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梧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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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洞庭残月12铁扇

    (十二)铁扇

    殷淑岔开话题,问胡以安道:“胡雨止可回来了?我让他打探张思远为何被贬官,州府那边应该有人知道吧。”

    胡以安连忙道:“哦,今晨回来的。州府那边只知道他是上书弹劾某位朝廷要员,结果自己反倒被贬,具体怎么回事确实不知。他是在岭南直接上书到京的,所以岳州州府不知道原委,也很正常。”

    “哦?”殷淑惊叹一声。陆灵在身旁,心道何必这样吃惊,估计他弹劾之人就是张巡,这已经是你提前就猜测到了的啊。

    胡以安听他发出疑惑之声,便问道:“前日我便问过道长,是否觉得他的死因跟被贬官一事有关?如果是这样,我即刻派人到京都吏部询问。他死在巴陵辖内,我也有职责查清他的过往。”

    “不必”殷淑一口回绝道,“只是随便问一问。明日就是中秋斗诗前最后一天,再见贺兰和那个‘书童’,胡明府和宋县尉要多加小心。”

    “明日宴席设在县衙之内,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道长何不一同来,你名气不在贺兰之下,参与筹划斗诗事宜也不算唐突。”

    殷淑笑笑,抬手施了个礼,回绝道:“多谢胡明府抬爱,若是跟案情有关我一定前来一叙,但是商讨斗诗事宜,我便不参与了。”

    胡以安也不勉强。几人又说几句闲话,殷淑就和陆灵一起离开了县衙。当然他并没有将“红痣”和自己知道的分析的事情说出来,反倒是刻意隐瞒。因为如果张思远等人那天登岳阳楼这个消息真是从出云阁泄露出去的,那么出云阁背后那个真正动手杀人的人就必定隐藏在溧阳县之中,谁都有可能。再者,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胡以安挽留二人在县衙用个便饭,二人推却了,出了县衙,殷淑便说想先回去客栈。陆灵也没什么兴致,随殷淑一起往回走。

    走出一段后,她见前后都没有人,压低声音说道:“贺兰大约是察觉了许亦扬的死跟睢阳有关,但他毫不在意,一定是因为身边有那个‘下山虎’。”

    “嗯,好在县衙这二位并没有告诉贺兰,张思远他们生前常去出云阁这件事。贺兰应该还没有把凶徒跟出云阁联系在一起。他坚持不住在县衙而是住在一个没有多么熟稔的‘故友’家里,是怕县衙‘太安全’。看来他意在引蛇出洞,巴不得寻仇的人早点出现。”

    陆灵狠狠道:“他果然有了防备。这就奇了,凶徒还没有杀贺兰和许叔冀就暴露自己,这岂不是太危险了!”

    殷淑笑道:“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凶徒好像是故意打草惊蛇的,我猜想他有十足把握杀掉二人。就像你说的,在这里张开大网,等着他的猎物自己走进来。”

    陆灵面露疑惑,也想不通凶徒为何这么有把握。她又问道:“明日午后他们在县衙开宴,邀兄长一起,兄长为何不去?你放心,那个‘下山虎’并未见过我。”

    殷淑略微向陆灵这边靠了靠,用更低的声音道:“可是贺兰进明见过我!”

    陆灵睁大眼睛,又赶紧收回惊讶的神色,“何时?”

    “他升为岭南节度使的时候曾入朝面圣谢恩,刚巧我在一旁。”殷淑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还劝圣上远离‘江湖草莽,不学无术之人’,劝圣上多遴选有真才实学的人常伴左右。”

    陆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他说的‘不学无术之人’指的是你,那‘真才实学之人’指的就是他自己喽?”

    殷淑也哈哈笑道:“正是!他与房次律不合,好容易有一次面圣的机会,还赶紧借古讽今,劝说圣上撤掉他宰相之职!房次律其人确实言过其实,纸上谈兵,写写诗作作文还可以,偏偏圣上让他带兵打仗,到底是害了十数万将士的性命。但是贺兰进明也是自相矛盾,他前一句还说让圣上选‘真才实学之人’,后一句便劝说远离房次律,其人才名远在他之上。贺兰进明这个人,心胸太过狭隘,妒火之旺不让娥眉!”

