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说，战争有可能会发生。”

    “欧内斯特伯爵难道没有南下的野心？”乌尔霍反问道，“阿兰斯男爵已经在王领打出了约洛王子的旗号，号召吉昂家臣们讨伐特拉维耶。到了这个地步，特拉维耶家族和吉昂家族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欧内斯特伯爵是会错过这种机会的人吗？”

    斯温再次沉默不语。

    “所以——”乌尔霍轻吁了一口气，“战争是必定会爆发的，对吧？”

    “你不会是看准了战争的机会，打算炼制再生药剂发一笔战争财吧？我记得你还欠我一笔债，在四年级的时候。”斯温扯起了旧事。

    “我不过欠了你那么一次，有必要一天到晚挂在嘴边吗？”乌尔霍表情有点无奈，“好吧，这样的想法确实有一些。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出生在历史悠久的巫师家族，不止是学习魔法的开销，就连每餐的面包都得靠自己，我很需要钱。除此之外，战争期间低价乃至免费救助伤员病人，会让巫师在民间的名声多少好一些吧？”

    “相比于民众的感激，我觉得你更可能会吸引来宣道会的屠魔人。”斯温摸出一只钱袋，丢给乌尔霍，“如果缺钱我可以帮你，别干那些危险的事，不论是狩猎巨魔还是兜售再生药剂，风险都太大。”

    乌尔霍接住钱袋，毫不犹豫的又把这袋沉甸甸的钱币丢还给斯温。

    “斯温，我们做了六年同学，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欠别人的我一定会还，如果愿意接受施舍，我当年直接找你不就好了？凭巫师身份，我在杰里柯家族手下混口饭吃并不难，但那可不是我学习魔法的目的。”

    斯温掂着钱袋，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想老同学成了巨魔的晚餐，或是火刑架上的蜡烛，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我知道。”

    这一小段插曲让两人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隐约变得尴尬，沉默中只有醉鬼毛诺的鼾声依旧响亮。

    乌尔霍看向毛诺，主动把话题扯开：“说起来，你这个手下太口无遮拦了。我只是稍微试探了他两句，就能猜到他是杰里柯家族的人。”

    斯温的眼珠转向毛诺，脸上没有表情。

    “他说了什么？”

    乌尔霍把酒馆里和毛诺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斯温听着，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

    “我会处罚他的。”

    这是人家的事情，乌尔霍不再说什么，他不是杰里柯的家臣，没有资格置喙。

    房间内又恢复了沉默，斯温和乌尔霍分别坐在床沿边和椅子上，目光无处安放的在房内四处游走。

    城市另一头教堂的钟声响起，这本该告诫信徒安歇的报时钟声，却变成了金砂城夜生活开始的信号。窗外是热闹的人流与欢笑，屋内只有沉默。

    “我答应帮你这一次。”斯温打破了沉默，“你又欠我一次。”

    “好。”乌尔霍点头。

    “乌尔霍，把你知道的关于巨魔的情报告诉我，我们可不是去狩猎兔子。”

    听到斯温这么说，乌尔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些巨魔出现在一个半月前，没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金砂城附近。第一次事发时它们袭击了一支从矿骡城来的商队，那支商队运送的正好属于市长莫格·霜火。市长火速派人去追缴，但那些城市的少爷兵怎么会是巨魔的对手，死伤了不少人。这段时间市政厅贴出了悬赏，很多冒险者和佣兵都打算去碰碰运气，反而是给巨魔饱餐了几顿。”

    “知道巨魔的数量吗？”

    “至少有五只，但个头都不大，应该只有三米左右，体重估计不超过两吨。”

    “和正常的巨魔相比块头确实不大……”斯温摩挲着下巴，“但听起来战斗力并不弱。”

    “这些巨魔是有些不同寻常，听逃回来的人说，这些巨魔竟然还有木槌一类的武器。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这些逃兵给失败找的借口，但后来每个活着回来的人都这么说，倒有些让人难以判断了。”

    “武器……”斯温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但忽然从窗外闯入的乌鸦打断了他的思绪。

    斯温抬起手，乌鸦熟练的停在他的小臂上，黑色的羽毛如落花般凋零，最后化为一缕黑色的清风，钻入斯温的黑衣之下。

    这是杰里柯家族的家传魔法“群鸦盛宴”，以月乌鸦做纹章的杰里柯非常善于驱使这种不祥的鸟，那是杰里柯的眼睛、喉舌，也是致命的魔法武器。

    通过乌鸦的视野，斯温看到了邵利，这混蛋和弟弟毛诺一样喝得烂醉，被扛在一个比德洛兄弟还魁梧的男人身上。

    能扛起邵利这一百多公斤的人体型超越了正常人类的范畴，斯温粗鲁估计，这个家伙身高至少两米半，高耸的肚皮不遑多让，其宽度的巍峨让人不禁怀疑此人能否看到自己的脚尖。这巨汉就是一个行走的肉球，每一步都带着让地面呻吟的压迫感。

    如此显眼的身材特征让斯温一眼就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来自北加尔省巨人领的昆蛮人，擅长驯养猛犸象、生吃巨魔的雪原游牧民。

    一个昆蛮人扛着烂醉如泥的邵利，斯温一时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

    “怎么了？”看到斯温发呆出神，隐姓埋名多年的乌尔霍习惯性以为是坏消息，立刻警惕起来。

    “我的另一个手下回来了，但他是……被一个昆蛮人扛回来的。”

