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本不想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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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怎么就不算酒呢?

    周无应怒道,“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禀殿下、周大人,下官真的认真检查过!陈达的牙齿里并没有藏毒,他是把毒缝在了手腕内侧的皮肤下,刚刚直接咬开皮肉吞下去的!”

    “若你们牢牢盯着他,他哪来的机会咬开皮肉?!”

    周无应怒极,更觉脸上无光。此次办案若是没有三皇子在,他们怕是要被那个玉奴牵着鼻子走。但也正是有三皇子在,两相对比之下,侠令府若再拿不出些本事,以后还如何立足?

    “周大人,是我的疏忽。”弦惊无奈摆摆手,“我看出他有死志,却没料到是这么个死法。”

    说着弦惊看向堂下的茹娘,“我之前让残机检查茹娘齿中是否藏毒时,就应一同检查陈达的,是我大意了。”

    “殿下……”

    周无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弦惊打断。

    “先让仵作过去查验尸体吧。”弦惊吩咐道,“有些事情陈达就算活着也未必会说,但我想茹娘会告诉我想要的真相。”

    堂下茹娘站起身行了一礼,“殿下,茹娘相信您的承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茹娘,玉奴和陈拙可有来往?”

    “回禀殿下,玉奴生母难产而亡,她在襁褓中时被拙少爷的生母照看过。玉奴起先不知情,后来大了些,听人说起这段恩情便记住了,她自己境况好些之后便对拙少爷有些关照。老爷对拙少爷十分严厉,虽每次都是拙少爷身边的小厮受过,但拙少爷难免也受些惊吓,玉奴心疼拙少爷,时常送东西过去,偶尔还会去偷偷看望。只是……”

    说到此处茹娘露出些许怨怒,“听说那拙少爷并不是个感恩的,虽受了玉奴不少关照和好处,却对玉奴的歌姬身份有些鄙夷,实是个胆小怕事、沽名钓誉之徒。”

    弦惊奇道,“陈拙如此对她,玉奴竟然不曾怨怼么?”

    “殿下,玉奴虽然有些心计,但她绝非忘恩负义之辈。”茹娘说得十分真切,“陈贤庄给她的仇,她记得,但姐妹们对她的好,她亦记得。她曾亲口对我说,拙少爷生母对她有活命之恩,拙少爷同她就如亲缘姐弟,只要她在一日,必会护得拙少爷周全。”

    弦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所以在陈贤庄事发之前,她亲自送走了陈拙?”

    “会禀殿下,正是。”茹娘点头,“我还记得那正好是我看到湖中有人淹死后的第二日,因为这事我心神不宁,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正巧瞅见玉奴送拙少爷出庄。”

    弦惊想了想,问道,“天都还没亮,你怎看得如此清楚?确认那就是玉奴和陈拙么?”

    茹娘闻言愣了一下,“殿下,我确实没看清楚几人的脸,但我几乎是看着玉奴长大的,玉奴的身形我绝不会错认。既然是玉奴,她身边的少年人如果不是拙少爷还能是谁呢?”

    弦惊点点头,不再追问,而是另问起了春桃和赵同知的事情,茹娘所说和陈达说的便也对上了。此外,又问了些陈贤庄的其他琐事,茹娘极有耐心,茶水都喝了好几盏,话从未停过。直到茹娘嗓子都有些沙哑,弦惊才作罢,吩咐侍从带她下去歇息。

    “殿下!”茹娘突然又行了跪礼,恳切说道,“这么多年来,陈贤庄内不知有多少女子悄无声息地死去,在她们生时,陈克己毫不怜惜,她们死后,陈克己竟也不愿给她们一些体面,只是命人将姐妹们的尸骨埋在桃花林里……”

    茹娘泪盈于睫,恳求道,“茹娘恳请殿下,给这些可怜姑娘们的尸骨一个重新安葬的机会,好让她们安心离去……”

    “茹娘放心,我会将姑娘们的尸骨好好安葬,并请高僧为她们做超度法会,以告慰姑娘们的在天之灵。”弦惊看向茹娘,认真承诺道。

    “茹娘代姐妹们,谢过殿下!”

    弦惊看着茹娘深深拜下去的清瘦身姿,心头愈发觉得沉闷,一股难言的郁郁之气压在心上,挥之不去。

    *

    周无应到底是让人买来了白鹤楼的点心,弦惊就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在公堂内来回踱步,默默想着什么。

    跟着听了一堆的陈贤庄密事,周无应感觉自己不算笨的脑子都有点凌乱,忍不住问弦惊,“殿下,您怎么知道茹娘有个女儿?”

    弦惊瞥了他一眼,突然笑道,“周大人可是还未娶妻生子?”

