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的宴席上，宅院主人伊塔罗伯爵坐在上首主位，右手边是阿兰斯·佩萨、瑞克·纳里士和马罗尼·葵拉，左手边则是莱恩、罗伯特和多纳特。

    作为主人，伊塔罗伯爵率先举杯。

    “首先，让我们用这杯酒悼念卡特琳陛下和约洛殿下。”伊塔罗伯爵面色沉穆地道，“篡位者必将受到上主的惩罚，皇冠属于纯白烈日！”

    众人一同举杯，包括十四岁的莱恩，都郑重的喝下了这杯酒。

    “特拉维耶家族真是罪该万死！”瑞克·纳里士眼睛泛红，他是卡特琳二世多年的侍从官，与女皇陛下有着深厚的君臣恩义。

    阿兰斯也长叹一口气。“希望卡特琳公主能节哀顺变，约洛殿下去世，她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人。”

    对面这几个人一唱一和的，把场面变得如此沉重，莱恩都不便开口，话语的主动权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阿兰斯这边。

    “近来叫人伤心的事太多了。”阿兰斯愁眉不展的叹着气，“莱恩爵士，您父亲怎么样了？”

    “伯爵大人还在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回轮到阿兰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是在问候马格努斯的情况，而莱恩似乎以为自己说的是养父欧内斯特伯爵，两个人的对话牛唇不对马嘴。

    好在伊特拉伯爵机敏的接过话题：“伯爵大人什么时候能能回来？恕我直言，最近军中是越来越浮躁了，我们兵力占优，又有为约洛王子报仇的正义名分，却在莉莉鲁姆迟迟不行动，许多人都不能理解欧内斯特伯爵的用心。”

    这句话莱恩完全听明白了，恐怕不是“许多人”不理解，而是阿兰斯和葵拉家族坐不住了。不论阿兰斯自己是否愿意为大局妥协，这时候他都必须要考虑背后那群吉昂家臣们的意愿，约洛王子被害他还无动于衷，还有什么资格代表吉昂家臣们？

    而伊塔罗伯爵急着出兵的原因更加简单，莱恩不用动脑筋就能想明白，葵拉家族的领地就在前线，在白流滩决战和在莉莉鲁姆决战，对葵拉家族而言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想到这里，伊恩有了底气，这次会面是阿兰斯和葵拉家族对他有所需求，自己没必要着急。

    “伯爵大人自有决断，我们只能听命行事。”莱恩耸耸肩，用叉子扒拉着桌上的烤仔鸡。

    “如果特拉维耶军越过白流滩，欧内斯特伯爵还是回不来呢？”马罗尼迫不及待的问道，鹿港是他的领地，特拉维耶进军泰拉莫斯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莱恩沉默不语，罗伯特和多纳特干脆就像木头人一样，带来的嘴只有吃东西的作用。

    阿兰斯摩挲着酒杯，鲜红的酒液倒映出难以舒展的双眉。他基本上已经确信，欧内斯特伯爵短时间应该回不来，不然哪怕是搪塞敷衍，杰里柯家族也应该给自己一些保证，不至于连一句模糊的言语都没有。

    “我有个建议，我会召集所有的吉昂家臣南下驻守鹿港，再拉上厄普兰兹家族的人，鹿港就有差不多四万人的兵力，即使尼古拉斯出动全部主力，短时间也打不下四万人驻守的城市。您可以在莉莉鲁姆继续等待欧内斯特伯爵的指示，我想尼古拉斯在发现鹿港有四万大军之后，是不会冒险发动攻击的，而要是他真这么做了，您正好率军绕袭他的后方，截断特拉维耶的退路，要是能活捉或者当阵斩杀尼古拉斯，那就毫无疑问是吉昂家族的胜利。”

    餐刀切开烤仔鸡香脆流油的表皮，莱恩割下一大块滑嫩的肌肉，缓缓送进嘴里。

    “我哥哥斯温也在鹿港，您和厄普兰兹军去了那里，听谁指挥？”

    阿兰斯的眉头微跳起来，他没想到莱恩会这么直接提出这个问题。听谁指挥？这个问题非常难办，欧内斯特伯爵在的话，各家军队自然都听他指挥，毕竟杰里柯家族的实力和欧内斯特伯爵的威望摆在那里。然而他不在，这段时间吉昂联军的迟钝和混乱就已经说明，除了欧内斯特伯爵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指挥得动这支成分过于复杂的联军。

