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梧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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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洞庭残月17抉择

    (十七)抉择

    “天狗食月?”殷淑也从窗口看到了。他回到客栈后听说今日斗诗,两轮的主题竟然都是“残月”,自己在感叹胡以安出题刁钻的同时,也隐隐觉得有些不祥。当晚竟然又发生了“天狗食月”这样的事,殷淑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县衙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第二天天刚放亮,殷淑急冲冲出门,陆灵听到声音,也跟了出来,二人也没叫醒独孤楠,快步走到了县衙。

    通报过后,殷淑二人随即被带到了后堂等待。

    不多时胡以安和宋瑾两人穿着常服便走了进来,一脸的憔悴不堪。

    殷淑急忙起身,施了个礼,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

    宋瑾回答的更加直接,“贺兰进明被黑火药炸死了!”

    殷淑和陆灵站在原地等着他往下说,但是他竟然顿了顿,因为他以为这二人会很震惊这件事,可是他们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一脸焦急的等着他往下说。

    宋瑾咳了一声,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讲述了一遍。直到他提到胡雨止是凶徒,殷淑脸上才出现疑色。

    讲述完后,殷淑也皱起了眉头,他问道:“贺兰进明死前,说的几个字,他当时大约是什么样的神态口型”

    宋瑾答道:“四字,重复说了三四遍。第一个字一定是保,应该是他想保住或者保护什么。只有这个字是双唇合拢的。第二个字似乎是‘吾’类似的口型,之后又微微张开一些,最后一个字仍是‘吾’字的口型。不过这样的字真的太多了,虎,怒,扑,都是这样的吧。”

    殷淑一直在低头沉思这几个字,半晌才抬起头,但是眉头仍皱起,应该是并未想出答案。他又问道:“胡雨止伤的如何?”

    “看起来不是很重,前胸,腿上,还有脚面,大概有几处烧伤。”

    “什么?”殷淑蓦地睁大眼睛,立即又恢复如常,低声叹道:“竟然是他!看来他必死无疑了。这个人,真的太可惜了!”

    胡以安疲惫的摇摇头,“我也没想到是他!他来这里一年多,处事稳重,从不与人交恶,也不多话,连他什么时候钟情于那个西兰娘子的我们都一无所知。且在等三五日吧,雨止和西兰娘子的伤势都好一些的,再开堂审理。”

    殷淑长出一口气,向后伸手扶住一张藤椅的把手,然后缓缓坐下,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陆灵赶紧扶他一把,担心的问道:“兄长,你怎么了?”

    胡以安也站起身,关心的问:“可是刚才来的太急,没吃什么东西?我让人去安排。”

    殷淑摆摆手,道:“多谢胡明府了!并非如此!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贫道,请求胡明府让我见一见雨止,半柱香的时间就好!”

    宋瑾看了看胡以安,后者点了点头。宋瑾便亲自带着殷淑和陆灵去到了牢房。

    殷淑站在牢房门口,看着在墙角呆呆望向窗口的胡雨止,轻声说道:“雨止,许叔冀还活着,还有,贺兰进明...”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两个儿子,都还在世。这仇恨,还没有完!”

    胡雨止听到后面一句,突然一动,转头看向殷淑,神情木然,但是语气明显有些僵硬的说道:“道长,你好像知道很多!”

    殷淑眉间深深皱起几条深痕,遗憾的说道:“不,我才刚刚知道,所以才懊悔。我本想把贺兰进明留给他的仇家亲手杀掉,反倒连累了你,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胡雨止扶着墙壁,缓缓的站起身,讷讷的道:“道长?你说什么?”

    殷淑双手扶在牢门上,低头说道:“你聪明绝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是该死之人,不过你也活不成了。但你就这样死了,这仇恨根本无法化解,今生算不完,来世还要算!你信我,我一定尽力一试,将真相告诉她,让她自己抉择,是余生活在对于真心的愧疚里,还是活在仇恨里,你总该,总该相信她一次。”

    胡雨止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嘴角颤抖起来,片刻后,只挤出了几个字:“也对!那就拜托道长了!请万勿让我生见其面!”