    “昆蛮人？”乌尔霍微微一怔，随即联想到了什么，“最近金砂城出现了不少昆蛮人雇佣兵……等等，我记得昆蛮人会驯养巨魔来着？”

    “巨人领北部雪原深处的一些氏族会这么做，但驯养的巨魔野性难驯，昆蛮人只是把巨魔投放到战场上，至于这些家伙是会吃掉敌人还是自己人，就只能看上主的心情了。”斯温回忆起人类学课本上的知识，道夫·卡特尔教授在课堂上详细讲解过昆蛮人的章节。

    “可能出现在金砂城的巨魔就是这些昆蛮人带来的？因为一些意外，巨魔挣脱了昆蛮人的铁链，逃入附近的森林……”

    “我觉得这个故事的可能性不大。”斯温摇头，否定了乌尔霍的判断，“昆蛮人就够麻烦和危险了，带着巨魔的昆蛮人……没有哪个领主允许这些家伙通过自己的领地。”

    “说的也是……”乌尔霍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刚刚想到的猜测。

    斯温其实并不关心这些巨魔到底来自哪里，他现在更关心邵利的情况。

    “我出去一下，麻烦你照看这家伙了。”

    斯温踢了踢鼾声如雷的毛诺，起身离开房间。

    他来到楼下旅店前台时，昆蛮人已经站在门口，面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旅店老板，这个雪原蛮族出人意料的有礼貌。

    他摘下头上戴的皮帽，这帽子因为明显小了不止一号而颇显滑稽，微微躬下背，朝旅店老板打了招呼。

    “晚上好先生，我送这位喝醉了的先生回旅店，他的名字叫做邵利·德洛，在醉倒之前告诉我他住在这家旅店的306号房间，让我帮忙送他回来。”

    老板侧过脸瞧了瞧昆蛮人肩上的邵利，警惕的不愿意上前。

    “谢谢您送我的朋友回来。”斯温主动走下楼梯，马上吸引了旅店老板和昆蛮人的注意，“我是邵利·德洛的朋友，您把他交给我就好。”

    老板松了一口气，连忙朝投来询问目光的昆蛮人点头。

    于是昆蛮人轻手轻脚把邵利放下，动作却像是伺候婴儿一样轻柔。

    这一细节更让斯温对这个昆蛮人感到好奇，在对方身上几乎看不到其民族标志性的粗鲁和野蛮，甚至比许多贵族老爷还要谦逊有礼。

    “感谢您帮忙把这家伙送回来。”斯温把邵利的一只手搭在肩上，但这一百多公斤的体重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吃力了，“能否请教您的姓名，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答谢您的好意。”

    “萨鲁，从巨人领来到这里的雇佣兵，目前受霜火市长雇佣。您的朋友在酒馆和我的同伴打赌比酒量，他喝醉的事我们也有责任，我才该向您致歉呢。”昆蛮人帮斯温扶了一下摇摇欲坠的邵利，“需要我帮忙吗？”

    旅店老板连忙朝斯温摆手，他可不想昆蛮人把自己的楼梯踩断。

    “不，您已经帮助我很多了，再次感谢您。”斯温朝旅店老板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过来搭把手。

    因为担心这个至少两百公斤重的巨汉会踩上自己的楼梯，旅店老板只得从柜台后走出来，和斯温一左一右扶住邵利。而昆蛮人萨鲁见这里没有自己什么事了，向斯温告别后便离开了旅店。

    有那么一瞬间，斯温产生了雇佣对方的念头，有一队昆蛮人做护卫，自己接下来的路途应该会顺利不少。可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谷地领不太可能会允许昆蛮人入境，践踏雅致的花园河谷。

    费了一番功夫，斯温和旅店老板总算将邵利搬进了房间，累得直不起腰的旅店老板数落抱怨起来：“客人，不是我埋怨您，但请您的两位朋友不要再这样了，老是喝得酩酊大醉，把房间里吐得一团糟，我的生意会难做啊！”

    斯温没理会老板的唠叨，转头朝乌尔霍打了个眼色。

    还穿着围裙的蓝发酒保笑眯眯走了过来。

    “做个好梦。”

    “什么？”老板没反应过来，忽然一阵恍惚，翻起了白眼。

    “今天这两个壮汉喝醉酒的事情，还有你看到我的事情，全都忘掉它，这只是和平常一样的安静夜晚，记住了吗？”

    老板僵硬的点点头，如梦游一般转身走出了房间。

    “处理好了。”

    “‘遗忘咒’可真是方便。”斯温赞叹道。

    “也只有对付这些普通人好用而已，对巫师和神术者效果就不佳了，比不上你的‘群鸦盛宴’。”乌尔霍叹着气，语气中多少有些嫉妒。

    “这是杰里柯的家传魔法，你嫉妒也没有用。”斯温耸了耸肩。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嫉妒啊！”乌尔霍摇着头，略过了这个话题，“我明天再来找你，你先把这两个家伙处理好吧——你要带着他们去狩猎巨魔吗？”

    “总归得有人来背战利品，不是吗？”

    斯温瞥了眼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邵利，也摇起了头。原本他还觉得邵利性格稳重些，但现在看来稳重的有限，只是在醉倒之前知道让人把自己送回来而已，和弟弟毛诺一样擅长惹麻烦。