    阿兰斯自己连吉昂家臣都难以指挥顺当，真正完全听他指挥的，只有佩萨家的几千人和索伦·赫塔尔的部队；斯温有杰里柯的姓氏，但太过年轻，如果换成他父亲马格努斯，或许其他家族还有可能会买账；至于厄普兰兹家族，他们带来的军队足有两万人，是除杰里柯之外贡献兵力最多的家族，但谁都不会想听从这个家族的指挥，其“屹立不倒”的族语就和反复无常的名声一样臭名昭著，听厄普兰兹指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朽冷杉给出卖了。

    “您有什么意见吗？”

    这个问题太过棘手，阿兰斯不好回答，实际上他不认为尼古拉斯敢在对岸驻守了四万大军的情况下越过白流滩，在他和伊塔罗伯爵商量的计划中，出兵白流滩就是为了拖住特拉维耶的大军，只要拖到欧内斯特伯爵回来，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了。

    “我觉得您来指挥更适合。”莱恩狡黠一笑，说出的答案让罗伯特和多纳特都扭头来看他，“这是为约洛殿下报仇的第一战，怎么能不由吉昂家臣来打响呢？”

    从伊塔罗伯爵到他弟弟马罗尼，坐在对面的一排人无不诧异的看着莱恩，他们还以为莱恩是要讨价还价，没想到对方如此痛快的就把指挥权交到阿兰斯手中，以至于阿兰斯本能的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

    坐在上首的伊塔罗伯爵隐蔽的和多纳特交换了眼神，多纳特幅度很小的点了下头，给了姑父一个肯定的讯号。

    斯温和莱恩这对兄弟真的不和？

    伊塔罗伯爵和阿兰斯不是瞎子，两兄弟的怪异他们都看在眼中，斯温到泰拉莫斯领也有一阵子了，然而两人间不要说见面，就连信都没通过一次，每回斯温有情报送到莉莉鲁姆，都是最先到沃尔特男爵手中，莱恩总是和伊塔罗伯爵他们一样，直到召开会议才知道白流滩方面的消息。

    这对阿兰斯和伊塔罗伯爵而言绝对是个利好消息，但他们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莱恩的“但是”。

    “但是，我哥哥不一定会愿意吧。没办法，您看，我哥哥斯温他也不听我的，什么消息都只往沃尔特男爵那里报告，叫人很无奈啊！还有那些谷地人，我哥哥去了一趟谷地领，和帕维尔家族关系很好，结果谷地人的军队到现在都还没抵达莉莉鲁姆，明明我也是阿玛丽女公爵的外甥啊！”

    莱恩耸耸肩膀，端起酒杯品尝了一口甜葡萄酒。

    阿兰斯心中微动，主动为对方斟酒。

    “这些事情我也略有听闻，虽然斯温爵士是长兄，但您才是杰里柯家族的继承人，而且您和卡特琳公主还有婚约，我是很乐意为您提供帮助的。”

    “感谢您的好意。”莱恩微举酒杯，笑着同阿兰斯致意，“其实我在想，虽然伯爵大人不在，但难道我们就不能主动出击吗？即使厄普兰兹和洛德布罗克那些家伙不听从号令也无所谓，以杰里柯家族的实力，联合您所部与王领的吉昂忠臣们，完全可以一战击败老狐狸。”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说出这番言论，未免有些狂妄自大了，但不论是伊塔罗伯爵还是阿兰斯，又或是罗伯特，他们都没有嘲笑。这一刻，莱恩脸上自信到傲慢的表情让他们不由想到了一个人。

    温斯顿·杰里柯，那个二十岁就从卡特加港打到德维德斯，凭着一己之力把伊凡二世抱上皇位的人。

    宴席上一时陷入沉默，只有莱恩牙齿咀嚼骨头的声音。

    这片寂静无波的水面最后竟然是由葵拉家族的仆人打破的。

    “伯爵大人，有一位科林·德尼兹爵士想见莱恩爵士。”