    殷淑如释重负,又仔细端详了胡雨止半刻,这才淡然问道:“何时?”

    胡雨止欣慰的笑笑,“今日申时。”

    “何地?”

    “岭南广州”

    一旁的宋瑾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难道是今日申时这个道士想要助他越狱?不过看样子自己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所以他也没开口。三条人命,人证物证动机全部毫无破绽,凶徒自己都承认了,这还能有什么峰回路转?

    出了牢房,殷淑神色匆匆地跟宋瑾告辞,似乎满腹心事。宋瑾终于忍不住问道:“道长,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在里面吗?申时有什么东西会来吗?”

    殷淑只是讳莫如深的说了两个字:“真相。”

    两人走出县衙门口,陆灵担心的拉了拉殷淑的衣袖。殷淑回头看了看她,苦笑道:“没事,回去吃些东西吧,然后我们去出云阁。”

    陆灵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殷淑知道她一定心里有很多疑问,可是看到自己情绪低落,一直忍着没有问出口。他回头拉起陆灵的手,笑道:“大致情形跟之前猜测的并无二致。你一定奇怪为何这么快就抓到真正的凶徒了。那是因为胡雨止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的隐藏自己。我们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更何况他不得不死,昨晚那轮残月是他在这人间最后一个夜晚了。”

    陆灵本来被他这样当街拉着手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低着头听他说话。可是听到最后一句不免抬起头,脱口而出道:“为何?他为何必须死!”

    “下午到了出云阁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现在先好好吃饱饭。”

    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陆灵都感觉不会太好,因为既然殷淑说先好好吃饭,那这故事必然是听后就吃不下饭了。

    未时殷淑仅带着陆灵去了出云阁。独孤楠粗莽好武,嫉恶如仇,殷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他参与为好,所以只跟他说去出云阁。经过昨日,他也确实受不了那里的愁云惨雾,独孤楠一生最看不得这样的哭哭啼啼。于是他一人去洞庭湖闲逛了。

    老鸨刘二娘吓得不轻,“怎么今天你们又来了!我说过会照看她二人,不会怠慢的!”

    殷淑笑道:“我们今日是正经来找人喝酒的,南萱娘子。”说着递上一粒碎银。

    老鸨看到银子,脸上舒缓了不少,但是仍有难色的说道:“南萱从昨日开始就不再接客了。我拗不过她。你看看是不是让东荷陪陪你?”

    “不必,她不会见别人,但是会见我们的。”

    说完带着陆灵自顾自的朝着后面走过去。老鸨也不好说什么,心想大不了一会你被赶出来我再找别人伺候,总之给我的银钱是不会吐出来的。

    二人到了最后面一个跨院,陆灵敲了敲南萱的房门,道:“妹妹,是我,还有兄长。”

    半晌,里面发出木门栓拖动的声响,看来她从里面锁上了房门,确实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门开了,南萱一如往常,没有多么热情,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只是淡淡的说:“请进。”她眼中有些红丝,脸上也没有施粉黛,似乎这几日照顾两个姊妹已经疲惫不堪。

    三人坐在外间的桌子边,南萱并未起身,而是坐在那里,给每人倒了一杯清水,这并不是出云阁待客的礼节,她显然是以朋友相待二人了。

    殷淑谢过,随即便问道:“那二位娘子可好些了?”