    周无应莫名,摇头道,“尚未。”

    他无父无母,师父又一心扑在侠令府的事情上,顺便把他使唤来使唤去,一年中可以安稳待在京城的日子用手都可以数出来,媒婆想上门都不知道周府的门是往哪边开的,可不就把他这个大好的青年才俊给耽误了。

    弦惊了然,解释道,“茹娘那般处境,有过身孕是很有可能的,而当我问她是否有过孩子的时候,她的表情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但,若只是为死去的孩子报仇,并不足以让她以身替罪。她被父母所卖,孤零零进的陈贤庄,到底是什么让她愿意听命于玉奴心甘情愿做这些?必然只有孩子了。至于为什么我猜是女儿,那是因为……”

    弦惊长叹一声,“陈贤庄歌姬们的孩子,若是男孩尚勉强有些出路,若是女孩,便注定一生凄惨,若有一个将女儿送出火坑的机会,我相信,她们每个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

    “所以我让残机找稳婆给茹娘检查了一下,茹娘果然生育过,那我们自然有了一个突破口。”弦惊想了下,又补充道,“之前我看她也似有死志,担心她藏毒,便也叫残机查了查,倒是免了场祸事。”

    “殿下,这全是下官玩忽职守所致!请责罚!”之前看押期间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外加这些人也并非死士,侠令府竟一时疏忽,犯了大错。

    “哎,周大人,这事儿可不归我管!”弦惊嫌弃地摆了摆手,“等结案了你自去找我大哥二哥请罪吧。不过放心,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我定会帮你说情的!”

    “殿下。”周无应有点感动。

    “但咱们事先说好,我帮你求了情,你在我父皇那边也机灵点哈,你懂的!”

    “是,殿下。”周无应面无表情。

    “别哭丧着脸嘛,周大人。”弦惊拍了拍周无应的胳膊,顺便蹭了蹭手上残留的点心渣,“我这里还有两个好消息,足以帮你交差了。”

    “殿下!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周无应感激涕零。

    “周大人,如果你是陈克己,想要把自己极为厌恶的前朝后裔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会怎么做?”弦惊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

    “殿下。”周无应露出头痛的表情,“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来考我?”

    “你别急啊,先想想嘛~”弦惊坐会堂上,慢悠悠喝着茶,“慢慢想,我不急。”

    “可是下官急啊,殿下!”这次周无应是真的哭丧起脸来。

    弦惊嫌弃地啧了一声,看向残机,“残机,周无应忒无用,你来说说呗~”

    柳残机略想了想,回道,“殿下,若我是陈克己,会先弄个假陈拙,摆在明面上示人,而真的陈拙……”

    残机又细细回想了一下之前茹娘说的那些话,恍然道,“陈克己是个很物尽其用的人,又厌恶前朝后裔,那自然是让真的陈拙成为陈贤庄的家仆,不仅可以随时打骂、拿捏他的性命,还可以让他隐在众多家仆中,无人能察觉。”

    弦惊顿时捧场地拍起了手,末了还冲残机竖起大拇指,逗得残机抿嘴一笑。

    弦惊骄傲地看向周无应,“哎,周大人,不说我说你,你们侠令府以后招人呢,就照着残机这个水准招,准错不了!”

    周无应内心呐喊,他不招柳残机这种能人是他不喜欢吗?他也想啊!!!可柳残机当时就是被奚皇后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侠令府怎可能有如此手笔。

    周无应无奈苦笑,“殿下,是下官无能了。”

    “哎,别灰心嘛~”弦惊毫无诚意地安慰道,“好歹现在搞清楚了,半个多月前,死在玉湖里的多半是假陈拙,被玉奴送走的才是真陈拙,他也正是假陈拙的小厮兼书童。陈达确实没有骗我们,玉奴亲自把陈拙送走了。”

    弦惊继而吩咐道,“仔细勘察陈贤庄内及周边,假陈拙的尸体很可能被草草掩埋了,现在是初春,尸体腐烂的速度没有夏日那般迅速,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能找人辨认尸身是否是原来的陈拙的。”

    “是!”

    “另外,找人细细搜寻鹤城及周边城镇村子,看看哪户人家在近一年左右收养过女婴的,或者是有外地夫妻带着幼女过来谋生的。若有,即想办法对比茹娘女儿的印记和信物。”

    “是,殿下。”周无应应道,但还是有些疑惑,“殿下,难道玉奴不会把女婴一同带走吗?或送到她之前去过的归魂刀的落脚处?”

    “是有这个可能。”弦惊点点头,“我只是在赌。去年此时玉奴还在布局她的计划,没多少心思和精力去把这孩子送得远远的,而鹤城又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可能选择把孩子先放在眼皮子地下,等一切尘埃落定她顺利逃脱,再派人把孩子接走。现下官府还在此处,她也许正忙着探听我们的一举一动,我赌她还没来得及带走孩子。”

    “是,殿下!这就去办!”

