去，平日接一点零碎的商业翻译活动，不说赚的有多少，但总之在华国养活自己没问题。以至于那让不少国人诟病“留学生补助”，她都从未领过一分。

    吴三沛微笑着将身体往后一躺，右手挂住椅背，左手徐徐转动，学着教父里马龙.白兰度的语气拿腔作调。

    “I’mgonnamakeyouanofferyoucan’trefuse.”

    （我将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下轮到艾米丽忍不住噗嗤一声，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

    “你那朋友有没有和你说过，学英语同样不要半桶水瞎晃悠，至少不要用漂亮国电影里的意呆力人台词来和一个普鲁士人装……

    你们华国人怎么说来着，装犊子？”

    被嘲笑的吴三沛没有半点恼火，无论十九岁还是三十岁，笑起来的艾米丽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让他挪不开目光。

    “是吗，那她现在说过了……”

    吴三沛在心中暗道。

    待艾米丽笑够，她深吸一口长气坐正身躯。

    “好吧，我倒想看看，你能有什么理由让我无法拒绝。”

    吴三沛起身走向屋内存放食物的木架，上头东西不多，几个鸡蛋，几片菜叶，一盒榨菜以及若干个大白馒头。

    “厨房在哪？”吴三沛问。

    “出门右拐，现在这个点用的人不少，你可能得排队。”艾米丽开口回答。

    吴三沛拿起鸡蛋菜叶走出屋门，转头来到公共厨房所在地，见前头正好是刘娭毑准备做饭，上前友好道：“娭毑，劳烦给我行个方便好不，我给艾米丽做个菜，很快。”

    刘娭毑大方地让出位子，忍不住好奇问：“那洋丫头不是天天包子馒头对付吗，怎么会乐意吃饭？”

    “尝个新鲜吧。”

    吴三沛点火热锅，开始着手忙碌。

    艾米丽从十六岁开始，直至死亡那天，都过着近乎苦行僧一般的低欲望生活。

    按她的话来说，她不需要食欲，恰到好处的饥饿感能让她头脑保持清醒，她需要这种清醒来思考学习。

    如此才有了她现在骨瘦如柴的模样，更是她日后胃癌最直接的原因。

    至于“性”欲，就更别提。

    在艾米丽眼里那是比食欲更十恶不赦的东西，所以她到死的那天都还是个雏。

    吴三沛只要一想起自己上辈子连她的小嘴都没碰过，不免心生怨气。

    “这辈子你给我等着……”

    做个蛋花菜汤用不了几分钟，吴三沛再度返回时，一股飘香在屋内回荡，艾米丽下意识耸耸鼻子，湛蓝的眸子微微发亮。

    “吃吧。”

    吴三沛将菜放上桌，顺带给她摆好一套碗和勺。

    两三年都没正儿八经吃过饭的艾米丽被香味诱惑，忍不住盛上半碗，试探着抿上一口，虽说脸上表情控制的很好，但那微微上挑的眉头还是没逃过吴三沛的眼睛。

    “味道咋样？”吴三沛故意问。

    上辈子他遇见艾米丽，对方苦行僧的生活已经持续近十五年，佛心稳固得像灭绝师太，吴三沛哪怕有意挑起她欲望，对方自岿然不动。

    而现在的艾米丽十九岁，充其量就是刚出家几年的小尼姑仪琳，佛心不稳，只要来个“令狐冲”，那就会把持不住。

    艾米丽默不作声，只埋头将碗里的半碗蛋花汤喝得一干二净，再抬头望去，开始下意识地不停舔食嘴唇。

    犹豫半天后，她最终还是选择“破戒”，提起汤勺打算再来半碗。

    吴三沛拿起一本厚书猛地盖住碗口，憨笑着看向艾米丽，得意问：“想吃？”

    “你什么意思？”

    艾米丽暗暗吞咽唾沫，语气有些迫不及待。

    “答应我见海曼一面，别说这么一碗蛋汤，我天天来给你换着花样做菜都行。”

    吴三沛给出那无法拒绝的条件。

    艾米丽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碗勺，再次用沉默回答吴三沛。

    她眼神冷漠，仿佛在嘲笑吴三沛。

    用一碗蛋花菜汤就想让她见这辈子最讨厌的人，你真当自己是“食神”了？

    吴三沛见状只能无奈叹气一声，拍拍屁股准备起身离去。

    待他走至屋门口，憋不住的艾米丽最终还是将蛋花菜汤挪到自己面前，一勺又一勺地往嘴里送去，动作急切的同时，又努力维持着不让吃相过于难看。

    “见面的时间，地点，方式，都由我决定。”

    嘴里吞咽食物的艾米丽说得含糊不清。

    “没问题。”

    吴三沛点头答应，只要能见女儿，海曼绝对不会在意这点细节。

    “另外你得每天来给我做饭。”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你刚才明明自己说的，天天来给我换着花样做菜都行，这就反悔？”

    “夸张懂吗，你学汉语没学过夸张的修辞吗？艾米丽小姐，我总有自己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天天给艾米丽做饭吴三沛倒是求之不得，他巴不得把这洋妞养的白白胖胖的，养眼的同时也免得她日后再患上胃癌。

    只是现在他要忙的事情太多，要应付的女人更不止一个两个。

    “那一周四次总成了吧，你要没时间过来，我去找你也可以。”艾米丽放宽条件。

    “最多一周一次！”吴三沛开口还价。

    “三次！”

    “两次！”

    “成交！”

    交易达成，吴三沛离去前最后回看一眼艾米丽，望着她那湛蓝深邃的眼眸，深吸一口长气，轻声讲出他上辈子对这个女人说过无数次，却不起半点作用的话。

    “艾米丽，麻烦你对自己好点。”

    “warum？”（德语：为什么？）

    艾米丽侧头疑惑。

    “因为有人会心疼的……”

    吴三沛叹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