    南萱摇头叹道:“仍旧是疼的难以入睡,不过比起前夜要好一些了。北昙姐姐脸上全部包起来根本无法吃东西,其实就算能吃,她也没什么胃口。西兰妹妹还好些,只是疼得脸色煞白,看得人心里难过。”

    殷淑道:“后院那里有一种草杆,里面是空心的,可以拿来饮水。如此重伤,确实要疼上几日,不过只要是伤,终有愈合的一日。今天夜间,应该就可以小睡片刻了。放心吧,会越来越好的。”

    南萱感激道:“多谢十三郎,还有东荷妹妹的事情,也是要多谢你援手,不然她就跟妈妈定了终身契了。现在她还可以任凭自愿去留,赎身银子的数额是买她过来的时候就定下的,所以她其实是这出云阁最自由的人,却愿意为了换别人的自由,放下自己的,实在可敬。”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那南萱娘子呢?你若想离开这里,要多少银钱赎身?”

    “呵,这就看妈妈的心情了。”南萱苦笑一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几次,问道:“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些?她们就住在对面,如果你们想知道自己过去看看就好了。难不成,今天又怀疑我杀了贺兰进明?”

    殷淑看着她道:“看来贺兰进明的死,还有县衙的书吏胡雨止就是那个凶徒的事情,南萱娘子已经知道了!”

    南萱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是啊!县衙自己的人杀人,这么大的事情,今天一大早就传遍整个巴陵了。”

    殷淑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仿佛那里面装的是酒。随即放下杯子,温声说道:“南萱娘子,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南萱哼笑一声,道:“说来听听!”陆灵不禁奇怪,因为她从未在南萱的脸上见过这样不屑的表情。

    殷淑也不看她,继续道:“哦,对了,那日你问我谁是‘南霁云’,我先给你说说他的事情。”

    南萱不耐烦的说道:“他是谁我并无兴趣知道,这跟你要说的故事有关?”

    殷淑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也不理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讲道:“不到三年前,南霁云跟随一个叫张巡的人曾经驻守在睢阳,抗击叛军。当时城中已然粮绝,张巡不得不派南霁云出城求援。结果离睢阳最近的两个将军,因为各自的私心,都不愿来救援。南霁云只能又回去城中,跟张巡共进退。但是回去之前曾发誓要取那两个见死不救之人的性命。可惜他等不来亲手雪恨,睢阳强弩之末,他们最后全部殉国,几乎可以说是无一幸免。不知是幸免还是故意为之,南霁云有个孩子活了下来。可惜他不懂武功,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根本无法报仇雪恨。不过,他得知其中一位仇家的娘子家乡在何处,而他的娘子和儿子们又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所以他打算守株待兔,等仇人前来寻他妻儿之时想办法接近他,亲手报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在是他的身份所限。”

    陆灵心道他说的这个人应该就是胡雨止,所以不由得叹口气。

    南萱歪头,面上表情颇为玩味,她接话道:“我来猜猜,这个人就是那个胡雨止吗?南什么云的儿子?所以十三郎是想说,他杀人,是为了报父仇而不是私仇?听起来真的很替他委屈呢!”

    殷淑嘴角抽动一下,皱起眉头,继续道:“是啊,他确实很委屈!不过我只是给娘子解释南霁云是什么人,现在我才要讲刚刚我说的故事。”

    南萱哼笑一声,无奈道:“洗耳恭听!”

    殷淑叹口气,缓缓道来:“从前,有一个世家公子,身处名门望族,自小锦衣玉食。兄弟三人,他最年幼,所以父母兄长对他偏爱有加。他长大后,父亲也升迁做了更大的官,他这一生原本应该顺风顺水的,直到他的父亲做错了一件事。虽然是一件不可原谅的大事,但是被他父亲利用手中的权柄掩盖过去了,而被连累的苦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个小郎君正直高洁,他不满父亲的所作所为,毅然离家,决定帮助苦主寻回正道。”

    南萱终于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十三郎讲的这算什么故事?没头没尾的。”

    殷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阴郁起来,道:“可是,苦主全家都被贼人害死,只剩下一个孤女。他只得守在这个孤女身边,如果不能帮她化解怨恨,那就帮她杀掉她的全部仇人。”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哪怕那个仇人,就是他自己的父亲。”

    陆灵有些吃惊,她偷偷看向一旁瞬间僵硬的南萱,讷讷地问:“兄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