    陆灵不由得冷笑出声,心道:他若不是这般狭隘,也不会对睢阳见死不救了,还不是怕救下张巡,助别人平步青云了,自己只能落个小小的“救援之功”。

    中秋前一天,巴陵淅淅沥沥下起雨。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桂花的香味,弥漫在巴陵的大街小巷。百姓并没有因为小雨就停止过节前的准备。街上到处都是卖花灯和糕饼的摊子。鱼和蟹这时最受欢迎,富人家一定要买上一篓,穷人家也会给老人孩子买上两三只,一年一次,也舍得这些银钱。

    县衙从正午开始便挂上一些红灯,虽说中秋节不比上元节那样可以解除宵禁,通宵玩乐,但是也是一年当中最后一个大节了,中秋过后便是严冬,之后就是年关岁尾,一年又一年,跳丸日月,千古一瞬。

    后堂设宴款待贺兰进明,县衙这边仍旧是县令胡以安和县尉宋瑾,这次贺兰进明仅带着那个“书童”前来。

    三人落座后,门外才缓缓走进来两位娘子,其中粉色衣衫的抱着一个琵琶,眉目俏皮清秀。另一位着紫色衣衫,头上金钿步摇,肤白胜雪面若桃花,比粉衫女子还要艳丽几分。

    宋瑾起身,指着粉色衣衫的女子介绍道:“这位就是出云阁的西兰娘子,她精通音律,琵琶胡琴更是岳州一绝。今日难得贺兰公大驾光临,特意请娘子过来弹奏助兴。”之后又将紫衫女子引到贺兰进明身边坐下,继续道:“这位就是出云阁头牌,北昙娘子。她尤擅茶道,美貌更是巴陵之首,今日请来为贺兰公斟酒。”

    两人都跟在座三人行礼后才落座,西兰坐在桌旁一丈处的长凳上,问了诸位喜好的曲名便轻轻缓缓的弹奏起来。北昙给每人都斟满酒,坐下后轻声细语道:“听闻贺兰公曾任岭南节度使,奴正是岭南人氏,还真是有缘。奴敬贺兰公一杯,一望郎君安康顺遂,二愿郎君在巴陵盘桓这些时日可以尽兴,若奴有何不周,还请赐教!”说完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贺兰进明简单寒暄了一句也跟着喝了一杯。

    三人开始讨论正事,但其实所谓正事也无非就是简单的交代一下斗诗记盛的流程,让贺兰进明有所准备。

    中秋斗诗分为两个部分。接近辰时,主持需要在岳阳楼上贴出题目,题目不限,可以是规定韵脚,也可以是规定描写的事物或者景物,甚至可以随意指一样东西为题。这个题目会迅速传到洞庭湖上各个游船和整个巴陵。在巳时正刻前,所有参加斗诗的文人都要将符合题目的诗句署名后交到岳阳楼,由主持带人负责甄选,少则十几人,多则三四十人可以在午后来到岳阳楼上进行下一轮的“决赛”——唱酬。

    所谓“唱酬”,即是主持先说一句,大家轮番以诗相酬和,立意新颖或者文辞优美者便可以获得斗诗的魁首,当然也是主持决定哪位的酬和更加出色,可当魁首的。所以这个主持必须是文坛领袖,至少也要是才思敏捷,不然难以服众。

    贺兰进明抚须笑道:“这倒不难,只要李太白不突然冒出来,我尚可服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西兰也已经弹奏了近一个时辰,她收了曲尾,缓缓站起身,走到贺兰进明身边,笑吟吟道:“贺兰公才情不凡,奴虽不像北昙姐姐那般,但是饮一杯还是可以的,奴敬您一杯。”

    众人知道她这是要告退的意思。只见她拿起酒壶,轻轻将贺兰进明面前的酒杯斟满,又取个新杯子给自己也倒满,随即掩面一饮而尽。

    贺兰进明也赶紧拿起酒杯喝尽,然后放下杯子笑道:“西兰娘子好琵琶!改日再去出云阁拜会,欣赏娘子琴艺......”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眼睛睁得老大,手抓住喉咙,指头几乎要扣进去,脸上五官扭曲成一团,眼白里也冒出些血红。他嘶吼道:“酒里有毒!”接着整个人仰面就要跌倒下去。那个“书童”速度极快的到他背后,双手托起,让他跌倒在自己怀里,急切唤道:“阿郎!先不要作声!”。

    “书童”紧忙到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一颗,塞进贺兰进明嘴里,让他赶紧吞下去。

    贺兰进明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指着西兰道:“她,她指甲,里,有毒!”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那“书童”见他这样,刹时间气得满脸通红,抬头望向已经楞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西兰,吼道:“你竟然敢下毒!”

