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芜秋带着我稳稳落地，我才看清先前看到的巨大的阴影，是一堆未苏醒的魂魄组成的尸堆。

    饶是我作为一只千年老鬼，看到这么多遍体鳞伤和尸体无异的残魂我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一声兵刃破空声响，叶芜秋将我推开的瞬间飞跃退出数丈，一柄裹挟着浓浓杀意的红缨枪‘叮’一声狠狠扎进原先我们落地的位置，枪头尽数埋进土里，甚至带起了击碎的石块，分明是想将我们一击毙命。

    我四下扫视，看见一个身影迅速向我袭来，我站在原地巍然不动，待他近前调动灵力在我身前形成一个护盾。

    来人举起凝聚了煞气的拳头狠狠砸在护盾上，震得我颤了颤，灵力波动击退周身血雾，为我们开辟出一块明亮的战地。

    叶芜秋趁来人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欲从他身后偷袭，千钧一发之际我看清了来人凌乱长发下憔悴的面容。

    “别伤他，是姬衡。”我收回护盾，朝一侧闪身的同时推开了姬衡，躲开了叶芜秋收回不及的剑气。

    话音落，叶芜秋挡在我身前，姬衡亦停下攻势，远远站着煞有敌意的盯着我们。

    “你们...是，谁？”

    沙哑如锈钟的声音问我们。

    我连忙解释：“姬将军，我们是从饶安都城来的，我们......”

    方才说完饶安两个字，姬衡便如同受了刺激的野兽，不等我说完话便又对我发起攻击：“从那里来的人都要死！”

    这次的攻势比前次更猛烈，怨气幻化的长枪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冲我面门。

    我刚想有所动作，叶芜秋已经主动上前接住他的攻击，他手中折扇幻化的剑横在胸前，纯净的灵力非但化不尽姬衡怨气幻化的黑色长枪，反而竟把他逼的后退了两步。

    我趁他们互相制衡，飞身上前一掌拍在姬衡肩上，将他拍得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我追上去一脚踩在姬衡胸口，只觉气不打一出来：“姬将军当兵鲁子久了，连青红皂白也不分了吗？是柳如烟托我找你，你若是不想见她，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不住挣扎的姬衡听到此话，眸光闪了闪，抓住我踩在他胸口的脚焦急追问：“如烟？她让你找我？她在哪里？”

    我一脚踹在他胸口给叶芜秋出气，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他：“柳如烟死了，她死在你前面，你离开王都远赴边疆的当晚，她悬梁自尽了。”

    看着他震惊的神色，我冷笑一声补充：“她得知你有血海深仇假意让你绝望，逼你离开，为的就是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去找姬焱报仇，死后还被姬焱困在皇城不得转世，而你呢？背叛曾经信服你的将士，躲在这个鬼地方，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想杀死无辜的人。”

    我扫了一眼他身后堆在一起的残魂：“尸身都找不到了，聚魂有什么用。”

    姬衡愣了半晌，掩面趴在地上，呜咽的哭声从他喉间发出。

    叶芜秋扯了扯我，说：“不要意气用事。”

    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上前拍了拍姬衡的肩，对他说：“姬将军，世人皆有不得已之处，你的故事我们已经有所了解，如今柳姑娘就在外面，你想见她吗？”

    姬衡抽噎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带着哭腔道：“方才是我唐突，冒犯了二位，可不是我不愿出去，是这煞气如同一个结界，将我们困死在长风坡，我能苏醒全然是我心中怨气太重，可这些兄弟......他们有些甚至被杀死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将他们堆在一起，也是为了减轻我心中一点愧疚，可我实在也不知该怎么化解这冲天煞气。”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他面前，问：“我有办法找到原因，你愿意配合我吗？”

    不明所以的姬衡茫然点头，得到认可，我掏出三生镜抛向半空，双手结印，三生镜通过三生石将我与姬衡的神识连接，在半空映出一道画面。

    又是在那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姬衡身穿盔甲以剑撑地单膝跪在姬焱面前，姬焱笑得扭曲：“你希望我如约照顾好柳如烟和你的妹妹？”他仰天大笑了几声：“姬衡啊姬衡，为什么你遭受这么多折磨还是这么天真？你的好妹妹早在入宫当晚......”

    他凑近姬衡压低声音：“....就死啦，用她头上我亲手簪上去的簪子。”

    他指了指脖颈：“就扎在这里，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呢。”

    姬衡红着眼睛死死揪住姬焱的衣领，姬焱毫不惧怕的盯着他：“杀了我，来，你杀了我，你心爱的女人明日便会轮为娼妓。”

    姬衡浑身气得抖如筛糠，对峙许久，放开了姬焱提着剑转身离去。

    自小习武又受人利用做了数年杀手，姬衡在战场上如同一座杀神，所过之处片甲不留，一刀一刀为自己也为柳如烟杀出一条血路，可等他从无名小卒坐到将军的位置，风风光光的回到京都，见到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容时，柳如烟哭着告诉他：“我知道你在边关刀光剑影，所以等了你三年，可我与宫中妃子互相争斗时，只有陛下站在我身边，我累了，我想过荣华富贵的日子。”

    深爱的女人被夺走，挂念的妹妹不在人世，姬衡脑中最后一根弦终于断开。

    滔天的恨意淹没了姬衡的理智，连齐国每一寸土地都让他觉得十分憎恶。

    他决心复仇，可他不愿意回到齐国，于是一个乌云遮月的夜晚，姬衡套上斗篷，带着情报，潜入了姜国首将的营帐。

    天蒙蒙亮时，姬衡回到了长风坡营地。

    得到了齐军战术、军晌来路、运送方式及时间的姜国，仅靠饥饿战术以及姬衡暗中的里应外合，将齐军数万人用最少的伤亡大败齐军，甚至一路所向披靡，接连攻下其他处许多城池。

    可转眼看，与姜国不谋而合，都只想让齐国连连败退甚至灭国的姬衡，看着夕日同生死共进退的兄弟，因为自己别有用心的指挥，一个一个死在自己眼前，甚至身首异处的时候，他开始茫然，动摇。

    直到他一剑捅进身边最亲近，但是看破他的计谋的副将时，副将一句：“将军，属下直到将军心中的血海深仇，将军才华熠熠，属下一直和将军站在一起，若属下的性命，能当作将军的垫脚石，属下死而无憾。”将他脆弱的防线彻底击溃。

    帐外夜色中火光冲天，在失去将领且饥饿多日的齐军溃不成军无力抵抗的同时，姬衡埋葬了他亲手杀死的副将，以及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长剑，随后脱下护体的盔甲，提上副将的红缨枪，冲进了战场。

    失去希望的齐军见到姬衡，终于勉强提起一点希望，可这点希望却支撑不了他们取得胜战。

    清晨的辉光从东边升起，刺破了战争的阴霾。

    血染的草地上尸横遍野，浑身是伤的姬衡撑着那柄红缨枪跪在地上，眼中已无任何生气。

    周边的姜国将士尸体已被同伴运回，只留下为了保护他而豁出性命的齐国将士尸体，将他护在了圈中。

    阳光照到姬衡的瞬间，他终于吐出最后一口鲜血，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