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领的首府，杰里柯家族世代居住的城堡夜鸦城，主堡有两座塔楼，西塔住着马格努斯一家，东塔则是伯爵欧内斯特一家的住所。自今年开春以来，这座城堡就格外冷清，尤其是马格努斯一家居住的西塔，因为马格努斯和斯温父子的离开，只剩下卡洛塔夫人一个独自守着高塔。

    给马格努斯掐好被子，卡洛塔轻轻吻了丈夫的额头，静悄悄退出了房间。

    欧内斯特站在门外，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即使是当代最强大的人类巫师，他的脸上也不免挂上深沉的黑眼圈，精神状态颇为萎靡。

    “感谢您救了马格努斯。”卡洛塔轻提裙摆，向欧内斯特行了一礼。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欧内斯特微微摇头，僵硬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他也是我的丈夫，所以我还是要感谢您。”

    卡洛塔温和笑着，这位夫人的眉眼似乎总是带着笑意，看到她的面容，不由就会让人觉得安心。

    “接下来就麻烦你照顾他了。”

    听到这话，卡洛塔下意识便问道：“您要回前线去了吗？”

    “不，我在利维坦岛暂时还有事情要做。”欧内斯特看了眼卧房的门，似乎是隔着门在看熟睡的弟弟。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两人告别，错身往自己的方向而去。

    卡洛塔突然顿住，转身又对欧内斯特道：

    “对了，伯爵大人！”

    “什么？”

    欧内斯特回头，带着疑惑看着卡洛塔。

    “请您好好陪陪索妮娅小姐吧。”卡洛塔温柔笑着，“她最近很寂寞哪。”

    伯爵怔了怔，自从卡特琳二世驾崩以来，他有多久没去和女儿说过话了？

    卡洛塔低垂眼眸，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才几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身边，家里和她关系最好的斯温又已经几个月没回过岛上了。您看，今年的夜鸦城如此冷清，除了我，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知道了。”欧内斯特点了下头，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独行在城堡幽暗的走廊中，欧内斯特久违的感到寂寥感包围着自己。

    上一次有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是二十年前父亲去世的时候，还是穆瓦昂港保卫战中面对十八万乌罗茶人的时候，又或者是……十五年前处决克莱夫·杰里柯的时候？

    驻足在东西两塔间的游廊上，欧内斯特从窗口望出去，夜幕下的海滩亘古不变的拍打着悬崖，奏响他听了四十年的海潮乐曲。

    “……父亲。”

    欧内斯特陡然回神，扭头看向提着油灯的女儿索妮娅。

    “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去睡觉？”

    “……我有些担心马格努斯叔叔，想去看看他。”

    十五岁的女孩穿着朴素的白色长裙，黑色的长直发披在肩头，淡紫色的眼眸中映出父亲面无表情的脸孔。

    哪怕在女儿面前，欧内斯特也没办法露出任何笑容，这是他从混沌恶魔那里获得强大力量的代价，就如同他失去的一只眼睛和三根手指一样。

    “你叔叔已经睡着了，明天再去探望吧。”

    欧内斯特端详着女儿的脸庞，索尼娅的容貌生得比他和妻子简都要好看，只是纯洁无暇的女儿，偏偏有一双忧郁的双眼，让父亲总是去看那双美丽的眼睛。

    “……是。”

    索尼娅提着油灯，默默转身离开。

    望着女儿的背影，欧内斯特握紧了拳头，又徐徐松开。

    他很庆幸，自己只有一个女儿。月乌鸦家族历来人丁不兴，并非没有缘故。

    “曼弗雷德。”

    吸血鬼无声的从阴影中现身，跪伏在伯爵身后。

    “请下令吧，伯爵大人。”

    “去盯着斯特拉顿。”欧内斯特眼中倒映出冷酷的月光，“如果他联系学院的话……马上回来报告我。”

    “遵命。”