    周无应面露喜色,急匆匆带着人去干活。

    弦惊疲惫地坐回椅子上,默默喝茶。柳残机走到弦惊身后,为他按起了肩颈。

    弦惊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声,“残机啊,这世间,总是女子多苦楚……”

    *

    秦不移赶到白鹤楼的时候,弦惊正在白鹤楼后院的屋顶上赏月。

    守在下面的柳残机看了秦不移一眼,没说什么。

    秦不移飞身上了屋顶,轻巧几步就到了弦惊身旁。

    “不移,你来啦。”

    弦惊双臂支在腿上,撑着下巴呆呆看着天上的弯月,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秦不移靠着他坐下,关切问道,“怎么了?”

    弦惊嘟着嘴巴,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嘟囔道,“心情不好。”

    秦不移又有了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本是感知敏锐又心思细腻的人,别的师兄弟烦恼失意时,他都知道怎么宽慰,唯有小云,总让他拿捏不准,到底怎样做会更好。

    “来,陪我喝酒!”

    弦惊从旁边拿起一壶热酒递给秦不移,自己也拿起一壶喝了一口。

    秦不移诧异地看了一眼院落中的柳残机,悄声问道,“小云,你现在可以喝酒了?”

    “嗯,残机看我心情实在太差,特例解禁一次。”弦惊无力地回道。

    “可是陈贤庄的案子太棘手?”秦不移关切地看着他,“你别急,抽丝剥茧,定会发现线索的。”

    “不是因为这个。”弦惊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今天审问中,我听了很多让人难受的事……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听过像这样的事了……原来纵使听闻过一些,也远不如现在听到的这些让人恶心……”

    秦不移了然,却没开口,只静静听着弦惊说话。

    “有时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弦惊突然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所以,当我知道自己可以习武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我想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武功盖世、无所不能!”

    “这样我就可以除尽天下恶事,杀尽天下恶人,让每个无辜的人都能逃脱灾厄,让每个走投无路的善良人都能绝处逢生……”

    秦不移心头触动,他转头看向弦惊。对方的眉眼低垂,原本总是神采奕奕如小鹿一般可爱的眼睛此时可怜地耷拉下去,似有微微的水光在眼睑处轻轻颤动。

    秦不移一时辨不清自己是何种情绪,他好似正透过弦惊看向年幼时的自己,从一颗纯真的心看向自己的心,既有与另一人心意共通的庆幸与喜悦,又有着与此时感同身受的失落无力。

    秦不移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弦惊的背。

    “小云,你知道‘地藏王菩萨’吗?”

    “嗯。”弦惊胡乱擦了擦眼睛,带着鼻音应了一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秦不移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弦惊,缓声说道,“我们不是‘地藏王菩萨’,只是会些武功的人。”

    弦惊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有菩萨那等心胸,菩萨要度化所有恶人,而我只不过想送他们去见阎王罢了。”

    秦不移微微一笑,“我们行侠仗义,做能做之事,救能救之人。问心无愧,便已足够。”

    “嗯!”弦惊又点点头。他看向秦不移,对方也正望着他,眼里带着让人安心的温暖笑意,真诚又包容,这个人好似和他的剑一样,如一汪澄澈的春水。

    弦惊突然发现,无论是在前世还是现世,他都还未曾遇到过像秦不移这样的人物。

    “秦不移,你真的好好哦。”弦惊突然感叹道。

    “这可不是给你发‘好人卡’哦,是真觉得你太好了,像那种从武侠小说里走出来的少侠君子……等等!不会你就是拿了主角剧本的主角吧?”

    说着说着弦惊的脑回路又开始发散,喃喃自语道,“可别了吧,武侠剧本里的男主可都多灾多难的……不移你还是做那种专门用来给观众爱的完美男配好了!”

    弦惊说话一直都非常直接,这么直率的风格即使是放在不拘小节的武林里也是极少见的,就算两人已经相处了不少时间,秦不移也常常有被冲击之感。

    虽然秦不移不能百分百弄懂弦惊后面说的那些话的意思,但至少那句“你真的好好”他听得真真切切,他现在只庆幸今晚的弯月没有月满时那般明亮,可以让他把不自觉热起来的耳朵隐藏在夜色中。

    秦不移不知如何接话,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热酒,却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咳咳……小云,这是……酒酿?”甜滋滋的,里面竟然还能尝出些许桂花儿。

    “对啊。”弦惊一脸莫名地看着秦不移,“有这个就很不错了,你不会以为残机会愿意给我喝什么清酒、黄酒、烧刀子吧?”

    秦不移咳嗽了好几声,刚缓过来又被弦惊给逗笑了。

    “咳咳,挺好,挺不错。”

    “你可别看不起酒酿。”弦惊撇撇嘴,“它甜甜的,本就能让人的心情变好。再说了,它里面确实有酒啊,怎么就不算酒呢?”

    秦不移忍笑直点头,“是,是!确实可以算酒。”

    弦惊还是有些不服气,“都说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可千万别信!酒喝多了只会愁上加愁,麻痹自己,不如喝酒酿呢。”

    弦惊自己美滋滋喝了一大口,冲秦不移笑道。

    “这世间再苦,也好歹给嘴巴留点甜头,从嘴里甜到胃里,心就没那么苦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