    随即起身从腰间抽出折扇,“呼”的一声甩开,冲着西兰的右手指甲刺去。

    宋瑾大呼:“且慢!”但是哪里还有人听他的,尤其西兰,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抵挡。铁扇如闸刀一般,撞上她伸出的手后立即将半个手掌削掉,四根手指随着手掌掉到桌子上。

    房间里传来西兰惨叫的声音,几乎冲破屋顶。一旁的北昙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失声道:“西兰妹妹!”

    她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书童”都未回身,反手就是一扇子,由下至上,正好“抚”过北昙的面庞。

    北昙的脸上瞬间就像开了一朵红牡丹,满脸血污将她整个美丽的脸庞都淹没了,顺着脖颈流满前胸,紫色衣衫被染红半面。

    这一系列的变故几乎只发生在胡以安站起身这“段”时间。他已经惊得一动不动。还是宋瑾,大喊一声,门外立即跑进来数名衙役,他这才对“书童”道:“‘下山虎’,先救人要紧,事情还未明朗,你怎可在县衙这样随意伤人!”

    “下山虎”听他叫出自己的绰号,冷笑一声,收起“折扇”,俯身过去扶起贺兰进明。

    胡以安也反应了过来,对衙役说道:“速速请郎中过来看看贺兰公,还有这两位娘子,赶紧带出去救治,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下山虎”半扶半抱着贺兰进明,怒道:“阿郎竟然在你们这县衙之中被害,幸亏刚刚给他服用了可解百毒的药丸,但是也撑不了多久。胡明府需赶紧请一位可靠的郎中过来。阿郎在朝为官之时,刚正不阿,得罪不少人,现在正欲寻仇,不可靠的人不要再带到我们面前来了!”

    胡以安心里差点被气炸,面上还不得不唯唯诺诺道:“我请一位好友到此给贺兰兄医治,他是一位道长,世外之人,不会沾染这些污浊!”他最后“污浊”二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就是想让他知道,你们就是那个“污浊”。

    宋瑾当即明白他说的人是殷淑,自己冲着胡以安一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亲自到客栈去找他了。

    “什么?”听完宋瑾简短的讲述,殷淑还未动作,陆灵先忍不住大声惊呼。西兰和北昙,一位被断手,一位被毁容,气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殷淑跟着站起身,淡然道:“走吧,我去看看贺兰公伤势如何!”

    陆灵拿起装有湛卢剑的绢袋,紧跟在他身后。

    县衙的后堂还有几个跨院,贺兰进明就被安置在最后面一间最大的房间内。平时有重要官员到巴陵县的时候,都会住在这里。“下山虎”一直守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宋瑾敲敲门,进来对着他一拱手道:“郎中来了。”

    夏善福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是没有看殷淑一眼,轻声道:“除了郎中,其余人都出去吧,不要靠近这个房间!”

    宋瑾被气得翻了个白眼,但也无可奈何,嘴上更是不敢多说什么。还是殷淑笑道:“无妨,宋县尉出去吧,把门从外面锁上才好!一会儿若是有叫喊声也不必进来,治伤的时候痛的大喊大叫也很正常,宋县尉不用在意。”

    宋瑾冲殷淑使了个眼色。殷淑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跟西兰和北昙一样的下场,微笑的冲他摇摇头,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无妨”。

    宋瑾离开后,房间里只有贺兰进明,夏善福,殷淑和陆灵四人。夏善福这才回过头,一看竟然还有个娘子也在,他竟然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他先是一愣,随后眯起眼睛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起陆灵,调笑道:“是郎中看病还需带着娘子,还是娘子才是郎中?”

    陆灵刚要上前,殷淑一把拉住她,面无表情道:“看病要紧。”说完径直走到榻边坐下。

    陆灵怕那个夏善福突然出手,手握装有湛卢剑的绢袋紧紧跟着殷淑,他坐到榻边,她便立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