    曼弗雷德咧开血盆大口，欣悦的笑着。

    从鹿港到巨龙角这一段河道，斯温曾经从白河南岸走过。那时他正在逃避宣道会的追杀，从巨龙角沿着白河一直走了两天，才从白流滩渡河，抵达了泰拉莫斯领。

    因为有过这段经验，斯温很清楚这一段河道几乎没有可以渡河的地方。白流滩下游，不断有支流汇入，白河水量大幅增加，河道越来越宽，像塞尔吉奥和贝尔纳多那样坐一条木筏就想渡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特拉维耶联军想从白流滩下游渡河，根本没办法搜集到足够的船只，因为这段河道上的船基本都被沃尔特男爵征集到鹿港去了。

    但宣道会那些神术者却不能以一般军队来揣度，神术者拥有超出常人的体魄和力量，游过湍急的河水不是太大的问题，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渡河的行动被北岸的吉昂联军发觉。

    为了看住这一段六十五公里的河道，斯温不得不把手下人拆分开来，每隔几公里便安排一队哨兵，紧紧盯住南岸的动向。

    不过，直到斯温再次看到巨龙角那极类龙首的山峰，也没收到任何与宣道会有关的消息。

    难道尼古拉斯打算正面决战，没有派宣道会绕后奇袭的打算？

    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斯温盯着地图，独自一人出身。他身边得用的人手都被派了出去，蕾妮雅·佩赞特、罗兰·图尔，就连邵利·德洛都带了十几个士兵去看住一段河道，只有最不放心的毛诺被斯温拘在身边，不让他出去惹祸。

    斯温自然不能指望和毛诺商量这些事情，他只能自己一个人猜测特拉维耶军的打算，不免心里有些没底。

    “斯温大人，有点不对劲！”

    毛诺闯进帐篷，打断了斯温的思绪。

    “怎么了？”斯温暗暗叹气，这种时候，他已经没心情指正毛诺的没礼貌了。

    “河水不对劲！”毛诺指着帐篷外的白河，嗓门一如既往的大，“水位似乎变浅了。”

    水位变浅？特拉维耶军在上游筑坝了！

    斯温赶紧跑出帐篷来到河岸边，让士兵们打量火把，自己观察河水水位。

    似乎是比前两天低，但没有参照物没法比较。

    斯温扭头，打量了一眼毛诺。

    “把盔甲脱下来。”

    毛诺一怔，不明白斯温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卸了甲。

    “去趟趟河水的深浅。”斯温一指白河，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毛诺牙疼一般的咧起了嘴，但斯温的命令他不能拒绝，只好把身上衣服脱得一干二净，趟进河水里。

    这一下水位的下降一目了然了，毛诺走出三十几米，河水才淹到他的肩膀，这水量显然被削减了不少。

    “好了，回来吧！”

    毛诺一溜烟跑回岸上，拿过士兵递来的毛巾，也不在意自己光屁股的模样被一群人看到，大咧咧的擦拭着身子。好在现在是夏天，毛诺在河里游了一圈还觉得凉快，如果是冬天的利维坦岛，毛诺敢在河里游一圈，大概第二天就得倒在病床上了。

    “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流滩那边，宣道会很可能在上游渡河！”

    斯温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斯温爵士，我遇见了这家伙，他说有来自沃尔特男爵的消息要告诉您，我便把他带来了。”

    来者是蕾妮雅，她的马后还坐了一个年轻人。

    沃尔特·德尼兹男爵的幼子，科林·德尼兹的弟弟，鲁伯特·德尼兹。

    这孩子显然不太适应蕾妮雅狂飙的马速，下马的时候腿一软，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大跤。

    斯温可没心情看鲁伯特出丑，沃尔特男爵会派自己最疼爱的幼子，从一两百公里外的莉莉鲁姆赶到这里，要告诉自己的消息一定很重要。

    “斯温爵士，利、利维坦岛，有消息了！”