    几人的目光一直都盯在莱恩身上，等着对方的反应。

    “请他进来吧。”莱恩不以为意，悠然享用着美食。

    随着死寂水面掀起涟漪，阿兰斯终于开口了。他轻笑了下，把刚才尴尬的沉寂揭了过去。

    “诚如您刚才所说，各部没有统一指挥是很麻烦的事情，以我们的兵力要打倒特拉维耶或许不难，但必须统一号令。”

    “所以我建议由您来指挥，您有大义名分。”

    阿兰斯牢牢盯住莱恩，似乎要把少年的面孔看出个破绽来。

    “那您呢？”

    “我当然负责指挥杰里柯军。”莱恩笑着答道，“我想我们是不会起冲突的，不是吗？”

    阿兰斯听懂了，名义上总指挥是他，实则是莱恩要利用吉昂家族的名义，加强对麾下那些不听话的利维坦封臣的控制。

    他盘算着利弊，思考间，科林·德尼兹匆匆走了进来。他脸上少了几分下午时的从容，多了些许焦急。

    “科林，欢迎你来加入我们的宴席。”莱恩指了指多纳特旁边的位置，亲自给对方倒了杯酒，“坐下来一起吃吧，有什么话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恐怕没有这个时间了，莱恩爵士。”科林的表情颇为凝重，一点都笑不出来，“我刚收到消息，巨人领的昆蛮人出兵了。”

    餐桌上的所有人齐齐一怔，听到昆蛮人这个词，都不约而同感到头大。

    阿兰斯下意识问道：“他们帮谁？”

    昆蛮人帮谁都不是好消息。即使这回他们站在吉昂家族这边，一想到那群胃口极大、饿了直接会拿人当晚餐的大块头即将从巨人领一路南下来到前线，领地在必经之路上的罗伯特、伊塔罗和马罗尼脸都绿了。

    “他们支持特拉维耶，昆蛮人的大汗召集了至少一万名暴食战士向北地领进发，洛德布罗克家族已经知道了消息，哈拉尔爵士正在准备撤军，回北地领抵御……”

    科林还没说完，暴怒的莱恩直接把酒杯摔在地上，吓了伊塔罗伯爵几人一大跳。

    “他敢！没我同意敢撤军，我现在就出兵灭了他！”

    “稍等一下！”

    少年杰里柯的狂气很嚣张，但阿兰斯不能把这种嚣张当作小孩子的脾气一笑了之，杰里柯军真有消灭哈拉尔那一万多人部队的能力。而且以杰里柯和洛德布罗克两家之间的世仇，莱恩说要打，利维坦封臣们一定举双手赞成。

    莱恩眼神不善的盯着打断自己的阿兰斯。

    “阿兰斯男爵，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少年的威胁语气让阿兰斯很有些无奈，他不知道莱恩是不是第二个温斯顿伯爵，但他现在没有欧内斯特伯爵可以选择。

    “我参加过凯尼万斯再征服战争，那是尼古拉斯的成名战，或许您不了解他惯用的战术。”阿兰斯借桌上的餐盘比划着，“尼古拉斯喜欢从一般人注意不到的边缘角落出手，先一步步剪除敌人的外围支援，用应接不暇的侧翼牵制，迫使敌人分散力量，然后袭敌不备，一举中央突破。”

    莱恩紧锁眉头听完阿兰斯的讲解，问道：“您认为昆蛮人的入侵是他为了牵制分散我们的兵力？”

    “我认为是，而且尼古拉斯不会只有这一招，接下来他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手段。没必要阻拦洛德布罗克军的离开，即使少了北地人，我方兵力仍旧占优，另外也可以避免洛德布罗克家族战后瓜分胜利果实。”

    阿兰斯研究了很久尼古拉斯的战术风格，在此之前尼古拉斯一直没有动作，阿兰斯只能小心等着对方出招，现在对方动了，阿兰斯累月的钻研立刻便派上用场。

    “要破解敌人的计策其实也简单，昆蛮人的军队距离尼古拉斯自己太远，既然知道特拉维耶潜伏的盟友无法及时支援到正面战场，我们直接强攻特拉维耶主力——”阿兰斯猛地把叉子插进桌面，“干掉尼古拉斯！”

    莱恩看着桌面上摇晃不已的银叉。

    “这不就是我刚才的主意吗？”

    “所以我同意了。”满头汗水的阿兰斯露出笑容，“和特拉维耶决战，夺回王领，夺回帝都，夺回吉昂家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