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海不是海，甚至也不是一面湖。

    琉璃海是一片盐，一片无边无际的盐，大风吹过，会有浪，艳阳当空，会璀璨如各色琉璃，因此得名琉璃海。

    从名气来看，琉璃海是仅次于燕子山的墨天圣地，但在全天下修行者，甚至是墨天信徒心中，琉璃海是绝无疑问的至高。

    因此当丁亨来到琉璃海畔，还是颇为诧异。

    这里有许多人，当然有修行者，但更多是普通人。

    普通人们有的往布袋里放盐，有的牵牛放羊吃盐海边的草，有的为修行者提供清水和吃食，有的只是撒欢玩耍。

    哪里有一点神圣之地的样子。

    他原本还下意识计较把盐弄出去卖的可行性，但细看了一阵子，发现人们放盐的布袋都非常小，最多供一户人家吃上一两个月，顿时才有了些许神圣感。

    然后他看到了远处，同样在盐海边驻足的白氏兄弟。

    之前，他们仨特意岔开了出发的时间，免得路上搭伙无聊，没想到到达的第一天就碰到了。

    “范离和小姑娘还没到？”白玉楼随口问道。

    丁亨耸耸肩：“应该还没到吧，他们都有社恐。”

    “啥是社恐？”

    “就是社交恐惧，社交就是和不熟的人相处的意思，范离教我的。”

    “社恐，挺有意思啊。”白玉楼朝白沁楼笑笑，后者微笑不语。

    在这种场合，白家能话说的人是谁，他很清楚。

    白家对这次茶话会夺魁志在必得，因为下一次再出白玉楼这种人物，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但白家也很清楚，因为此次茶话会的特殊性，可以说天下英才都在摩拳擦掌，原本籍籍无名者横空出世，是绝对大概率的事情。

    因此要争取到更多帮手，无论用什么手段。

    这是他们出门之前，老爷子再次强调的。

    所以哪怕他原本不是爱结交之人，哪怕他还打心眼里看不上范离丁亨这样的草根，但也不得不走近两步，甚至是主动去青羊帮助丁亨提高修为。

    只是令他诧异的是，才短短一两个月没见，怎么这小子似乎又提高了好大一截。

    白玉楼当然也察觉到这点，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拍拍丁亨的肩膀。

    没有任何试探的轻拍。

    “我在青羊已经和他说过了啊，如果是你碰上范离，我一定会帮他而不是帮你，如果你们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尽可在事后把白家的东西取回去。”

    “应该的，如果你连兄弟都不帮，我们就不会找你了。”白玉堂笑笑，雀斑再次舒展开来，“我们各自转转？反正也没什么好聊的。”

    仨人拱手别过，朝着相反的方向徜徉在琉璃海边。

    真的是挺美的。

    丁亨在几个滚盐球的小孩身边停下，孩子们都在争取尽量把盐球揉大，好滚得更远一些。

    伴随着一轮又一轮欢呼或懊恼声，几个孩子互有胜负，但跟盐球的大小无关，跟身板的大小也无关。

    跟心境有关。

    心越静，发力越充分。

    这是他过去一个月特殊修行悟出的道理，想到这次修行，他直到今天还有莫名的羞耻感，不知道范离这家伙是怎么想出来的。

    也不知道白粥被安排了什么修行，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顺利。

    ……

    阿嚏。

    白粥揉了揉甜宝的脑袋，可能是它呼吸太粗重，把盐粒吸进了大鼻孔里。

    是的，她们也到达了琉璃海，而且是十日之前就到了，从时间长河里出来，比想象中的要快，虽然过程很难。

    丁亨他们所见的场景，她在十日之前就见过，丁亨他们没见到的景象，她正在创造。

    是的，白粥正在琉璃海的某处，第一次创造灵界。

    灵界本是天地之间自然生成的、大大小小无数块碎片，只有达到修灵一等的半神境界，才有能力创造灵界。

    白粥虽然在范离为他创造的时间长河中也取得极大提升，如今已是二等一品，离半神还有一线之隔，但就像范离经常说的那样：

    我想试试。

    于是她提早来到琉璃海，和当地老百姓们生活了几天，同时构思她想要一个怎样的灵界，直至这日有了灵感。

    “甜宝，你有试过变成人吗？”

    二等以上的灵兽都有化身人形的能力，何况是三眼巨猩这样的灵兽老十。

    但它摇了摇巨大的脑袋，眼神中满是不屑。

    “不想试试？”

    又是一阵摇头。

    “我大概啊也能猜到，你不想变成人，是不是小时候被人欺负过，哎呀，别瞪我。”白粥此时坐在三眼巨猩的肩膀上，三眼巨猩坐在一处无人的半坡上，可以俯瞰大片琉璃海，以及劳作或玩耍的人们。

    “我小时候也被人欺负过，五岁还是六岁，我也不记得了，我爹娘死得早，没人告诉我年纪，反正就是五六岁的时候，我舅舅也死了，舅妈带不活六个小孩，就把我和一个表姐卖给了老爷家。

    后来表姐也死了，我也快死了，被路过的噬魂阿姨救了下来。

    对了，其实噬魂阿姨不叫噬魂，她叫师蘅，名气大了，名字倒被人叫错了，她也不介意。

    她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那时说，我不想做人了，她就给我捏了一只白猫的身体，说，无妨的，你想做人就做人，想做猫就做猫，自己选。

    在她身边的几年，我大多数时候是一只猫，因为做人挺可怜的，而且，我和表姐还不是最可怜的。

    她教了我本事，我却没有本事保护她，后来，她也死了。

    我好像话有点多啊，你不想听了可以告诉我。

    嗯，谢谢，我们甜宝最好了。

    前些天不是回到以前了嘛，我走过了很多很多时候，但可惜，还是没见到我爹娘。

    世间还是太苦了，回头看看，我们人宗虽然帮到了很多人，但也未必尽然是对的，其实还是有私心，就想着我们这一套，要让所有人认可，如果不认可，你受苦也是活该。

    但如果这是对的，哪怕最后是我们赢了，不也变得跟墨天是一样的吗。

    所以我就想到了师蘅阿姨的话，无妨的，自己选。

    我想试着创造一块灵界，不是为了让那些受苦的人和灵兽逃避，而是让他们可以自己选，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灵兽，命，都是要自己挣的，不要依靠任何人，包括人宗。

    大概就是这样，两天之后就是茶话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所以我现在就要试试。

    但我的能力还不够，你愿意帮我吗？

    哎呀，我就说我们家甜宝最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我跟你说啊，首先要有一条通道……”

    ……

    八百里之外，燕子山，这是范离第三次登山。

    选择这个时候来，倒不是因为茶话会在即，山上防备空虚，再怎么空虚，十个范离都是不够看的。

    而是因为根据上一个问书者李无碍所计算，此时因为墨首出关在即，恰巧是整座燕子山念力最强的时候，坏消息就是对入侵者的感知和杀意更强，如果真的有入侵者的话。

    好消息就是，这也是通往天书那段通道最短的时候。

    李无碍所谓九死一生的一生，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范离不是入侵者，他只是一个最纯粹的问书者。

    墨天一直对问书者持欢迎态度，从来未变过，只是上千年以来，莫说读懂天书，连看到天书的人都没有，能够活着下山的，也只寥寥数人。

    表明来意后，燕子山巅传来一阵悠远钟声，一老一少两位看门人长揖到地，范离拾级而上，终于第一次走到山顶，见到了同样长揖到地的德先生。

    “恭迎先生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