    “是伯爵大人要回来了吗？”斯温立即想到了决战时刻却突兀离开前线的伯父，如果他能回来执掌军队，自己也不用担心了。

    “是的，伯爵大人要求您执掌全军，在他回来之前，不准和特拉维耶军交战！”

    斯温脸色一变，从水位变化来看，特拉维耶和吉昂之间的决战在这一两天就会爆发。而他却不在军中，莱恩这时候可能已经率军越过白流滩了！

    “立刻拔营！蕾妮雅，你去召集邵利和罗兰，在白流滩等我，如果到后天我还回不来，你就烧掉鹿港的一切物资，撤退到莉莉鲁姆协助沃尔特男爵守城！”

    斯温迅速召集部队，收拾营地的物资，准备返回白流滩。

    蕾妮雅张了张嘴，她一点也不想留守后方，可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计较那么多。

    在下游的斯温都注意到了水位的下降，就驻扎在白流滩的莱恩和阿兰斯，没理由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特拉维耶联军在上游筑坝了。”

    和莱恩一起来查看情况的阿兰斯、伊塔罗伯爵等人迅速判断出这是怎么回事。

    “筑坝的目的呢？”莱恩紧皱眉头，似乎很是疑惑，“他们想在白流滩正面决战，还是为了方便分兵渡河？”

    “相比他们的目的，另外一件事更加奇怪。”约翰·方纳一脸凝重的盯着河水，白流滩最中间的河段水位连成年人的小腿都不到了，“特拉维耶联军是怎么做到的？这才几天，水位居然下降的这么快，难道他们一日之间就在上游筑成了水坝？”

    “怎么可能！”阿兰斯下意识反驳，“除非他们也有巫师，不然……”

    说到一半，阿兰斯瞪大眼睛，迅速反应了过来。

    “是宣道会！”莱恩先他一步说出了答案，“如果是宣道会的神术者去干筑坝的活儿，确实有可能一日之内完成。”

    “让朱利亚诺大主教那样的高级神术者去干农夫做的活儿？”伊塔罗伯爵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莱恩和阿兰斯既然沉默，他们倒觉得宣道会那些狂信徒确实可能作出这样的事情。

    “这也是机会！”喜欢冒险的莱恩迅速察觉到了战机，“宣道会在上游筑坝，不可能距离白流滩太近，特拉维耶联军战斗力最强的宣道会不在，我们趁现在天黑渡河强袭敌军，等宣道会察觉大部队遇袭回救，至少得一天之后，这一天的时间，足够我们拿下这场战争的胜利了！”

    阿兰斯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一时间颇有些意动。但他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水准不及约翰·方纳和索伦·赫塔尔这些名将，现在索伦不在身边，他犹豫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了约翰·方纳。

    “约翰爵士，您怎么看？”

    约翰也在迟疑，他知道莱恩说的没错，这种战机考的就是时间差，稍纵即逝。他们不需要夜战，只需要趁夜渡河，靠近特拉维耶联军的阵地，第二天清晨发起攻势，或许几个小时内就能取得一场足以铭记史册的胜利。

    但风险同样存在。万一夜间渡河被发现了呢？万一宣道会没有选择渡河绕袭，而是直接回到阵地，准备正面决战呢？万一不能迅速解决白河南岸的特拉维耶军，被尼古拉斯拖到了宣道会军回援呢？

    约翰不太喜欢这个计划，固然收益会很高，但风险更高。

    然而，当他对上莱恩的目光时，他很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拒绝了未来伯爵的提议，自己很可能会和斯温一样遭到冷落。

    他思考良久，无比期盼欧内斯特能在这里。

    可是，被家臣们视为无所不能的欧内斯特伯爵眼下还在利维坦岛。

    约翰只能在心里暗暗向上主和使徒彼列祈祷。

    “风险很大，但……有值得一试的价值。”

    听到约翰这句话，莱恩十分满意的点下了头。

    “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